我在操場上蹲了很久,站起來時,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我拖著腳步,一點點朝門框那里挪去。
那個原來有模糊人影的地方,現在空空如也。
我站在那里,學著那個人影的樣子,看著操場上的跑道。
跑道依舊在那里,只是,沒有一個瘋狂跑步的女孩。
一個被思念刺痛了的女孩。
一個不敢去想在思念誰的女孩。
沒有模糊的人影,沒有瘋狂的女孩,或許,一切,不過是幻境一場。
心忽然像被抽空一樣。我繼續挪動腳步,一步一步,朝校門口走去。
經過了籃球場,走過了小樹林,干冷的風在無邊的夜幕里呼嘯著,以一種恣意的姿勢穿過我的身子,是的,穿過我的身子。因為我覺得我的身心,全部變成了一片虛空。
我繼續走著。
這條路,總有走完的時候。
出了校門口,我站在路邊,茫茫然的,不知自己要去哪里。
有人叫了我一聲︰“同學。”
我直直的看過去。
那人似乎被嚇了一跳,遞過一件衣服,說︰“這衣服是你的吧?有個男人要我把它給你。”
居然是那件羽絨服。
我一把抓過,聲音都變了調,問︰“哪個男人?”
他朝校門口一指,咦了一聲︰“人呢?剛才明明在那……”
我卻不等他話說完,拔腿就朝校門口跑去。
當然不會有人。
穆子謙,原來不是幻境;穆子謙,原來你真的來過;穆子謙,既然你來都敢來,你何以不敢見我?
我捧起羽絨服,那上面,有一片淡淡的潮濕,我把臉貼到那潮濕上,一絲似有若無的氣味鑽進鼻端,那是穆子謙特有的氣味,那是一種致命的誘惑。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即便是水熊蟲,只要再也不給它一滴水,它的蟄伏狀態,就會變成一種永恆吧?
我的指腹在那片潮濕上緩緩撫過,穆子謙,既然僅僅模糊的一眼,都會讓你我有錐心之痛,那麼,這一生,我們就永不相見,在各自的人生里沉浮,不管是燦爛,還是凋零。
回到陸教授家,他們已經吃過年夜飯,正熱熱鬧鬧看春晚。
“子秋,怎麼才回來?打你電話也不接,我們都急死了。”給我開門的玲姐問。
“遇到一個朋友。”我說,聲音有點啞。
“哦,吃過飯沒?給你留了的。”
“我吃過了,謝謝。”我勉強笑著,
走到陸教授旁邊,一一和大家打過招呼,又寒暄了幾句,陸教授便催我去房里休息。
“子秋,我看你氣色很不好,自己去房里靜靜心,學心理學的人,如果不能度己,以後怎麼度人?”並不是像平常聊天時那樣慈祥的語氣,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我有點羞愧,笑得愈發勉強,低低應一聲︰“好。”便朝房里走去。
我听到身後陸先生說了一句︰“媽,您別太苛刻,人家小姑娘大過年的沒有回家,心里難受也是正常的。”
陸教授帶幾分薄怒的斥道︰“你知道什麼,她是根好苗子,但心結太重,我若不把她磨一磨,把她的心智磨得強韌,別說她不能度人,就是自己,也未必能度得過去?”
哦,自己也未必能度得過去嗎?原來,我竟已經中毒如此之深,深入到那血肉骨髓之中,哪怕是以母女之情為利劍,也未能剔除出去。
是真的嗎?
可我卻還妄想小喬能讓我幸福。
黑暗里,我沒有開燈,躺到床上,心如潮涌。
剛剛被理智澆滅的那點瘋狂,在黑暗里再度卷土重來。
清俊雅致的穆子謙,帶著他特有的笑,在黑暗里淡了濃,濃了淡。
我拿出手機,有一串數字,我從來沒有記過,但它卻爛熟在我的腦海里。我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撥,只差最後一個數字了,只要我撥出去,我就能找到他。
不管是錐心之痛,亦或是凌遲之刑,穆子謙,你有沒有勇氣,和我一起去承受?這個世界,如果實在容不下一對相親相愛的兄妹,那我們還有來生。
不過,穆子謙,你要記得,在我們去往來生的路上,你不要喝那孟婆湯,因為那孟婆湯,它能了前塵舊夢,斷前因後果,忘愛恨情仇,所以,請一定記得不要喝。到時,我們一起,攜手跳入那忘川河,受千年煎熬之苦,若心念不滅,便可重入人間,尋到彼此。那時,你不是哥哥,我不是妹妹,我們用一世的時間,圓兩世的情緣,可好?
我想我已經走火入魔了,陸教授讓我靜心,可是,我卻任由思緒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失去控制,它是要奔向雲霄,還是要墜入深淵,便在我的最後一念之間了。
此刻,穆子謙就在我的這個城市,他挑這樣一個時間前來,想必也是受不了那噬骨相思之苦,那麼,如果我願意懇求,他是不是不再像火車廣場那樣拒絕?他是不是可以拋下理智,和我自私到底?他是不是如我一樣,只願為愛情活著,亦或死去?
我的手微微有點顫抖,撥了最後一個號碼。現在,只要我點一下通話鍵,再等待幾秒;只要我叫一聲子謙,和我一起走,我的人生,便會是另一番畫卷。它或許全是黑色的,但是,再深再沉的黑里,也會有貼合在一起的兩顆心。
我深呼吸了一次又一次,終于去點那個通話鍵。
然而,在這最關鍵的時刻,有人拉回了理智全失的我。
是小喬。
他就像一團火,把水熊蟲需要的那滴水,給活生生蒸發掉了。
手機叮鈴鈴的響著,清脆的,帶著點思念的氣息,在黑暗里,格外能震動人的神經。
我接通電話。
小喬快樂的聲音在那邊響起。
“子秋,你今晚不用工作了吧?”
“嗯。”聲音卡在喉嚨里,發不出來。
“子秋,你放煙花了嗎?”
我搖了搖頭,沒意識到他是看不到的。
“子秋,你那邊有攝像頭嗎?我們能不能視頻一下,我好想看看你?”
“子秋,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快樂的聲音微微有點緊張。
“子秋,你能不能听到我的聲音?”何止緊張,簡直著急了。
我點點頭,終于意識到肢體語言對電話那頭的他是沒用的,遂清了一下嗓子,盡量用平常的音調叫一聲︰“小喬。”
“子秋,我在,怎麼了?”小喬刻意把聲音放緩,而且更加溫柔。
“我看到我哥哥了。”我說。
“啊?”小喬發出一個感嘆詞,聲調突然拔高後又留下悠長的尾音,然後是久久的沉寂。
“在哪里?”沉寂被打破,他終于再次發問,聲音里卻又沒一絲波瀾,平和得就想浪潮過後的海面。
“操場上。”我說。
“然後呢?”他問。
“沒用然後。”我說。
“哦。”依舊是那麼平和的聲音,就像我說的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我心里惴惴起來,他沒有像趙銳那樣歇斯底里的不停逼問,是什麼意思?是表示他對我失望了,要放棄了?還是,他根本沒他說的那麼愛我,根本就不在意?
“子秋,你看,又是新的一年了,你猜我為你準備了什麼禮物?”小喬忽然轉換了話題。
“不知道。”
“你猜一猜。”
“我猜不出。”
“掃興的家伙,連猜一下都不願意?”小喬似真似假的抱怨。
我在電話這頭苦澀的笑了一下。
“這樣吧,你既然不願猜,就別猜,過幾個小時我為你揭曉。你現在哪里呢?”
“陸教授家。”
“哦。現在是11點,很快就跨年了,你和陸教授他們一起等新年的鐘聲,然後乖乖的回床上睡三四個小時,到時我再為你揭曉新年禮物,你記得手機要保持有電狀態,要開機,知道嗎?”
“嗯。” -深圳愛情故事2雛菊之戀
“開心一點,呆子。我為你準備的禮物,你絕對會喜歡的。”臨掛電話時,小喬逗我。如果他在我旁邊,肯定會點一下我的額頭。自從雪顏說我們演呆傻劇,他最喜歡自稱傻子,然後叫我呆子。
通話結束後,我依舊躺在黑暗里,沒有出去和陸教授他們看春晚。不過,小喬的電話,帶走了水熊蟲的那滴水,我已經沒有之前那麼癲狂了。
顏朝說的是對的,人都是有社會性的,我不能因為自己願意跳忘川河,就任性的要穆子謙陪著我跳,即便他願意,可他身上,負著太多太多的期望和責任,他不是我一個人的穆子謙。
睡意漸漸來襲,我決定像小喬提議的一樣,乖乖的睡一覺。一覺醒來,除夕已過,一切就真的是幻境一場了。
我真的很快睡過去了,臨睡時,不忘看一眼手機是不是有足夠的電。
我睡得並不安穩,但是,也沒有十分驚怖,似乎做了個夢,白天還是黑夜卻不記得了,只知道一直在往前走,不停的往前走,或許,當我走得足夠久,過去,就離我足夠遠,遠到,我回頭的時候,已看不到最初的路。
或許,當我走得足夠久,過去,就離我足夠遠,遠到,我回頭的時候,已看不到最初的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