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瑾移開目光，繼續打量起這殿內的其它人起來。此時秦子瑞還尚未到場，但那些宮妃卻已經到了不少，全部聚集在北邊的客席上，一個個端莊優雅的坐著。葉瑾目光一一掃過這些宮妃，卻沒有在里面發現雲珠和甦賢妃的身影。
她們兩個是這後宮中位份最高的兩人，今天這種宮宴照理來說是不應該缺席的，莫非是她們又起了爭執導致秦子瑞禁了她們兩人的足？
她心里這麼疑惑著，正好楚曄剛從外面進來，在她旁邊的客席上坐下。葉瑾琢磨著雖然不知楚曄到底有沒有在這宮中有眼線，但他的消息格外靈通倒是了，于是便側過身子往他這邊靠近了些，問道︰“雲珠和甦賢妃最近有鬧矛盾嗎？”
她向來是能避免和他靠近就盡量避免的，這次卻突然主動湊近，楚曄本來還有些疑惑，但隨即就听到了她的問題，不禁搖頭失笑。她還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不過這也好過她有事都不來找他強。
楚曄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徑直回答道︰“放心吧，今天甦賢妃會到場的。”
聞言，葉瑾不禁挑起了眉梢。這話听起來，怎麼像是他又知道她想要干什麼了呢。
她就這麼看著，雖然沒說話，但眼里卻明明白白的傳達了這樣的疑惑。楚曄笑，“距離你知道事實已經這麼多天了，我可不相信你至今毫無打算。”
葉瑾微微一笑，沒出聲。不過既然已經確定甦雲嵐今天會來，葉瑾便沒再繼續四處翹首觀望，將身體不自覺的和楚曄一樣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安靜的等待著。
不過她在這等候甦雲嵐的過程中，反倒是先把徐太後給等來了。
徐太後在多位宮女的簇擁下緩步走來，她下巴微抬，身上穿著尊貴華麗的太後朝服，頭上梳著永遠整潔端正的發髻，一舉一動都散發著她這個年齡的獨有優雅韻味，看上去極為端莊威嚴。然而……
她臉上化了厚重的妝容，乍一看上去面色還不錯，但細看之下卻能看出她妝容底下的面容實際上很是憔悴，未用白粉仔細遮掩好的脖頸處甚至還能見到不少的細紋，可之前徐太後可是對自己的臉保養得極好的，皮膚很是白皙細膩，幾乎都看不出歲月的痕跡，和現在這模樣比起來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徐太後身份顯赫，因此她一出場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對于那些在後院吃飽了沒事干就整天盯著容貌保養打理的貴族女眷來說，徐太後臉上的衰老雖然用粉遮住了，但也依舊沒能逃脫得了她們的法眼。起身行了禮後，便個個開始壓低了聲音向閨中密友疑惑起來，“誒，你有沒有發現，太後似乎很憔悴，仿佛老了不少？”
“對啊對啊，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眼花了呢，原來你們也這麼認為啊！”
“沒錯，我也有這樣的感覺！但之前不是說太後駐顏有術嗎，怎麼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了？”
“就是啊，真是奇了怪了！”
這些女眷將聲音壓得很低，再加上殿中還有助興的樂師在彈著琵琶輕吟淺唱，所以她們的對話旁人並不怎麼能听清，只是這些人里面可絕對不包括葉瑾和楚曄他們這些有內力傍身的人。
葉瑾听著旁邊這些女眷的疑惑聲，嘴角悄無聲息的勾起個上揚的弧度。以前徐太後日子過得如魚得水，還時不時的有淨空那種淫僧滋潤，再配以精心調制的美容秘方等，自然能讓面容保養得甚好。可現在嘛……
“你似乎對此一點也不疑惑？”楚曄眼角余光瞥到她這唇角彎彎的淡定表情，不禁揚眉問道。
葉瑾轉頭看他，淡淡的道，“自作孽不可活，這有什麼好疑惑的。”
自作孽不可活？她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腦的，但楚曄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你在她身上做了什麼？”
葉瑾不言不語，只朝他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她這一笑，眼里充斥著滿滿的狡黠意味，讓本就清透明亮的眼眸更是閃亮，讓人幾疑要移不開目光。
楚曄笑，端起桌上的果盤放到葉瑾面前，“誒，我請你吃水果，你把答案告訴我？”
葉瑾有些忍俊不禁，“我那答案有這麼廉價嗎，隨手送我一盤水果就想把它套出來？”
“那……”楚曄突然朝她湊近了兩分，低聲道，“不如我把自己連同水果一起送？”
他說這話時聲音放得較低，但葉瑾卻還是听得一清二楚，嘴角的笑容不禁凝固在了臉上，胸口的心不知為何竟是突然開始跳得厲害，腦中思維卻是停滯了兩秒，隨後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往後仰了仰身子，拉開與他的距離。順帶著一把將果盤拿了過來，竭力保持清冷淡漠的語氣道，“那這分量可就太重了，無福消受。那答案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我剛才仔細想了下，這盤水果應該已經足夠了。”
楚曄也隨之將身體坐了回去，輕笑著調侃道，“早這麼說不就得了，非逼得我用絕招。”
葉瑾眼神還有些飄忽，隨即便听到了他這句話，一時竟是分不清他之前那話到底只是調侃，還是……想到這里，葉瑾的理智緊急叫停，她閉了閉眼楮，強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定了定心神後，葉瑾便傳音入密給楚曄，也不多賣關子徑直告知道，“是之前那幅觀音畫像的原因。我在畫的時候的確加了點東西進去，本來若好好的不動它就不會有任何的問題出現，但徐太後卻偏偏歪打正著的將它給燒了，所以她最近這段日子有得受了。”晚上睡覺時會做噩夢那都還只是小意思，難受就難受在那藥白天也會讓她時不時的出現些幻覺，還因著個人的心理原因，那些浮現出來的幻覺都是那種她本身最不樂意回想的事情。如此一來，可想而知徐太後最近的日子過的有多痛苦，自然而然的那本就是靠重金保養起來的面容也會隨之迅速的憔悴衰老下去。
葉瑾說完後，也不顧楚曄听完後是種什麼樣的想法，便將身子轉去了另一邊。
見她已沒了繼續閑聊的意思，楚曄便也沒再開口說話。兩人各自安靜下來，自顧自的沉思起來。在這沉思中，不知道葉瑾到底都想了些什麼，但楚曄反正是在心里狠狠的腹誹了一通沈景川。都是這不靠譜的家伙，自詡為情聖，說自己對追姑娘家很有一套，結果到頭來這幫他出的都是些什麼餿主意！
葉瑾神情淡淡的看著遠處出神，刻意的將腦袋放空，什麼也不樂意去想，也不敢去想，現在這樣的關系于她而言已經足夠，絕對沒有再進一步的余地。
就在她這發呆出神的空當，殿內又響起了太監尖利的傳唱聲。雲珠和甦雲嵐到了。
葉瑾立即回神，抬頭往殿門看去。只見雲珠和甦雲嵐兩人都是盛裝打扮，雖然按照身份等級的不同，服裝頭飾都略有不同，但壞就壞在她倆這身上衣裳的顏色很是相近，均是一襲絳紅色的華麗宮裝，乍一眼看上去還以為她倆穿的是同一件衣裳，這算是……撞衫了？
她倆同時進來，但卻刻意的拉開了與對方的距離，只目不斜視的往自己座位上走去。葉瑾觀察了下她們兩人的神情，發現兩人的面色都好不到哪去，均是俏臉微沉，心中頓時就了然。本就不和的兩人在路上遇見對方竟然和自己穿了同樣的顏色，一番沖突多半是不可避免的，這也就難怪今天她倆人會到得這麼晚了。
她倆是後宮中位份最高的兩人，他們的到場不僅僅是引起了葉瑾的注意，不少人都抬頭打量起了她們，更有甚者還有刻意走過去巴結閑聊的，但雲珠和甦雲嵐兩人剛和對方大吵了一架，雙雙正在氣頭上，那些忙不迭上去巴結的人自然都是踫了一鼻子的灰。但是，這些人中可不包括甦雲嵐的生母甦夫人。
甦雲嵐居于深宮之中，哪怕是她的親生父母也不能得以時常進宮去見她，于是甦夫人便每次都會趁著宮宴還未正式開始之前的這段時間去和她見個面，和她閑聊幾句，以慰思女之情。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甦夫人邁著端莊的細小步伐，一步一步的緩緩朝甦雲嵐走去。大越的眾人對她這種宮宴前必定會上去關懷女兒一番的行為已經習以為常，是以這次又看到她走上前去都沒有半點意外，甚至連關注的想法都沒有了，反正用猜也能猜得到她會和甦賢妃聊些什麼，無非就是最近在宮中過得怎樣、有沒有受人欺負這種話題。
然而葉瑾卻是一直在目不轉楮的注視著，一瞬也不瞬。眼底深處更是悄無聲息的劃過了一絲意味不明的冰冷笑意。
楚曄一直有留了三分注意力在她身上，此時瞥見她眼里的這種笑意，頓時便也順著她的視線，閑閑的轉眸關注起這原本不甚顯眼的甦夫人來。畢竟能讓她露出這種神情的，多半是後續又會有一出大戲要上演。
每次宮宴她都會過來關心一番，但可惜這次數一多便讓這關心顯得不那麼珍貴了，再加上甦雲嵐剛才在和雲珠的爭執中並沒有佔到便宜，本就心里窩火，此時又見著甦夫人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不免心生不耐，說話的口氣自然也好不到哪去，撇嘴道︰“你怎麼來了？”
她這話里的嫌棄意味半點也沒掩飾，听在甦夫人耳中很有些尷尬，不禁面色凝滯了一瞬，但隨後立即裝作沒發覺她的嫌棄似的，微笑道，“我有一個月沒見著你了，趁這機會正好來看看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甦雲嵐雖然心里對此感到很不耐，但卻知道這周圍恐怕有不少人在明里暗里的關注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便也不好在面上表現出來，听到這話後強扯了扯嘴角，露出個淺薄的笑容來，“還好。”
唯一的親生女兒對自己居然是這種敷衍的態度，這不得不說很有些傷人，所以饒是甦夫人脾氣再好，此時面上的笑容也險些有些掛不住。但甦夫人浸淫在後宅中這麼多年，這點忍耐力還是有的，深吸了口氣後便又勉力讓微笑浮現在了嘴角，輕聲道，“但我怎麼看你似乎又瘦了些，是不是最近太操勞了？”
“沒有瘦，是你看錯了。”甦雲嵐終于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頓了頓，又接著道，“還有，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問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啊？”來來回回的總是用這兩個問題來開場，听著就快要煩死了！
“好好好，你別惱，娘不問了就是。”見她這副神情，甦夫人袖中的雙手不禁死死握緊，心里的思緒迅速的翻涌起來，但又不得不將其強壓下去。然後轉過身朝自己身後的宮女招了招手，那宮女會意，連忙將手上端著的果盤遞了過去。
甦夫人伸手把它接了過來，繼而轉遞到甦雲嵐面前，柔聲道，“我在宮外偶然見到了這種稀奇的果子，便想著今日帶點進來給你。”
甦雲嵐漫不經心的轉眸往那果盤上看了一眼，問道，“這是什麼？”
“是一種叫燈籠果的東西，剛從外地傳進凌安，據說熟透了後的味道很不錯。”甦夫人將果盤又朝甦雲嵐面前遞近了些，“現在這果子已經紅得差不多了，應該熟了，你嘗嘗看好不好吃？”
“已經紅得差不多？應該熟了？”听到這話，甦雲嵐不禁斜眼看向她，那眼神要有多嫌棄就有多嫌棄，順手從那盤中捻了兩顆透著濃郁青色的果子拿在手中給她看，“你沒搞錯吧，從這顏色看起來，這果子可還別提有多青澀了！”
甦夫人面色漸漸冷了下來，“你確定？”
甦雲嵐的滿副心神還沉浸在琢磨這人吃飽了沒事干給自己送這種一看就沒熟的果子來是何居心，一時竟是沒發覺甦夫人臉上的神情變化，隨口沒好氣的應道，“當然，難不成你自己還看不出來嗎？”莫不是已經老眼昏花了！
甦雲嵐心里這麼腹誹著，緊接著便揮手讓她把這破爛果子給拿走，嘴上還一邊嫌棄道，“你把這東西重新拿回去吧，我不……”
誰知，她這話還沒說完，甦夫人突然就伸手猛地一把將那果盤往地上擲去！發出啪的好大一聲脆響！
她這舉動來得很是突然，那瓷盤落地的聲音又極為響亮，一時竟讓滿殿的人都嚇了一跳，紛紛停下了自己當前的動作轉而循聲好奇的朝她們這邊看去。
甦雲嵐也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不輕，繼而又看到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這邊，眼里看戲的意味十足。這讓甦雲嵐產生了一種自己被當猴看的不悅感，不禁向甦夫人低聲埋怨道，“你好端端的發火摔盤子干什麼？！”
“我干什麼？！”甦夫人氣得胸口直起伏，用手狠狠的指著甦雲嵐的臉，“你居然還敢來問我？！”
她這用手指著人的動作實在是大失儀態，簡直是在丟自己的臉！甦雲嵐眉心緊緊的皺起，心里很是不悅，甚至都沒仔細琢磨她剛說出口的那話是什麼意思，只想著讓她趕緊停下這種潑婦罵街似的架勢，低聲斥道，“沒看到現在這麼多人都在盯著我們嗎！快點把手放下來，有什麼事情我們在私底下說！”
“私底下說？你休想！”甦夫人原本姣好端莊的面容已經幾近扭曲，指著甦雲嵐的手更是被氣得直打哆嗦，顯然是氣得不輕。
這時候甦雲嵐終于後知後覺的發現不對了，雖然還是不知道她這到底是發哪門子的瘋，但自持身份完全不想在這茶余飯後成為供眾人談資的對象，當下便咬緊牙關將自己對她的不滿鎮壓下去，改為懷柔政策，用手拉了拉她的衣袖溫聲勸道，“娘，別鬧了，這麼多人都在看著呢，怪丟人的。”
“別叫我為娘！你不配！”甦夫人一把自己的袖子從她手中扯出，狠狠的推了她一把，咬牙切齒的罵道，“你這個冒牌貨！”
甦雲嵐被她這猝不及防的狠命一推，身子不自覺的往後倒，但好在她坐的這凳子是有椅背的，這才靠著椅背勉強坐穩沒有摔下去，可後背卻是不可避免的被撞傷，稍微一動都能感覺到疼痛。不過甦雲嵐此時卻是顧不上後背的傷了，在听到甦夫人咬牙罵出的那句話後，她就愣住了，隔了會後才沙啞著聲音道，“你、你在說什麼？”
甦夫人已經被真相刺激得幾乎要失去理智，二話不說就撲上去扇她耳光，“你個賤人居然敢欺騙我這麼多年，你不得好死！”
“你瘋了！”甦雲嵐沒想到她還真的像個潑婦一樣的撲上來就打，冷不丁的挨了一耳光，隨後就開始一邊尖叫著一邊也不管不顧的奮力反擊起來！
她們這兩母女突然間就動起手來了，直把旁觀的眾人看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後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紛紛上前拉架。不管怎麼樣，先把她們拉開再說！
一時間整個乾順殿亂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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