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書樓佔地寬大,巍峨高立,足足有三層,並且周圍遍植翠綠青竹,微風吹拂帶起一片波浪綠意和翠竹清香,一眼看上去就覺得甚是清幽雅靜,書香味十足。
葉瑾在崔小昀的引領下沿著碎石小徑緩步而行,穿過重重翠竹後來到了書樓大門前。門是虛掩著的,但那大門外卻是有兩個護衛在那寸步不離的守著,足以見得崔史官對自家書樓的看重。
見著崔小昀出現,那兩護衛連忙行禮,“參見二小姐!”然後又轉而看了下旁邊的葉瑾,覺得她面容很是陌生,一時摸不準其身份,只好疑惑的看向自家小姐問道,“二小姐,不知這位是……”
崔小昀笑著介紹道,“這位是靈芸郡主。”
听到這話,兩護衛趕緊躬身行禮。
“我帶郡主進書樓看看書,你們開門吧。”等他們行過禮後,崔小昀便如此說道。
“這……”兩護衛有些遲疑,這書樓可是老爺的心頭寶,尋常人等連靠近都不準靠近,還特意交待過他們這些護衛不能隨意放人進去的。可現在這卻是自家小姐帶來的客人,身份還是個尊貴的郡主,要是不放行的話肯定不太好,可要是放行的話,老爺那邊又不怎麼好交代。
兩護衛遲疑著對視了一眼,然後就果斷的把這問題拋給崔小昀,“二小姐,那老爺那邊……”
“爹那邊我來說,你們不需要有什麼顧慮。”崔小昀也知道她爹對這書樓看得很重,畢竟里面是他這麼多年來的藏書,很多都還是市面上早已經絕跡的孤本,但她相信葉瑾絕不會是那種眼皮子淺的人,絕對不至于會對里面的藏書動手動腳的,所以當下便毫不猶豫的將責任擔在了自己身上。
從他們的說辭中,葉瑾也看出了這書樓在這崔府恐怕有不一樣的意義,但她沒想到崔小昀和她才只有過幾面之緣,居然就願意如此相信她,這讓葉瑾頓感心頭一暖。
而那兩護衛得了崔小昀的這句保證,頓時就沒了後顧之憂,隨後便立即讓開道路,並且乖覺的為她們將門打開,但出于老爺的警告,綠瑩和崔小昀的侍女便還是都被留在了外面。
崔小昀顯然經常來這里,輕車熟路的領著葉瑾進了一樓。葉瑾抬眸粗略的掃視了一眼,只見里面林立著層層疊疊的眾多書櫃,每一格都陳列著滿滿的書本,午後的陽光從半開的窗扉里透進來,投射在滿滿當當的書本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或明或暗的光斑。
崔小昀一邊領著葉瑾走近那些書櫃,一邊指著里面的書本笑,“郡主,我家別的東西都沒什麼,但書卻絕對是這凌安城里最多的了。我爹是個慣喜歡收藏書的,所以基本上是能找到的書籍他都會收錄到這里來!”
她說得神采飛揚,顯然是因自家的眾多藏書而感到很自豪,葉瑾便適時的稱嘆了兩句,然後隨意的問道,“這里的書可以外借嗎?”
聞言,崔小昀面露難色,猶豫了會才斟酌著措辭回道,“我爹很看重這些藏書,輕易不外借。不過如果是郡主你想要借的話,我可以幫忙去游說我爹。”
“不用了,多謝你的好意。”葉瑾微笑著搖頭,“我只是好奇問問而已。”她本來是有打算在崔史官這里將記載著八年前舊事的那幾本書借回去慢慢看,但听崔小昀這麼一說,卻頓時熄了這個心思。她今天能一路順利通暢的出現在這書樓里,已經是全托了崔小昀的幫忙,哪能後面還麻煩她去纏崔史官同意呢?更何況那麼一來,崔史官難免會要盤問她為何借那些書,到時難保不會引起崔史官的懷疑,進而將問題傳達到秦子瑞那邊去,那樣可就得不償失了。
兩人說笑間,已然繞過了前面好幾排的書櫃。在這過程中,葉瑾表面上是在和崔小昀輕松談笑,暗里卻用目光迅速的摸清了這里的書本排列順序。按照崔史官的習慣,為了方便查找,他這里所有的書籍都是分門別類的擺在不同的櫃子里,並且每一個櫃子上方都貼有收錄年份,這無疑對葉瑾的尋找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葉瑾無意欺騙單純的崔小昀,但也沒法將自己此行的目的明確告知,那就只能想辦法先把她支開了。葉瑾一邊在心里琢磨著,一邊在一處琳瑯滿目的書櫃前停下了腳步,做出副很感興趣的模樣,隨手抽出了一本拿在手里翻看著。
可她這書頁剛翻開還沒來得及細看,就听到旁邊的崔小昀倒吸了口涼氣,葉瑾疑惑的看向她,“怎麼了,這里的書不能看嗎?”
“不不不,”崔小昀連連擺手道,“能看,能看!”
葉瑾挑眉,心里依舊疑惑著。既然如此,那她剛才怎麼表現出了那樣的表情,難道是這本書的問題?帶著滿腔疑惑,葉瑾低下頭去,將書合上,然後隨意的掃了眼這書本的封皮大字,只見那上面明晃晃的用黑色大粗體寫著‘後宮春闈史’五個大字。
葉瑾︰“……”順手一挑居然也能挑到這種書!
崔小昀竭力壓住自己已經到嘴邊的笑,輕咳兩聲,安慰她道,“沒事,我也喜歡看這個,比那些正兒八經的歷史有趣多了!”原來這靈芸郡主和她是同道中人,真是太意外了!
葉瑾神情微凝,只覺得手中這書燙手得很,很想一把將它丟出去,但偏偏先前她又還特意表現出了一副極感興趣的模樣,一時間便成了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見她神情略顯尷尬,崔小昀表示很理解,想當初她乍然被自家姐姐知道自己這愛好時,也很是尷尬羞憤,當時只恨沒有個地洞讓自己鑽進去躲躲!因此崔小昀當下便十分善解人意的讓葉瑾先獨自冷靜恢復下,道,“郡主請您在這稍等下,我去外面叫人奉茶進來。”說著,她便很是貼心的往外頭走了。
崔小昀離開前那眼神格外的有深意,看得葉瑾很有種無力扶額的沖動,不過目送著她背影離開,葉瑾又覺得有些哭笑不得。雖然這書拿得簡單黃暴了些,但好在這最後的結果算是……歪打正著。
等崔小昀徹底走出了書樓門,葉瑾便趕緊抓緊時間,快步繞過這些前面無關緊要的書櫃,一路尋到了最里面的櫃子,又按照時間年份迅速的找到八年前的那些相關書籍。
因著那些貼條上只記載了年份,沒有標明準確的月份,所以葉瑾只能一一從那些八年前的三十冊書籍中找,書頁翻飛,視線連同手指一同飛快的掠過上頭記載的文字。
一冊、兩冊、三冊……葉瑾草草的翻完了二十一冊,卻沒看到一絲記載林府事件的只言片語,無奈之下只好繼續去翻第二十二冊,然而就在這時,她卻听到了外面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應該是崔小昀回來了!
葉瑾抿緊嘴角,眼看著真相很有可能就在這剩下的九冊中,情感上很想干脆不顧一切的趕緊翻完了再說,可理智卻更快一步的驅使雙手合上書籍,然後迅速的走回了原來的那個書櫃位置。就算崔小昀單純無心機,也還是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到底找了什麼在看,否則日後難免後患無窮!
而事實證明,她這番舉動是極為明智的。因為這次從外面進來的人不僅僅是崔小昀,還有崔府的另一位小姐崔含雪。
當初在魏府她和崔含雪同樣有過一面之緣,也就是那一面讓葉瑾對這個崔府大小姐有了一定的了解。與崔小昀的單純和好講義氣不同,崔含雪生性更成熟也更理智聰慧,若是剛才她還逗留在那些舊事書籍前,必定會被崔含雪察覺到端倪!
崔含雪和崔小昀一同走進來,徑直走到了正垂眸看書的葉瑾面前,盈盈行禮道︰“含雪參見郡主。先前不知郡主駕到,未曾遠迎,還請郡主見諒。”
葉瑾合上書籍,將其放回書櫃中,面上露出微笑,“崔大小姐不必多禮,今日本就是我冒昧前來叨擾了。”
崔含雪站直身體,隨即便和葉瑾輕聲寒暄起來,態度溫和有禮而不失熱絡,但目光卻有意無意的掃過了葉瑾剛才放回去的那本書籍,見著只不過是本趣味野史後,不禁放下了懸在心頭的大石。小昀也真是的,竟然隨意帶一個異國郡主來這種重要地方,要知道她家書樓里可是放了眾多秘辛書籍的,萬一被她看到了本朝的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那日後爹可能就有麻煩了!
一陣寒暄過後,崔含雪便以去表哥家通知的僕人應該到了為由提議離開書樓,葉瑾心里終是再不舍,卻也很清楚的知道今日崔含雪已經到來,估計自己已經不可能再有機會接近那些舊事書籍了,當下便點頭同意。于是一行三人便攜手走出了書樓。
綠瑩在外面百無聊賴的等候著,見著她們出來,立即便迎了上去,甜甜的喚了聲‘主子’後又一一給崔含雪和崔小昀兩人行了禮。
崔含雪也知道自己剛才那趕人出書樓的舉動有些小家子氣了,為了防止葉瑾對她有意見,便刻意向葉瑾夸綠瑩道,“郡主,您這侍女真不錯,不僅模樣生得好而且一看就是個機靈人兒。”這短短的一句話,不僅夸了綠瑩,而且還算是變相在夸獎葉瑾這個主子有眼光且教導有方。
這夸獎來得有些突然,讓綠瑩不免有些怔愣。但再怎麼樣,有人夸那也總歸是件高興的事,是以綠瑩雖然感到有些莫名,但心底也還是滋生出了些許愉悅,對這崔大小姐的印象不知不覺中好了一些。
而一旁的崔小昀在听到崔含雪這奉承話後,不禁撇了撇嘴,順便給了她一個鄙夷的眼神︰我是把靈芸郡主當好朋友來處的,你卻偏要說這種知禮卻明顯帶著疏離的話,至于嗎!
崔含雪接受到她目光,面上不動聲色,但在狀似無意掃向崔小昀的視線里,卻透露出一種‘你不懂就別說話’的意味來。她們身為大越人,只能和這西楚郡主做關系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但卻永遠都不能做到好朋友地步的,因為她們的基本立場就是截然不同!
她倆的眼神交流雖然無聲且隱秘,但葉瑾還是看出來了,再結合崔含雪和崔小昀與她那大相徑庭的相處態度,腦中心思稍微一轉,便也就能將其意思猜出個七七八八來。
站在被疏離的這一方,本來理應有些不悅,但葉瑾卻對崔含雪並無不滿,甚至對她這種態度都不感到奇怪。從當初在魏府里她做出的舉動看來,就知道比起崔小昀來,崔含雪這人和傳言中的崔史官更像,剛正不阿且很是理性。況且,除去崔小昀是個例外不提,這整個大越的其他官家小姐們也大多想著只要和她這個西楚郡主維持著淺薄的友好關系就行,所以崔含雪現在這種有禮且疏離的態度很正常。
在崔含雪說出那話後,葉瑾便輕輕的彎了彎嘴角,算是對她的夸獎做了回應。
不管內心到底是何想法,但她們三人至少明面上的態度都很不錯,相處得也還算融洽。可終歸是欠缺了點什麼,無形中氣氛顯得有些冷凝。
就在這時,崔小昀派去表哥戶部侍郎家報信的僕人終于回來了,先是躬身向三人行了禮,然後稟告道,“陳侍郎正好在家,听聞小姐要與靈芸郡主一同去府上賞芙蕖,表示很樂意,說隨時在府上恭候郡主大駕光臨。”
“啊,那真是太好了,我們這就走吧!”崔小昀早就不想再在這里虛與委蛇下去,一听到這話,就立馬要拉著葉瑾離開。
崔含雪先前並不知道她們還要出去賞芙蕖的事,現在突然得到這消息,有些怔愣,在心里琢磨了下自家小妹的缺心眼程度後,便自薦道,“我也好久沒去表哥家了,不如我和你們一起去吧,正好也多個人給郡主你作陪?”
見她居然還要跟著一起去,崔小昀頓時就皺起了眉。這人今天怎麼回事啊,平常也沒見她這麼黏糊自己的,畢竟往常她們可都是各玩各的!還說什麼很久沒去表哥家了,明明上個月末才剛去過!
葉瑾見崔含雪話都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自然不可能拒絕,再加上她對同行的人再多上一位也不是很在乎,便微笑著點頭,“好啊,既然崔大小姐你願意,那我當然很歡迎。”
這邊葉瑾已經點頭應允了,那崔小昀心里再是不樂意,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于是心思各不同的三人便一起坐車前往戶部侍郎家。
那戶部侍郎府距離崔府並沒有多遠,坐車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
她們先前已經派人來打過招呼,所以陳侍郎特意派了管家在門口等著,一見她們的馬車到來,忙過來行禮,“參見郡主,參見兩位小姐,老奴奉侍郎之命在此恭迎三位。”崔含雪她們算是常客,所以這管家迎的主要還是葉瑾。
葉瑾神色平淡的點點頭,然後便隨著這管家和崔家姐妹一同往府邸內走去。她其實對那藍芙蕖並沒有多少的好奇,當日其實只是為了寬慰崔小昀而隨口說起的,但事到如今,哪怕僅僅是為了不掃崔小昀這個可愛姑娘的興,她也只能把戲給做全套了。
管家徑直把她們迎入了正廳中,隨後立即有婢女奉上糕點和香茶。
崔小昀記掛著那藍芙蕖,隨意的喝了兩口茶後便提出要去賞花。可誰知,垂侍在旁的管家卻是以她們舟車勞頓為由,請她們再稍作歇息下。
這樣的借口太明顯,連崔小昀這樣的粗神經都察覺到了不對。最後在她的連聲追問下,那管家才面露歉意的告知道,“今日有個婢女不小心掉進了那芙蕖池中,雖然最後人沒事,但卻把旁邊的道路弄髒了,現在正在緊急打掃中,所以得麻煩三位貴客在這再等等了。”
听到他這般的解釋,崔小昀當即便理解的點點頭,不再催促。今天本來就是她們來得急促匆忙,正好不巧撞上了這種情況,那也沒辦法。
葉瑾卻是幾不可察的挑了挑眉梢,雖然那管家的說辭听上去很合理,但她還是覺得事情似乎並不是如此簡單。在這種時候,管家的意思基本上就是代表著陳侍郎的意思,那麼陳侍郎費力拖住她們,是想要干什麼?
不過這個問題不待葉瑾怎麼琢磨,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外面由遠及近的傳來了腳步聲,隨之而來的是兩道男人的交談聲,一沉穩,一溫潤。那道溫潤的聲音听著有些耳熟,葉瑾抬起眼眸看去,見門外遠遠的走來一個相貌端正的男人,年齡約莫在三十左右上下,看那架勢應該就是這府邸的主人陳侍郎。而此時的他正面帶笑容的引著一個身穿白色華袍的年輕男子往這邊正廳走,那男子模樣清俊而溫潤,正是秦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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