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這聲通報來得太過意外,雲珠一不小心就被嘴里的糕點給嗆到了,一時間捂著胸口咳個不停,皇上怎麼突然跑來了?!
不過震驚歸震驚,在這過程中,雲珠腦中的理智尚在,立即飛快的動手將食盒蓋上。雖說這糕點並不是明令禁止的碧棠糕,但畢竟是用海棠花做成的,萬一被皇上誤會了,那也是不太妙的。
三兩下將食盒蓋上後,雲珠本來還想將它藏起來,可是卻來不及了,已經能听到皇上漸行漸近的腳步聲。雲珠無法,只好任由食盒放在那,然後迅速的將嘴巴抹干淨,端正了臉上神色。
葉瑾在外面通報聲響起時,卻是坐在那里沒有半點動靜,只目光沉靜的落在那食盒上,面無表情,竟是讓人完全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很快,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緊接著就是宮人將門輕輕的推開,雲珠忙迎了上去,“臣妾參見皇上。”
秦子瑞邁步而入,目光隨意的看了她一眼,隨後便投落在了她身後的葉瑾身上。葉瑾眼觀鼻鼻觀心,裝作完全沒發覺他盯著自己看的目光,維持著彎膝行禮的姿勢,舉止規範到了極點,誰也無法挑出她的毛病來。
秦子瑞盯著她看了兩眼,隨後便淡淡的道︰“兩位不必多禮,平身。”
“謝皇上。”葉瑾和雲珠同時謝了恩,站直了身體,但眼楮卻始終低垂著,一點也沒有要抬頭看秦子瑞的打算。
無故不得直視聖顏,這本是規範禮儀之一,葉瑾這般做也是無可厚非,但卻不知為何秦子瑞卻莫名的對此感到有些不舒服。也許是因為她這般,更多的是讓人感覺到疏離。但心中想歸想,秦子瑞面上並無多大動靜,只是……秦子瑞鼻子輕輕的動了動,鼻尖處隱隱聞到了一股甜糯香味,其中還夾雜著清甜的海棠花香。
秦子瑞袖中的雙手在不知不覺中收緊,聲音里也帶了絲幾不可察的顫抖,“貴妃這里放了什麼?香味似乎很獨特?”
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聞出來了,雲珠心頭一跳,在心里斟酌了下措辭,這才微笑著柔聲答道,“回皇上,是臣妾嘴饞,托人做的一些糕點罷了。”
“哦?”秦子瑞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又看了看不遠處正低頭不語的葉瑾,竭力讓自己聲音如往常一樣,“聞起來挺不錯的,不如請貴妃忍痛拿出來讓朕也嘗嘗?”
他既然開了這個口,焉有拒絕的道理。雲珠深吸了口氣,嘴里的一口白牙咬得緊緊的,面上卻笑得優雅端莊,“皇上說笑了,不過是些糕點而已,哪有什麼忍不忍痛的。那糕點能得到皇上的賞識,臣妾高興還來不及呢。”
說話間,她暗暗的向葉瑾遞了個求助的眼神,想問問她接下來該怎麼辦,卻發現葉瑾正垂著頭斂著眸子,並沒有接受到她的求助目光。雲珠無奈,只好強扯著笑容,將秦子瑞往食盒那邊引,“皇上,請。”
隨後自有宮人上前,將食盒打開。
而等木蓋一掀起,秦子瑞的目光就立即望了過去,卻見那糕點只是普通的圓形狀,並非是他印象中的五瓣海棠狀,秦子瑞微微皺眉,緊接著就欲用手去拿那糕點。
看得後面的高公公直把一張白淨的臉給皺成了包子,雖然他很不想在這個時候掃皇上的興,但為了龍體安康,他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出聲勸道,“皇上,這……這還沒驗過呢?”凡是皇上入口的東西,事先必定經過驗毒,以免有人心懷叵測,而皇上以前都極為小心謹慎,怎麼這次……
秦子瑞伸出的手頓在了半空中,緩緩收攏,然後沉聲說了一個字,“驗。”
高公公如蒙大赦,連忙叫了人來驗毒。宮中向來有專門的驗毒工具和試毒人,程序一道又一道的走著,秦子瑞就在旁默默的看著,和另一側低頭垂眸的葉瑾一樣的面無表情。
只是,卻又略有不同。
細看之下,就會發現秦子瑞的手是一直緊緊握著的,仿佛內心正在受著極大的煎熬。而葉瑾是那種真正的面無表情,淡漠得仿佛事不關己。
雲珠在旁用目光暗暗的打量了他們兩人一番,總覺得皇上今天有些奇怪,瑾兒也是。不過話又說回來,好像每次瑾兒一遇到皇上,就會變得格外的清冷,半天也不會說出兩句話。
真是奇了怪了。
三人心思各異下,驗毒程序終于走完了,結果自然是無事。雲珠對此毫不意外,那糕點是瑾兒送來的,自己之前又已經吃了好幾塊,肯定不會有問題的,這驗毒本來就有些多此一舉,但她也知道帝王身邊向來危險層出不窮,小心點總沒錯。
不過毒也驗完了,雲珠覺得自己作為個妃嬪,此時也該懂事些,便善解人意的取了瓷盤和玉筷,準備為秦子瑞夾糕點。可她這手還沒伸出去,秦子瑞就已經自己從中拿了塊糕點出來,看得雲珠目瞪口呆。難不成這皇上和她一樣,是個非常喜愛美食的?
雲珠內心活動豐富得很,秦子瑞對此卻是一概不知,此時他的滿腹心神都在手上這糕點上。他拿著糕點,先是在鼻子下輕嗅了下,是西府海棠的香味無疑。秦子瑞內心越發緊張,緩緩的將糕點送入口中,香糯滋味立即在口中化開。
是那種海棠的清甜沒錯,可是整體味道卻和他記憶中的相差甚遠。
秦子瑞垂眸,慢慢的將糕點放下,一時竟是不知該作何感想。說不出心中的那感覺是失望還是放松,亦或是兩者都有。
雲珠則在旁一直緊盯著他動作,此時見他已經咬了一口,忙微笑著問道︰“皇上,味道如何?”說這話時,她一直留神觀察著秦子瑞的神色,打算一見他表情不對,就立即主動認錯。
秦子瑞將糕點放在了桌上,隨口道︰“還不錯,但似乎並不是宮中御廚的手藝,貴妃你這是從哪弄來的?”
見他並沒有怪罪的意思,雲珠頓時松了口氣,但緊接著又听到他問出了這麼個問題,隨即面上便露出些許尷尬,“這……”她一邊說著,一邊再次暗暗的用眼角余光去看葉瑾,好在這次葉瑾終于抬起了眼眸,見她望過來,便輕輕的點了點頭,示意她如實說就好。
雲珠會意,頓了頓,便說道︰“是臣妾拜托靈芸郡主從宮外帶來的。”
秦子瑞神情一頓,轉而看向葉瑾,“郡主還會做糕點?”
“會一些。”葉瑾點點頭,神情自若,“最近正好看見使臣館里的海棠馬上就要凋謝了,覺得那樣明艷的花就這般零落成泥太可惜了些,便收集起來做了些糕點。區區粗鄙手藝,在皇上面前獻丑了。”
“郡主謙虛了。”秦子瑞扯著嘴角笑了笑,不再說話了。那人最喜歡的便是辣手摧花,可從來不曾有過這等惜花的想法,並且同樣的海棠花,葉瑾做出來的糕點味道卻截然不同。看來……是他想多了。
想到這里,秦子瑞突然之間竟是沒了繼續呆在這的想法,于是便站起身,對雲珠道︰“朕想起御書房還有些要事未處理,既然這里有靈芸郡主作陪,那朕就先告辭了。”
雲珠連忙跟著起身,“國事要緊,那臣妾恭送皇上。”
“嗯。”秦子瑞應了一聲,隨後目光又在葉瑾身上轉了一圈,只是這次打量的時間卻明顯少了許多,隨後便邁開步子,帶著高公公離開。
目送他走遠了,又將旁邊伺候的宮人都趕了出去,雲珠這才終于呼出了一口氣,輕拍著胸膛後怕道︰“嚇我一條,一開始看皇上那樣子還真的怕他會因這海棠糕點而動怒呢!”說到這里,她又覺得有些不對,看向葉瑾道,“誒,瑾兒,你說這皇上今天到底過來干什麼的?”雖說他最後說的那話,听起來像是專門來華琦宮看望她的,但她卻覺得並不是這樣。
此時葉瑾神情已經恢復成了以往模樣,清冷淡漠卻自有淡定從容之態。她端起先前宮人奉上來的茶,淺淺的酌了一口,漫不經心的回道,“也許是他恰好走到華琦宮外了,便進來看一看吧。”
話雖這麼說,葉瑾卻很是明白,恐怕她提著食盒一踏入宮中時,就已經有人將她行蹤上報給了秦子瑞,所以他才會來得如此迅速而及時。
葉瑾右手食指輕輕的敲了敲茶盞壁,嘴角勾起個淺淡而冰冷的笑意。秦子瑞的心思遠比她以為的要細膩,雖然不知道之前她是在哪些地方不小心露出了些許馬腳,讓秦子瑞對她的身份有所懷疑,但經過今日這一出,應該還是能將他的懷疑打消一半的。不過她日後行事還是要更小心些,不然復仇這條路怕是難度會加大了。
那邊雲珠正托腮想著,雖然覺得她這給出來的答案也有些不靠譜,但比起皇上表面上說的那還是合理了許多,再加上她左思右想,也沒能想出個更合理的解釋,只好嘟了嘟嘴,道︰“好吧,那就當做真相就是這樣的吧。”反正這次也沒給她帶來什麼壞處,就是一點小驚嚇而已。
葉瑾無意將雲珠拖入自己的泥坑中,當下也不多說,任由她這般琢磨著,不過隨即又想起之前被秦子瑞的到來而打斷的話題來,便重新問道︰“你先前說甦賢妃又對你做了什麼?”
說到這個,雲珠便立即坐直了身體,“瑾兒,我跟你說,甦雲嵐這個女人簡直了,手段太狠辣了!”
葉瑾放下茶盞,認真的看向她,“為什麼這麼說?”
“你還記得靜秋嗎?”雲珠卻是先反問了一句。
葉瑾凝神想了想,道︰“是那個告訴你碧棠糕往事的宮女?”
“對,就是她!”說到這里,雲珠臉上表情有些難看,“當初她說出那碧棠糕的故事就是為了取得我信任,實際上她卻是甦雲嵐派到我身邊來的奸細!我在和甦雲嵐的幾次爭斗中,都差點被她給出賣了!”
葉瑾眉梢微微揚起,她以前曾懷疑過靜秋和冬雪的主子是同一個,現在雲珠如此肯定靜秋是甦雲嵐的人,難道冬雪也是?
葉瑾一邊輕輕的摩挲著茶盞壁,一邊思考著,如今冬雪已死,昨晚那黑衣人又被她給逃脫了,現在似乎能入手的地方就只有靜秋這個可疑人物了,這麼一想,便出聲問道︰“靜秋現在人在哪?”
雲珠撐著頭,有氣無力的嘆了口氣,“死了。”
葉瑾眉梢揚得更高了些,“你把她殺了?”就這樣殺了,未免太可惜了些。
誰知,雲珠卻是搖了搖頭,“不是我,我本意是留著她性命然後反過來對付甦雲嵐的。但是……”雲珠頓了頓,這才接著道,“昨晚她被人給殺了,還被挖去了雙眼。”
“什麼?!”听到這消息,饒是葉瑾也不禁有些吃驚。冬雪是昨晚被殺的,靜秋居然也是!
葉瑾微微蹙眉,腦中心思迅速的活絡起來。這到底只是個巧合,還是說背後之人知道冬雪已經暴露了,懷疑靜秋也已暴露,擔心她們通過靜秋順藤摸瓜找到線索,所以才將她們兩人都滅了口?可是冬雪是被一箭射死的,而靜秋……
葉瑾看向雲珠,再次確認道︰“你剛剛說,靜秋死前還被挖了雙眼?”
“對啊,”雲珠點點頭,面上露出些困惑之色,“不過我覺得有些奇怪,如果是甦雲嵐派人殺的靜秋的話,為什麼要把她眼楮給挖了?”
為什麼要挖掉眼楮呢?
在華琦宮里又陪雲珠說了好一陣話後,葉瑾便起身告辭,在沿著小道出宮的路上,她都還一直在腦中想著這個問題,在安靜沒人說話的氛圍下,大腦是最清醒的,她仔細的想了一會,隨即便明白了過來。
一個人的眼楮能干什麼,無非就是視物而已,被挖去眼楮,那就只有可能是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
可是,靜秋到底是撞見了什麼呢?葉瑾一邊繼續思索著,一邊在樹蔭下緩步走著,垂落的目光偶然落在了地上不斷晃動著的斑駁樹影上,葉瑾腳步突然頓住,她想到了一個可能。
靜秋的死,會不會和昨晚那個黑衣人有關?或者說,和那個黑衣人的那張臉有關?
葉瑾抿起嘴角,這個的可能性似乎有點大。從靜秋知曉碧棠糕這事中就可以看出,靜秋此人是個在宮中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宮女了,而前世的她是經常入宮服侍徐德妃的,很多宮人都見過她。如果昨晚靜秋倒霉,正好撞見了那黑衣人的面容的話,那被滅口也就不足為怪了。
葉瑾垂下眼眸,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可以反過來推導,昨天晚上那個黑衣人就是這皇宮里的人。那麼,她到底會是誰或者說是誰的人呢?徐太後?甦雲嵐?
從雲珠的說辭來看,似乎這次更像是甦雲嵐的手筆。但是……
葉瑾揉了揉眉心,昨夜月色太寡淡,那黑衣人又逃得太快,是以她根本沒來得及看清那黑衣人的臉上到底有沒有人皮面具。如果有,那甦雲嵐的手下沒事把自己弄成她前世的模樣是想做什麼?如果沒有,那……
葉瑾深吸了口氣,沒有再想下去,那個可能太詭異太不可思議了,與之相比,她絕對更傾向于前一種可能,應該是那黑衣人戴了人皮面具而已。不過就算如此,這也遠遠超出了她原本的認知,讓眼前本來清晰明了的事情都逐漸變得撲朔迷離起來,仿佛有一只她看不見的手在背地里操控著……
“貴人饒命啊,貴人饒命!”
就在這時,有宮人的求饒聲傳來,其中還夾雜著不斷的砰砰磕頭聲。听到這聲音,葉瑾頓時便收起了思緒,轉而抬眸看去,就見那不遠處的左側方正有兩個宮女在跪地求饒,她們兩人的面前則站著個身姿婀娜的女子,穿了襲湖綠色的繡花綾羅裙,葉瑾從背後看去,看不到她面容,只是覺得她頭發似乎有些奇怪,並沒有像尋常官家小姐那樣挽成發髻。
葉瑾看了兩眼後,便欲繼續邁步離開。她們那邊地上還散落著不少的托盤和衣物,看那樣子,多半是那兩宮女走得快了些,不小心撞到了那名女子罷了。只是她腳還沒邁出去,就听見那名女子身邊的婢女朝那兩宮女大聲喝斥道︰“大膽奴才,你們竟敢沖撞公主!”
公主?
葉瑾頓住腳步,這又是從哪冒出來一位公主?還不待葉瑾仔細思考,緊接著便見那名女子將婢女攔住,一邊微笑道︰“算了,她們那也是無心之失。”說著,她又看向那地上跪著的兩宮女道,“不過你們兩個,日後可也要小心些,今日若是撞到了其他貴人,可有得你們苦受了。”
“是是是,奴婢謹遵公主教誨!”听到這話,那兩宮女自然是感激不盡的連連磕頭。
那被稱為公主的女子笑了笑,隨後也確如她所說的那樣,並未繼續追究兩宮女的責任,揮了揮手便讓她們離開了。
見狀,旁邊那婢女連忙拍馬屁道︰“公主,您心腸真是太好了!能遇見您,那兩賤婢算是祖上燒高香了!”
女子顯然對她這恭維的話很是享受,臉上的笑意頓時更深了些,道了聲‘過獎了’後,便打算繼續參觀這大越皇宮。一轉身,卻發現不遠處的樹蔭下站著個藍衣的清冷女子正安靜的往這邊看。
女子臉上的笑意頓了頓,然後便邁步朝她而去,“靈芸郡主,久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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