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館,南怡院。
葉瑾坐在桌前,對著明亮的燭光看手中的指環。這個魏琳直到死都緊緊握在手心里的東西,卻讓她心生怪異。
她記得很清楚,魏琳第一次把這個指環戴在手上時,說這是秦默給她的定情信物,但那時秦默分明已經對魏琳有了拋棄的心思,並且他明知道按照南 國習俗來說,男子送給女子的指環應當戴在左手的無名指上,卻放任魏琳戴錯地方,這個是最為可疑的點。
葉瑾捏著指環的一角,迎著燭光細細的看那素銀上面的浮雕花藤紋。之前秦默也送了她一個這樣的指環,當時乍一看好像是一模一樣的,可現在這樣仔細的一點一滴的觀摩,似乎又有點不同。葉瑾凝神仔細回想了下當時她手上的那枚指環的模樣,又在腦海里和現在這枚仔細的對比了好一番後,這才終于明白不同在哪里了。不同在那浮雕上,魏琳這枚指環上的浮雕要顯得深刻些!
但為什麼要這樣設計呢?
葉瑾看著那繁復的花藤紋陷入了沉思當中,看著看著,突然間,她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葉瑾忙站起身,撿了個茶杯倒滿白開水,放了些生姜進去,然後將手里的指環丟入茶杯中。過了約莫半炷香的時間,那茶杯里的水漸漸變紅。
葉瑾將那茶杯端起來,放在鼻子下聞了聞,仔細的辨別起來。又過了好一會兒,她將茶杯放下,重新將那指環從水中撈了出來,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這枚被魏琳視為定情信物的指環,實際上卻是催命符。秦默知道魏琳有哮喘病,但卻在這指環的浮雕花藤紋上融入了蕁麻粉,這種藥粉對普通人來說害處不大,但對哮喘病人來說,卻是會使身子虛弱並促進哮喘病發的嚴重程度。
之前魏琳在觀寧寺門口被她氣得哮喘病復發時,她就一直覺得很奇怪,明明按照魏府對魏琳的寵愛程度,魏琳的身子應該是被調養得極為精細的,就算有哮喘病,那也不至于被她幾句話就給氣得發了病。敢情實際問題是出在這枚被魏琳日日夜夜戴在手上的指環上。
而秦默之所以放任魏琳將指環戴在右手食指上,不,或者說這本來就是秦默有意無意暗示魏琳這樣錯誤的戴。魏琳雖然生性刁蠻跋扈,卻也有意向惜月那種大家閨秀學習,露出笑容時會用右手掩住嘴,每當這個時候,指環上的蕁麻粉就會順著鼻子的呼吸而神不知鬼不覺的吸入身體內。
這枚指環在身上戴久了,就算魏府不倒,那魏琳也遲早會像今天一樣因哮喘病發而一命嗚呼。恐怕不止是魏琳,就連魏遠昭他們都從來沒想到秦默居然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至于秦默為何會這樣做……
葉瑾譏諷的勾起嘴角笑了笑,恐怕秦默早就有了不想和魏琳成婚的心思,但當初礙于魏府的勢力不得不暫時忍耐下來,再後來終于等到魏府逐漸勢微,秦默便動用了某些辦法順勢令魏府同意解除了婚約。可他也知道,魏琳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放手的,索性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讓她看起來極為自然的因病而離開人世。
葉瑾看著那指環中央溫潤亮澤的羊脂玉,眼里浮現出笑意,只是那丁點笑意卻冰冷得刺骨。秦默果真不愧是秦默,即便他已然將表面氣質修煉得溫潤如玉,但本質卻從來沒變,還是如前世在背後悄無聲息的捅她一刀的那個時候一樣,平時裝得格外的純良無害,暗地里卻猝不及防的給人致命一擊。
呵,對于這個喂不熟的白眼狼,這一世她必定要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想到這里,葉瑾神情一頓,突然想到了今日逃跑了的魏遠昭。她本以為魏遠昭逃跑,必定會帶上小妹魏琳,可是如今魏琳已經死了,魏遠昭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再出現過,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他會不會像魏琳一樣,死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里?
葉瑾嘆了口氣,雖然她很希望是這樣,但顯然不可能。她如今算是魏府的滅門仇人,只要魏遠昭活著一日,那就終究會來找她麻煩,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一不留神就讓魏遠昭給逃走了,這可真的是給自己留下了個極大的隱患啊。
放任思緒一路飄飛,葉瑾繼而便想起了今天的那個假貨,那人的臉上是戴著人皮面具的,而那面具……
葉瑾從袖中拿出了今天從那假貨臉上撕下來的人皮面具,對著燈光看了看,越看越熟悉。緊跟著,她便站起了身,在衣櫃里翻找了一陣,然後從中拿出了一個木盒子來。
里面放著的正是以前從假紫 臉上撕下來的面具。
葉瑾將那面具取出來,和原本手上的這個一同放在桌面上。燭光如豆,將那兩片人皮面具照映得格外清晰,兩相對比之下,可見兩者同樣的質地輕薄,做工精致,連上面細微密麻的毛孔都做得極為相似。這說明,這兩張面具均出自同一人之手。
那個她認為極有可能是她同門的人。
除此以外,還有先前魏府用過的那些讓她感覺相似的稀奇古怪的毒,那是不是也是來源于這個人?
葉瑾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且越皺越深。難道,在這個世界上她真的還有同門師兄妹嗎?可是這個人到底是怎麼會和魏府與紫 攪合在一起去的?
桌上的油燈燃燒得正起勁,葉瑾目不轉楮的盯著那時而掉落的燈花看,大腦卻在高速的運轉著。紫 既然以前是徐太後送給秦子瑞的侍妾,那她也算是徐太後的人,而通過魏遠昭在花燈節綁架她那事,她曾推斷出魏府和徐太後之間也是有關聯的,如今紫 臉上的人皮面具又和幫助魏遠昭逃跑的人皮面具相似,這似乎更加證實了徐太後和魏府的關系匪淺。
而之前她也同樣推斷出,魏府和徐太後之間必定有一個人在周旋著,這個人又到底是誰?難道就是這個極有可能是她同門師兄妹的人?
葉瑾伸手揉了揉緊皺的眉心,感覺有些頭疼。她越是往深處想,就越覺得事情不簡單,更重要的是,她心里面不知為何竟還對這背後的真相隱隱有種抗拒的感覺。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誰?!”她正想得入神,房外卻突然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葉瑾眸光驟然鋒利,朝門外冷喝一聲。
下一秒,卻是楚澤陽的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來,“咦,瑾兒妹妹,你居然這麼遠就發現我來了?”說話間,他已然快步走近了南怡院的這處房間,然後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葉瑾挑眉,“怎麼是你?”
“對啊,就是我,不然你以為是誰?”楚澤陽大步走近了些,看著她笑得一臉賊兮兮的,“皇叔?”
听到這話,葉瑾想也沒想,直接一巴掌拍在了他腦袋上,“少胡說八道。”
楚澤陽氣結,他居然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小呆子給打了,這實在是太有失他威武霸氣的皇子身份了!可是……楚澤陽看了看葉瑾那冷冽如利刃的眼神,想要動手拍回去的那點小心思立即就慫了,別看這小呆子長得柔柔弱弱的,動起手來可從來都不是手軟的主。更何況,皇叔還特意交代過讓他沒事都照顧下她……
對!楚澤陽立即為自己不還手找到了極為正當的理由,他應該看在皇叔的面子上,讓一讓這個冷冰冰的小呆子,他沒事和一個小呆子計較這麼多干什麼啊!
沒錯,就是這樣!楚澤陽如此這般的不斷催眠著自己。
他口中念念叨叨的,卻又吐詞不算很清晰,葉瑾不怎麼听得明白,索性便不听了,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停下來,問道,“你這個時候過來干什麼?”
“對哦,”楚澤陽撓了撓頭,苦惱道,“我過來是來干嘛的來著?”
聞言,葉瑾立時無語的抿起了嘴。就在她打算將這個不靠譜的人給趕出去時,楚澤陽卻一拍大腿,道︰“啊,我想起來了!”
葉瑾強壓住想要揍他一頓的想法,吐出一個字,“說。”
楚澤陽覺得自己再這麼下去,這小呆子可能真的就要打人了,忙端正了神色,清了清嗓子說道,“瑾兒妹妹,我今天不是後來又進宮見大越皇帝了嘛,這事你知道的吧?”
“嗯。”葉瑾點點頭,魏遠昭逃跑事發後,秦子瑞曾有意召他們入宮仔細詢問情況,但她並不樂意和秦子瑞的交集過多,便借口說自己身體不舒服,然後打發楚澤陽和楚曄一同去了。
見她點頭,楚澤陽便繼續說道,“後來皇叔有事先走了,那大越皇帝就留我用了膳。哎呀,還別說,這大越皇宮里的菜口味還真的挺不錯的呢!那口感真……”
葉瑾听不下去了,就知道這人正經不過三秒。她蜷起手指篤篤的敲著桌面,“說重點!”
楚澤陽連忙打住,悻悻的咳了兩聲,“不好意思啊,我提到那些美味佳肴就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發現葉瑾瞥向自己的目光越來越凶殘,楚澤陽趕緊捂住自己不斷偏題的嘴,眨巴了兩下眼楮,在心里調節了下,這才放開手接著說回正事,“本來這就是和皇帝一起吃一頓飯而已,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關鍵是,在吃飯的時候,大越皇帝總是在有意無意的提起你!”
听到這里,葉瑾本來有些漫不經心的神情頓時收起,“他提我干什麼?”
楚澤陽的表情卻比她還疑惑,“我也不知道啊,我還一頭霧水呢,感覺莫名其妙得很。”
“那他都和你說什麼了?”葉瑾繼續問道。
楚澤陽絞盡腦汁,仔細的回想了下,這才答道,“也沒什麼,就是一些很普通的事。比如說你性格為什麼是這樣的,是不是從小就這樣,有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葉瑾垂下眼眸,遮住眼里的復雜神色。秦子瑞他這是吃錯藥了,還是發現了什麼?
那邊楚澤陽自己說著說著也覺得有些奇怪,不禁對葉瑾疑惑的問道,“誒,瑾兒妹妹,你說那大越皇帝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葉瑾搖頭,毫不猶豫的否決道︰“不可能。”見面少,說話也少,秦子瑞會看上她才有鬼了。
她想了想,又疑惑的問了句,“你怎麼會想到這個時候來告訴我這事?”依楚澤陽的性子,應該不會把這事放在心上才是,可現在卻居然在這個天色已晚的時候特意跑來告訴她。
楚澤陽還在抓頭撓腦的想著秦子瑞的動機,听到她問起這個,隨口答道︰“是皇叔讓我及早來告訴你一聲的。”
葉瑾目光微閃,轉頭看向窗外的夜色不再說話了。
“這大越皇帝到底是怎麼想的呢?”楚澤陽趴在桌子上堅持不懈的繼續想著,一邊自言自語的嘀咕著。他覺得自己既然來告訴葉瑾這事了,就應該幫她把原因給找出來,這樣才好讓小呆子對自己刮目相看,從此以他馬首是瞻,哈哈哈哈,這個想想就是件很爽的事情!
是以楚澤陽對此事的探究顯得格外積極,直把自個腦袋想得都痛起來了,可也沒能得出個所以然來。他做事向來三分鐘熱度,頓時便苦惱的撇了撇嘴,打算撂擔子不干了。
就在這時,他目光卻偶然落在了葉瑾清清冷冷的面容上,腦中靈光一閃。楚澤陽微笑著又靠近了葉瑾些,笑眯眯的道︰“瑾兒妹妹,你說會不會是你平常太冷了些,大越皇帝對你這麼冷的人居然沒被自己給冷傻而感到很好奇,所以才問的?”
葉瑾轉過頭,眼眸微眯的看著他,“那你是因為想要討打了,才這樣說的嗎?”她這話說得輕描淡寫的,但眼里的威脅神情卻顯然不是這麼回事。
“額……”看她那模樣,楚澤陽就知道糟了說錯話了,立即乖覺的打住,轉而對著葉瑾討好的笑道,“我那就是開個玩笑,玩笑而已!你別動手啊,千萬別動手!”
“要我原諒你剛才的失言也行。”葉瑾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掃視著,突然嘴角勾出個淡淡的弧度,“幫我個忙!”
楚澤陽瞪大眼楮,“什麼忙?”這小呆子還有事情要找他幫忙的?!
葉瑾勾了勾手指,楚澤陽忙把耳朵湊過去,隨即葉瑾便在他耳邊輕聲的說了番話。楚澤陽一听完,當即興奮的笑起來,“這個好玩,放心,交給本皇子絕對沒問題!”
……
夜色濃郁,眼看著亥時已經過了大半,使臣館里的下人們便也陸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準備洗洗睡了。但這也只是大多數下人的生活習慣而已,其中總有些異類。
“冬雪,你這麼晚了還不打算脫衣裳睡覺嗎?”昏暗的燭光下,冬玲正在用針線縫著自己衣裳上不小心勾破的口子,瞥見同間房里的冬雪卻依舊穿戴整齊,不由得好奇的問道。
冬雪表情凝滯了一下,然後就迅速的找個借口道,“哦,我有樣東西掉了,現在正打算出去找找看呢!”
“丟了什麼呀?如果不是什麼特別要緊的東西干脆就明天再去找算了。”冬玲沒發現她表情的異常,好心勸道,“你也知道今天這城里可是砍了好多人的腦袋的,今夜里的鬼氣肯定特別重!我听別人說,這種時候是最容易遇見些不干淨的東西了,萬一被纏上那可就糟糕了!”
說到這里,冬玲腦補了下那個場景,不禁自己先打了個寒顫。可冬雪卻只是猶豫了下,然後就說道,“我還是現在就去找吧,那可是我娘留給我的最後一副耳環了。”
說著,她便推門走了出去,反身關門時還不忘說了句,“冬玲姐姐,今晚上你不必等我了,先睡吧。”
見她這般堅持,冬玲也不好繼續阻擾,只對她點點頭,“好,不過你自己也記得要快去快回,實在找不到也別太勉強。”
“嗯,我知道了。”冬雪乖巧的應聲,然後關上了門,往外走了。
听著她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冬玲腦中卻突然浮現出了一個疑問︰冬雪她娘還給她留了副耳環,這事以前怎麼沒听她提起過?她出去真的是去找耳環的嗎?
冬玲皺眉想了半晌,然後就低下頭繼續去縫衣裳。應該是她想多了。
今夜的月色寡淡,偏又有大風呼嘯不停,吹得那些黑色樹影胡亂搖曳著,夾雜著沙沙作響的樹葉搖晃聲,像極了鬼魅在隨著聲樂肆意的張牙舞爪。
冬雪就在這忽明忽暗的樹影下快速走動著,聯想到剛才冬玲說的那些話,心里還真的有些打鼓。今天城里的菜市口砍了幾百人的腦袋,現在自己卻還在這麼晚的時候出門,說不害怕當然是假的,可是她也沒辦法啊,那人可是特意交待今晚一定要時刻盯緊的!
此時,周圍的狂風居然又變大了些,嗚咽的風聲更顯急促刺耳,越來越像是有人在尖著嗓子大聲嚎哭。這听得冬玲心頭一顫,忙攏緊了身上的衣裳,加快了往南怡院去的腳步。
就在她低著頭快步往前走時,牆角處的陰影里卻突然有個人躥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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