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第一軍王軍長發來戰情電文。”陳陸山進到屋里,看著背靠椅子閉眼假寐的王子安低聲說道。
“哦……”王子安抬起頭,揉揉發酸的眼楮,打個哈欠起身來到臉盆處,捧了把水潑到臉上含混道︰“參謀長呢?”這幾日南下討逆軍陣戰連連,遠不是北面那群整日里武裝游行的隊伍可比,雖說沒什麼可稱道的大戰,但也是一路走一路打,由不得他個大帥一直在督軍府里呆著,已是好幾天沒好好睡一覺,剛才困急眼才假寐了一會兒。
“在作戰廳里分析情報。”參謀長比他還要不堪,除了王子義第三軍其他兩處傳回大量軍情,王靖帥身份高可以拿大偷懶歇會兒他卻不能,已是數天沒出作戰廳,困了找地方趴會兒,餓了有飯堂廚子送來吃食,就連出恭也是直接使用內里廁所。
“那一起過去吧。”王子安呆愣片刻讓涼意徹底浸入頭顱,臉都沒擦就走出去,也好清醒下腦袋,估計一會兒的分析報告又得讓他頭疼。
其實單軍情還算說得過去,真讓王子安大呼吃不消的是各地電文,支持其起兵討逆的、贊助其軍餉糧草的、責問其擅動刀兵的不一而足。特別是昨天,省二旅下屬一個團全殲當面甦省守備部隊後那電文雪花般朝其砸來,最先是副總統急電問責,讓他趕緊退出淮安,隨後長江三督的另兩位並三省各地將領通電斥責其土匪行徑,要求交出始作俑者、撤職查辦下令進攻的聶圍成,否則刀兵一起生靈涂炭可全是他王靖帥的罪過。
當然,這的確是靖帥同志罪過,人馮副總統正听著小曲吃著淮揚菜看復闢大戲呢,哪想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挨千刀的匪帥王子安下屬先是跟淮安的守備團干一架,緊接自個還沒回過神,這一個團就沒影了,剛準備好的斥責電文不得不重新來過,措辭得更加強硬些,否則自己副總統的面子往哪擱,真當自己老了就不復當年之勇?
穿過一棟西式洋樓,兩人快步走向目的地,此督軍府是工作機關變多後王子安讓人另選風水寶地建造的,之前老多人擠一個辦公室的場面可讓他記憶猶新。未及進門,一陣濃煙飄來,愣把王靖帥個老煙槍嗆了下。
門口風扇呼呼吹著,這幾日很多人連軸轉,老多先前不抽煙的軍官也都叼上根提神,伴著屋里的飯菜味兒、體臭、不知哪個缺德的上廁所沒關門傳出的尿騷味兒一起,直讓經常來這兒的王子安都不得不捂鼻子。
“大爺的。”王子安怒噴一句,隨即快步走到桌前,一群人看到大帥前來都個個立正敬禮,渾不管趴桌上講話的高元捷。
高參謀長說片刻發現不對,抬頭見是王子安,拿起電文遞上︰“大帥,咱們的偵察機在淮安與阜寧一帶發現甦省騎兵部隊,並在運河偵察到大量運載輜重的船只。”
“特麼水網密布他們咋過來的?”王子安草草看下電文,拿起放大鏡走到地圖旁問道︰“知道哪支部隊麼?”
“應為江甦陸軍第一混成旅跟七十六混成旅的前鋒部隊,加上外情處報告其北上支援的七十四混成旅、第二師一部並揚州游擊隊等部,合計約有兩萬兵馬,另據可信情報,贛督、鄂督皆已離境,似是去往南京同副總統匯合。”雖說暫時跟馮國璋是敵人,但也暫時不是,該有的尊敬還得有,靠言語貶低對方高大參謀長這等清高人物斷然不肯做的。
“整個淮安境內現下如何?”
“第二旅已南下趕到黃河故道布置防線,其下屬獨立騎兵第二營並第一混成旅所屬騎兵營一起對未投誠之縣城進行騷擾打擊;第一混成旅則在對漣水縣城進行圍攻,並準備進行圍點打援。”
“援兵可不少,別到時吃不下還給人包了餃子。”
“您放心,就漣水縣城那不足一個營的守備兵馬,若不是咱們放水早拿下了,而且援兵到達時間不一致,很容易給咱打個時間差。”
“戰略上蔑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我平日里跟你們說過不是一次兩次,斷不許有麻痹大意思想,一定要做到萬全。”王子安勸勉道。
“幫我記下來。”一小參謀在外圍站著,聞听此言趕忙對旁邊拿著筆的同僚小聲說道,不想那人用看白痴的目光看著他。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這可是名言警句。”小參謀有些茫然。
“大帥這話在咱齊魯大地是個當兵的就知道,你沒听過?”
“沒啊。”小參謀更加茫然︰“我剛從保定學校畢業分來沒幾天。”
“哦,是個雛啊,那好辦。”這位從上衣內里摸索半天掏出本薄薄的書冊遞給他,神情有些猥瑣︰“大帥練兵警句,折價賣給你?”
“你敢用大帥賺錢?”年輕人心火旺,聞听此人用偶像掙錢立馬怒斥,不想聲音過大引來反彈,一旁高元捷大怒︰“干嘛呢,滾出去二百個俯臥撐。”
“是。”小參謀剛才說完就後悔了,連滾帶爬的跑出去,這會兒大帥就在身邊,不知會不會給其留下惡劣影響,若如此自個前途算是嗝屁著涼了。
王子安倒沒生氣,有些好笑的看著那人出去,在人群中觀察半天找到窩椅子上睡覺的夏威,夏參謀看樣兒也是好多天沒好好休息,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壓根沒有軍人樣。
“小夏,你媳婦找過來了。”王子安在他耳旁喊了嗓子。
“哪兒呢。”夏威迷糊個臉抬起頭,四處看看一堆大老爺們,明白王子安拿他開玩笑,打個哈欠站起身敬禮道︰“大帥。”
“行了,起來給我參謀下,往下該怎麼走。”其他人被高元捷支到一旁,就剩他倆。
“大帥,我是參謀,不是軍師啊。”夏威又回坐到椅子上,擰了把臉低聲說道︰“這仗還能怎麼打,北面除了留駐天津的警察總隊,剩下的一股腦跟段合肥打下手武裝游行去,然後賴在北京不走,跟他扯皮要過天津,否則就是不撤軍;西面繼續做好防範;南邊的介山軍長若有可能把馮國璋援軍給吃掉,順便擋住已收編殷恭先部向東開進的倪丹帥,吃不掉也得保住現有地盤,這不都計劃好的麼。”
“枉我當初覺得你步子太大容易扯著蛋,現下看看,還是有些保守啊。”夏威越說越起勁,有點激揚文字的風采︰“第八師跟定武軍砰砰乓乓打半天,特麼死傷幾十個,雙方士兵離著幾百米開槍,火炮全堆後面看戲,這戰斗力還是當初把民軍打的節節敗退的北洋軍麼。”
“要不是怕著功勞全給咱們搶掉,段合肥一直把咱的人當預備隊用,我估摸著這仗都該打完了;還有那江朝宗,堂堂一北京城步兵統領,逮誰跟誰投降,張勛去了他戴上假辮子,轉頭看到咱們又給摘下來,如此朝三暮四之輩,我看北洋也就這麼回事兒,我說你當初怎麼想著扯上北洋的皮,單干都比他們強啊。”
計劃不如變化快,王子安本以為讓警察總隊的人去天津可能會引起段合肥不適,沒成想一答應他北上第七師歸其指揮立馬沒聲,驚愕下王子安也不矯情,除一票警察攜帶迫擊炮等重武器進入市區,緝私艦隊下屬運輸艦也開始在天津港卸下物資。
北上京城的部隊曾跟定武軍干過一仗,可對方除開放了幾槍就沒大規模抵抗,呼啦啦跑沒影,楞叫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的魯軍吃癟,後面段合肥看有便宜可佔將其換下,讓李長泰的人攻了上去。
南邊稍好點兒但也有限,倪嗣沖圍著懷遠蚌埠打好幾天終于拿下,還是殷恭先看事兒不好輸誠,要不就憑兩方一起朝天開槍這仗八輩子打不完,只是苦了王介山,只拿下先前定武軍佔著的宿州與固鎮兩地,現在守著鐵路大橋跟倪丹帥的人對峙。
“知道為啥麼?”王子安樂呵呵的點上根煙,順手遞給夏威一根︰“北洋軍近幾年壓根就沒打過大仗,葵丑之戰先前的北洋六鎮老底子還在,袁大總統的威望加成,再有張辮帥等一票勵志報辛亥年仇的軍頭用命,故而能把民軍打的落花流水;可到護國戰爭時此等景象已是不復存在,當了幾年軍閥的各地草頭王忙著撈錢養家,誰還想著訓練軍隊,蔡鍔攻川時才幾人?楞把吳子玉個號稱善練兵的儒將給攆跑。”
“所以,現在的北洋軍隊,也就那麼回事兒,內部協調不一,組織混亂,各軍頭擁兵自重卻又舍不得銀子換裝,就靠著人多欺負人少,別看能維持形勢上的一統,可照我說,現在這熊樣,還不如過幾年軍閥混戰呢,至少那時經過直皖、直奉等大戰的軍頭都已明白戰力與裝備的重要性。總好過如今這些老多年沒退伍整天被喝兵血還學了一身油滑氣的老兵油子。”
“那你怎麼這麼保守?”夏威有些疑惑,這人看得這麼清楚還窩山東不動彈?好不容易等張勛反掉有了機會也束手束腳,只想拿到甦北、皖東北一帶,或是加上天津與之到山東之間的狹長地段。
“缺人啊。”王子安長嘆口氣︰“兵我可以隨便招,山東別的不缺,就壯勞力多,可能管理地方、支撐我進行大規模社會改良的人才卻沒多少,別看山東這幾年矢志發展教育,時間還是有些短,至于那群前朝或現在的縣知事一類人物,他不給你捅婁子就是好的。”
“人紅朝短短三年趕走白軍,緊接建設國家,靠的是先前二十八年的積累,才能把政權一直建立到村一級,而要不把基層掌握到手中,那政權也是無根浮萍,現在的政府可是最好的例子,畢竟如今再用幾百年前的體制那純粹找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