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日原本聶玄和蔣明珠是要進宮赴宴、守歲的,但到了晌午,何皇後那里忽然傳出消息,說是聶慎著了風寒,偶感不適,今年的家宴就取消了。
聶玄有些放心不下,趕著進宮看了一趟。
像除夕家宴這樣的大宴,一般是不會無故取消的,即使聶慎身子不適,也會讓何皇後或是聶玄代為主持。今日這樣突如其來地說停就停,顯然是聶慎的身子突然起了變故,一時不能支撐了。
蔣明珠也有點心神不寧,她和秦緋、梁盈盈、金秀都在廚房里忙活。她們雖說在家中都是千金小姐,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但對這難得可以在聶玄面前表現自己手藝的“團圓飯”,卻都不懈怠,個個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甚至連甦朵兒這朵平日里高傲冷冽不言不語的高嶺之花都動手做了一碟子點心。
主子們都在廚房里忙著,下人們自然不敢遠離,貼身的丫頭婆子也都跟在里頭打下手,忙得不亦樂乎的。
一眼看過去,整個廚房里最神不守舍的大概就是蔣明珠了。她方才送了聶玄出門,雖帶著莊嬤嬤、素和、素月幾個在準備團圓飯,心思卻一直不在這上頭,時不時地抬頭去看聶玄有沒有回來。
一直到她們準備好飯菜端上桌,外頭才傳來了聶玄的聲音。
眾人一起出門迎他,有外人在跟前,蔣明珠也不好探問宮里的情況,只親手替他解了披風,溫柔道︰“殿下回來了……外頭似是開始下雪了,殿下沒淋著吧?”
聶玄伸手在披風下緊緊抓了抓她的手,沖她安慰地一笑︰“沒有。”
蔣明珠心下驟然一定,抬頭還了他一個微笑︰“殿下,那這便開席吧?秦妃她們也等了許久了。”
聶玄朝眾人笑笑︰“往年都是要在宮里過的,今年難得父皇母後也想躲個閑清靜清靜,那咱們就在家里聚一聚吧,大年三十的,大家都不必拘禮。一道坐下吃飯吧。”
他是對著秦緋等四人說的,說著便牽著蔣明珠率先入了席,在首位坐定了。
四女這才依次在兩旁坐了下來。
她們許久沒怎麼見過聶玄了,即使偶爾見著,也只是匆匆一個照面。
在去年冬天之前,聶玄一個月至少會有三五日在西園住下,秦緋和梁盈盈那里,基本上每個月都會去上一兩次,甦朵兒那兒,則三不五時會有些南越的吃食、繡品賞她。只有金秀那兒去得比較少。
然而從去年冬至起,聶玄就變得“不近女色”了,幾人三番兩次地試探、邀寵,都被擋了回來。待到他娶了蔣明珠,眾人都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以為聶玄這半年的清心寡欲是因為心里頭有人了,雖說各人心里都不痛快,但總算還想得通。惦記著等聶玄這新婚的勁頭過去,對蔣明珠膩歪了,自然也就恢復成原先那樣了。
誰料太子妃進了門,一晃又是半年,聶玄竟還是一步都不往西園去,眾人這才慌了。難不成聶玄打算從今往後都專寵太子妃一人?
這幾人都還是芳華正好,尤其秦緋和梁盈盈,容貌、家世都不遜于旁人,心里自然不甘,得知今日有這個“團圓飯”的機會,自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務求讓自己光彩照人。
聶玄看了一眼左手邊的秦緋,又偏過頭看了一眼梁盈盈,再看到衣著打扮都並不突出的金秀,心里便有了數,微微朝蔣明珠笑了笑,溫和道︰“辛苦你了,不過咱們就六個人,哪兒用得上這麼多菜?”
蔣明珠微一抿唇,看梁盈盈滿眼躍躍欲試,倒也不氣,反而笑著給聶玄介紹︰“殿下可是夸錯人了,左邊這幾道素齋是秦妃做的,前面那兩道是梁妃做的,那邊看著像花骨朵兒的點心是越妃的手藝,還有兩道湯是金秀熬的。我不過撿個現成,借花獻佛罷了。”
聶玄饒有興致地听她說完了,這才笑道︰“這麼看來我今日很有口福啊。”
眾人看他心情很好的樣子,都有些期待,誰料他說完這話,卻又轉向蔣明珠,笑道︰“我嘗嘗你的手藝,你做了哪道?”
蔣明珠在廚房的時候也沒怎麼用心,就隨意弄了幾道家常菜,這會兒一看,這賣相在其他菜的烘托下簡直可以算是慘不忍睹。不過她也知道聶玄不會在意這個,雖然有點不好意思,還是隨手指給了聶玄看。
聶玄“寄居”在她那兒的時候是嘗過她的手藝的,算不上頂尖,但味道也還不錯,便放心大膽地挑了塊大的排骨。
他動了筷子,別人便也跟著拿起了筷子。有他的舉動在前,太子妃的面子自然要給,眾人先夾的也都是蔣明珠做的菜,只有蔣明珠自己夾了一只“花骨朵”到自己碗里,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南越的點心,就不客氣了。”
甦朵兒也正巧夾了一塊排骨,剛放進嘴里,就忍不住皺起了眉,咬了一口便放在碗里不再去踫了,蔣明珠正與她說話呢,見她一臉嫌棄的樣子,不由心道這也太不給面子了。只是待自己也夾了塊排骨嘗了一口,頓時就尷尬地放下了筷子。
咸,太咸了。她多半在這菜里頭放了三回鹽。
蔣明珠連忙又嘗了嘗自己做的那另外幾道,果然有兩道都是淡而無味的,看來她是把三回的鹽都放進了排骨里頭,也難怪甦朵兒一臉嫌棄。
想到這連忙悄悄看了聶玄一眼,卻見他正滿臉笑意地贊賞眾人的手藝,手下的筷子還頻頻往自己做的那幾道菜光顧。若只從他面上滿意和高興的神色來看,絲毫想象不出那幾道菜難吃到什麼地步。
蔣明珠一時也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尷尬,連忙給他添了酒,笑著道︰“殿下,這是今兒剛起出來的梨花白,殿下嘗嘗味道。”
聶玄看她又急又無奈的樣子,心里竟只覺得可愛,心緒也好了起來,酒到杯干,連秦緋她們過來敬的酒也都喝盡了。
待子時一過,這歲便算是守完了,秦緋等人沒有理由在留在這里,只得起身告辭。
蔣明珠派人送了她們,一邊把喝得有點微醺的聶玄扶了起來,嗔怪道︰“殿下,你方才……”
聶玄雖有些醉意,卻並不遲鈍,似是猜到了她要說什麼,搶先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這是一年的第一句話,你得和我說好听的。”
外頭四處都是爆竹聲,聶玄的聲音夾在其中,顯得有點模糊,蔣明珠沒想到他居然還在乎這個,又好笑又無奈,想了又想,也沒想起來該說什麼,索性閉了嘴,不去應付這個醉鬼了。
聶玄倒是不在意,自顧自地倒了杯茶一飲而盡。
蔣明珠一看就知道他多半是被方才自己那幾道菜給折騰的,心里一軟,連忙上前給他添茶。
聶玄伸手便把人攬了過來︰“快說。”
蔣明珠被他身上的酒氣一醺,只覺得自己也是要醉了,想著他方才面不改色地吃那些菜的樣子,不由輕輕笑了笑。看向他認真道︰“一願太子千歲,二願妾身常健……”
聶玄一愣,蔣明珠微微低下頭去,卻依然低聲說完了第三句。
“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聶玄忍不住扶起她的臉,低頭親了下︰“真是個實誠的姑娘。”
蔣明珠瞪了他一眼,這才敢說先前被打斷的話︰“殿下剛才干嘛故意激怒梁妃她們,這是嫌我事兒還不夠多,給我惹事麼?”
其余四人做的菜,他幾乎是一筷子都沒動,整個晚上全在光顧自己那幾道要麼淡到沒味道,要麼咸到發苦的菜了。言行舉止間仿佛秦緋、梁盈盈等都是不存在的。
蔣明珠捫心自問,若是她和這幾人易地而處,被聶玄這樣輕忽、無視,她只怕也忍不住要動氣的。聶玄平日里並不是個這麼欠考慮,不給別人臉面的人。
聶玄這才正了神色,拉著她坐到自己身邊︰“今日宮里出了點事。”
他的神情凝重,完全沒了方才的笑意,蔣明珠凜然,立刻繃緊了精神︰“怎麼了?是父皇?”
聶玄搖了搖頭,想了想,卻又嘆了口氣︰“不知該怎麼說,父皇今日早上醒來,就一心想親自去祭奠先皇後。宮里上上下下怎麼都勸不住。”
蔣明珠“啊?”了一聲,疑道︰“可是父皇的身體能支撐麼?”
“這也正是母後和太醫們擔心的,”聶玄也不知是無奈還是難過,聲音也沉了許多︰“只是父皇一意孤行,誰也勸不住,母後沒法子,只得先取消了家宴,招了太醫進宮會診,看看能不能想出法子勸住父皇。”
蔣明珠只看聶玄的神色也能猜到結果一定是沒勸住。她知道聶玄心里定是不好過,便不再多問,只靠在他懷里反手抱著他。
聶玄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許久才又道︰“後來我就勸母後,若是父皇一心要去,不如就讓他去吧。也許,這就是父皇最後一個心願了……”
“嗯,”蔣明珠只乖巧地在他手心蹭了蹭。
聶慎的身體每況愈下,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聶玄心里早已做好了準備。這會兒見她這麼安慰自己,仿佛也被她這個動作逗樂了,笑了一下︰“若是她們進了後宮,封了妃,再想動的話,就涉及前朝了。”
蔣明珠立刻就明白了,聶玄想在繼位前先把後宅梳理一遍,所以今日才有這樣的舉動,故意激化眾人對蔣明珠的不滿。
聶玄看她想明白了,便低頭親了親她︰“給你惹了麻煩,不介意吧……”
“殿下都先斬後奏了,我上哪兒介意去啊,”蔣明珠爽朗地回應了他的吻,展顏一笑︰“早就上了賊船不能回頭了。”
聶玄這才放下心來︰“別怕,你身邊我安排了人,你母親和嬸嬸那里,我也都布置妥當了,絕不會讓人傷到你們。”
蔣明珠毫不猶豫地點頭︰“我相信殿下。”
聶玄忍不住一笑,一瞬間竟像是回到了在她那兒“借住”,兩人一起設計別人的時光,伸手把她抱了起來︰“你方才許了三個願,現在輪到我了。”
蔣明珠笑著等他的下文。聶玄卻不說了,只把她放在床上,傾身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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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這里一夜纏綿,把夜雨寒風隔在了外頭。蔣家卻是一夜狂風驟雨,先是一頓團圓飯吃地冷冷清清的,到了後半夜,蔣老太太也不知是不是被夜里的炮竹聲驚著了,一直抽搐個不停,守夜的喜鵲嚇得三魂七魄都丟了一半,連夜把蔣雲叫了來。
蔣雲見了也是急了,生怕老太太就這麼熬不過來了,忙讓人去把家里人都叫起來,想著總不能讓老太太孤孤單單地走。
這一叫就叫出了問題,蔣明瑜的丫頭拼命攔著不讓老太太那里的丫頭進屋,只說三小姐身子不適。
蔣雲听了回報以為她還在耍脾氣,也是動了真火,吩咐兩個高壯的婆子去把她押過來。
兩個婆子推開丫頭闖了進去,卻連蔣明瑜的人影都沒瞧見。
三更半夜的,一個十五歲的黃花大閨女竟然不在家中,這下家里頓時炸開了鍋。連宋薇和裴氏都是臉上一白,蔣雲更是氣怒交加,險些沒背過氣去,抖著手命人把丫頭往死里打,逼問蔣明瑜的去處。 :(.*)☆\\/☆=
那丫頭哪里見過這陣仗,一棍子還沒下去,立刻嚇得趴下了,哭道︰“老爺饒命!夫人饒命!是三小姐不許我說的。三小姐是去了柳姨娘那個莊子!”
宋薇頓時松了口氣,連忙叫停了那家丁︰“既知道去了哪里,趕緊派人去追回來吧。這丫頭也是不敢違背主子意思,老爺縱然打死了她又能如何?”
蔣雲這會兒哪兒還有心思去管個丫頭的死活,連忙叫了最心腹的兩個小廝,帶著蔣明瑜的婆子去莊上接人,務必把人找回來。
聶玄和蔣明珠是天亮之後才听到這個消息的,莊子上人說三小姐早就走了,去莊上接人的,直到天亮也沒能把人接回來。
難得不用上朝,聶玄正愜意地端著茶看蔣明珠描眉,听了這話便一皺眉︰“好端端的大年初一早上,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蔣明珠也是又驚訝又疑惑,放下了手里的簪子︰“那人到底是上哪兒去了?”
“還真是巧了,昨兒剛在蔣家所有人身邊都安了影衛,今兒就用著了。”聶玄無奈地吩咐來回話的探子︰“讓影衛過來回話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