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昏暗中漫無目的的游走,仿佛游曳而行的煙蔓。
“這就是你今天吃的,再吐出來小心我揍死你!”粗魯惡劣的少年聲音突兀響起,她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惶然睜開眼,怔怔看著被重重關上的破門與破門邊一閃而過的削瘦頎長背影。
那背影十分熟悉,但她絞盡腦汁就是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呢?
她暈暈乎乎的挪動,只听咚 當一聲脆響,擱在她身前的破碗被她無意識踢翻,糊成一團的面條滾在黑漆漆的地上,漆黑詭異的湯汁,還有隱隱散發出來的餿臭味道。
饑腸轆轆的腸胃不受控制的翻江倒海,她猛地往旁邊一趴,嘔出來的只有酸水窀。
“媽媽……哥……”眼眶委屈熱了起來,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什麼時候受過這種苦,嬌嫩的童音也變的沙啞干燥。
樊雅又夢見了自己十歲時那場綁架。
其實也不能算是綁架,她偷听到媽媽跟大哥聊天,偷听到爸爸生了場重病需要很多的錢,涉世未深又渴望父愛的小公主理所當然的拿著自己‘小小的’但在別人看來已經足夠驚駭的金庫漂洋過海去找爸爸,爸爸沒找到,她的錢卻被人偷的光光,還在迷迷糊糊中被人關進了黑不見五指的黑房子。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在這里待了多久,也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要呆多久,到處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暗,角落里還不時傳來悉悉率率的怪異聲響,又困又累又餓,不出意料的開始發病。
痛苦的幾乎令人懷疑她下一刻就會死掉的窒息中,她燒的迷迷糊糊,恍惚里有人將她抱起,那人不像是媽媽那樣香噴噴,而是充滿著難聞的藥味,卻柔軟溫柔的讓她忍不住撒嬌,“媽……我不找爸爸了……你別不要我。”
干瘦冰冷的手摩挲在她的額頭,陌生女人虛弱蒼涼的聲音里掩不住的愧疚,“乖孩子……我們這也是沒辦法……你再忍忍,過幾天我們就帶你離開這兒……來,喝點羊奶,日子再苦,咱們也得活下去是不是……”
她本能低下頭,還帶著腥羶氣的羊奶滑入口腔,有些令人作嘔,但饑腸轆轆的胃袋很有自主意識的吸收這些滋補品,那女人不斷幫她拍著背,柔聲道,“慢點喝,慢點喝……”
咚的一聲巨響,她受驚似的睜開眼,渙散的視野里隱約映出那個她應該很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少年身影。
女人也受了驚嚇,摟住她的手臂猛地一僵,含含糊糊的喊了聲什麼。
啷一聲響,剛才還在她唇邊盛滿羊奶的碗被那少年掀翻在地,好幾滴羊奶都飛濺在她的臉上,黏在臉上十分難受。
“……她再不吃點東西她真的會死的。”女人軟著聲音哀求。
“如果被別人發現她在這里,死的就是我們你知不知道!”少年暴怒低吼,尖銳的像只被人侵犯領土的小獸,“你買這種我們肯定吃不起的羊奶,擺明著是想外面人知道她在這里嗎!現在不止一撥人馬在找她,不論是誰找過來,我們都會死!”
“那……那怎麼辦?”
少年沉默一陣,好一會,迷迷糊糊里,她听見少年低沉獰狠的聲音,“不能留了。”
劈啦!
閃電劃破天際,撕開穹宇的脆響!
昏迷中的女人突兀驚醒,正好看見天邊閃電的尾調,猙獰的白光將昏暗的四野照的透亮,落在男人線條流利而清俊的側臉上,恰恰與夢境里熟悉的卻叫不出名字的獰狠容顏重疊在一起,森冷煞氣!
男人正伸出手,似乎是要撫摸她,又像是想要將她扛起。
夢境與現實交織在一起,她心口一跳,下意識大力往後一掙往後一倒躲開男人的踫觸,沒想到身後是擺放什物的木架子,背後一痛, 當數響,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倒了一地,砰當破碎。
男人愣在原地,手臂伸了一半,僵在原地。
樊雅也愣住,借著屋子里跳躍的火光,清楚看見男人手上握著的還隱隱冒著熱氣的熱毛巾。
他是打算替她擦臉吧……
氣氛突然僵凝,兩人四目相視,都從彼此眼底看到了震驚與錯愕。
沈晏愣愣看著仿若受驚小獸似瞪著他的樊雅,眸里驚疑一閃而逝,首先反應過來,迅速將錯愕壓下去,“樊雅,是我。你認得出來嗎?我是沈晏。”
安靜的小木屋里,男人低沉而帶著磁性的聲音里沒有一絲侵略意味,恍若春風細雨,讓人不由自主的放松。
“你別怕,你認真看看,我是沈晏。”
為了防止樊雅再度暴起,沈晏沒有再試圖靠近,反而後退一步,若無其事的收回手,他的襯衫衣袖已經撩至胳膊肘,明亮火光中,樊雅清楚看見他手腕上一道足有十公分還未完全止血的傷口,深可見骨。目光不由自主的上移……
十歲的她雖然年紀小,生死關頭卻也有拼命的勇氣,她當初真的是恨不得咬掉少年的肉,就算傷口可以愈合,傷疤肯定是會有的。
可是……沒有!
樊雅錯愕看著那片光潔白皙的皮膚,不由怔住。
難道她記錯了?
沈晏見樊雅瞪著他的手腕發愣,眸里驚疑一閃而過,隨即暗笑自己多心,想了想,干脆將衣袖放下遮住傷口,坦然自嘲道,“是不是很難看?”
樊雅眸光微動,看著坦然自若神情平靜的男人,心里突然有幾分不確定。
她本來是很確定沈晏真的就是那段早就被她遺忘的記憶里的少年,但看著他的樣子,她絲毫沒辦法將他與那個獰狠差點殺了她的少年聯系在一起,況且那段記憶依舊破碎不可捕捉,她只能記的一個大概,依舊無法清楚想起當時的人和事。
如果沈晏真的是那個少年,這麼多年怎麼可能這麼毫無芥蒂的出現在她身邊?
所以,她真的是睡糊涂了吧。
抿了抿唇,黑白分明的眸里不由帶上一分愧疚,順水推舟的笑了笑,“這里是哪?我睡糊涂了。”
沈晏定定看了她一眼,溫和笑了笑,“外面雨下的太大,說不定還會出現滑坡,我不敢冒險帶你下山,這里應該是守林人的木屋,我想人家應該不會在意這些的。”說話間回身將濕冷的毛巾浸入燒的滾燙的熱水中,跳躍的火光下臉上一瞬而過的凝肅,藝術家似的修長白皙指尖被燙的發紅都不自知。
樊雅望著他頎長卻沒來由讓人覺得壓抑的背影,心口一跳,遲疑了下,“沈晏?”
沈晏手上動作一頓,回過身時臉上已經是一派和煦,仿佛剛才的事情壓根沒發生過,將擰干的熱毛巾遞給她,“擦把臉,舒服一點。”
基于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態,樊雅快速接過,滾熱的毛巾覆在臉上,熱氣仿佛剎那間席卷全身,整個人仿佛活過來,舒服的她忍不住舒了口氣,尾音仿佛夢囈,是誘人的低沉。
聲音一出,才剛剛舒緩下來的房間氣氛突然微僵,樊雅也感覺到自己發出的聲音不太正常,總算慢半拍的想起她昏迷之前是在哪里,飛快抬頭看了眼沈晏,然後迅速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還好,衣服都還算完好,雖然羊毛披肩一個暗紐疑似是被外力扯掉,但身體除了虛軟無力,似乎沒有其他異狀。
眉頭幾不可見的打了個結,她對別墅里完全清醒的神智只保留到推那個‘木乃伊’下樓,接下去就像是霧里看花,亦真亦幻,支離破碎的畫面充斥的腦袋生疼,她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
她還隱約記得她打電話給了容潯,趕過來的依舊是沈晏。不過就算真的容潯接了她的電話,他就算有心,也沒辦法從大洋之外連夜飛回來吧。
唇角笑容微微苦澀,她無意識的攏住披肩,臉上不由自主的微微發熱,“你怎麼過來的?我……我……”
饒是她,一時間也面紅耳赤吞吞吐吐的問不明白,耳垂透著紅。
“是小拓聯系我的。我趕過來的時候,你躲在床底下已經昏迷了。你躲的很好,沒出什麼大事。”沈晏眸光微軟,反身在火堆邊坐下,用勺子在火堆上吊著的陶瓷小甕里翻攪著什麼。
“沈拓?”樊雅疑惑,不明白這件事跟沈拓怎麼扯上關系了。
沈晏沒說話,招招手,示意樊雅下來烤火。
樊雅楞了楞,拖著遲緩的身體下床走到火堆邊,柴火早就架高了燒,霹靂巴拉的木塊煆燒聲中,這才發現小甕里熬煮的居然是淘洗干淨的小米,只可惜只有淺淺的一小把,連水帶米還不夠半小甕,沈晏邊熬邊笑,“估計這守林人回來該哭了,我們這兩個小賊把他屋子整的亂七八糟。”
火是大火,米粥也很少,說話間的功夫,剛才還清澄的湯水開始咕嚕嚕的冒著小湯泡,跳起,落下,落下,跳起,靈動的像是在起舞。蒸騰的熱氣間,白皙干淨的手腕微微轉動,修長的五指握著呈古銅色的湯勺,指尖隱約透著被火燒的粉紅,漂亮極了的色澤。
外面風雨聲呼嘯磅礡,小小的木屋里卻是火光暖煦,彌漫著淡淡的食物香氣,舒適安全的讓人的思緒都仿佛慢了半拍,懶洋洋的不想動彈,至少樊雅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花痴似的盯著沈晏的動作發了好一會呆。
她窘了窘,抬眼看向神情安然的男人,“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那里?”
沈晏抬眼,笑容溫和,“你如果想說,我就听。”(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