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影帝遭遇男神

第103章 三萬字更新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聰明機智菜菜菜 本章︰第103章 三萬字更新

    掛斷電話之後,晏長安臉上所有的表情瞬間消失,深褐色的眸子平靜無波,在最深最深的地方,醞釀著明亮的有些駭人的光芒。

    洛清媛的要求,是晏長安在開始計劃之前,便是已經想到過的。

    或者可以說,這是他一手醞釀促成的,同樣也是現如今他最樂于見到的局面。

    同性戀啊。

    所有人都以為其他國家同性婚姻合法化,或者是身邊開始出現很多腐女,很多說著支持同性戀,不反對不歧視的人,那麼就象征著這個國家對于這類特殊群體的包容性很大。

    其實並不是。

    腐女只不過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幾乎就像是大海里面的砂礫,濺不起太大的水花。

    而那麼主張著不反對不歧視的人,當你身邊關系親密的人,你的孩子,你的父母,你的兄長,當他們真的走上這條艱難的路了呢?又該如何?

    他跟陸然的工作太特殊了。

    他們光鮮亮麗,站在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萬千寵愛,可是偏偏卻也同樣因為萬眾矚目,幾乎是一舉一動,所有的一切都會被人像是拿了一個放大鏡似的,連一丁點的瑕疵,都被放大成難以原諒的過錯。

    這樣的丑聞啊。

    已經足夠毀掉一個前途光明,星途坦蕩的藝人。

    晏長安之所以會趕在洛清媛之前將一大盆髒水狠狠地潑在自己身上,甚至不惜用十幾張曖昧不清的照片,將自己塑造成潛規則,強迫,花心,*至極的渣男。

    便是為了搶先一步,奠定好輿論的基調。

    傅景鴻是晏長安如今最信任的人之一。

    很顯然,能夠跟在他身邊十年的卻始終如一的經紀人,實力自然不能小覷。

    不到一個小時,關于晏長安的丑聞便是已經被送上各大網站首頁,所有的話題全部都被聲討晏長安的,甚至傅景鴻雇佣的水軍,幾乎是徹底引領著網絡上那些原本就心懷憤怒跟鄙夷的網友們,一致將炮火,對準了晏長安。

    直到現在,哪怕是洛清媛再怎麼懷恨在心,大局已定。

    這也是晏長安在之前就已經想到的。

    或許洛清媛這一生最最討厭的,就是他這個兒子。

    可是身為一個曾經拼了命的想要討母親歡心的孩子,晏長安偏偏也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洛清媛的那個人。

    哪怕是女人現在做出的反應,還有她要自己去做的事情,也都基本上沒有出乎晏長安的意料。

    換句話講,哪怕就算是明天按照洛清媛的條件,爆出他曾經強迫了陸然,對陸然實施潛規則,由于今天輿論基調已經徹底將晏長安自己,定位成一個十惡不赦的惡魔,盡管不可避免的會對陸然產生影響,可是那個時候,影響已經被晏長安竭盡全力的降到最低。

    陸然是受害者。

    這個晏長安費盡心機,機關算計想要得到的結果。

    陸然是個受害者。

    哪怕是這個社會對同性戀的接受程度不高,哪怕是所有人都對這件事情充滿了厭惡跟鄙夷,他也可以承受住大部分的炮火。

    哪怕就是牽連到了陸然,他也只是站在一個受害者的角度,用不了多久,便是會被重新體諒,接受,和原諒。

    這是晏長安在很早很早之前,便是對自己,對陸然許下的承諾。

    那個時候他說啊。

    陸然,我不能擔保可以幫你規避一切風險,但是最起碼,我可以幫你保護好你珍惜的一切。

    晏長安想要保護好陸然奮斗了這麼多年的事業。

    他想要看著陸然站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站在最耀眼最閃光的地方,被萬眾矚目,散發出無與倫比的光和熱。

    他的陸然,怎麼可以被這麼一點事情就折斷了繼續往前飛行的翅膀?

    他值得這個世界上最最美好的一切,更加值得被無數人追隨和深愛。

    當初在跟陸然在一起的時候,或者是最開始第一次升起了想要將炸毛又傲嬌的家伙,變成自己的的時候,晏長安便是就想到過最最壞的情況。

    而唯一令他有些遺憾的是,他當初的一語成讖,到現在,恍惚回頭去想,竟然跟陸然在一起了不到一年時間。

    太短。

    短到讓晏長安竟然是吞心噬骨的後悔跟心酸。

    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將眼中所有情緒全部都壓抑下去,晏長安抬起頭來望向醫院樓上。

    數不清的窗口,清一色灰色窗簾,而晏長安的目光卻是久久的停留在其中一扇平平無奇的窗口上面。

    那里面啊,有他的陽光,他的暖陽,他付出一切都要守護的人,同樣的,也是他這一生,都會深深愛著的人。

    ————

    ————

    整整一天,陸然都過得昏昏沉沉。

    下午兩點三十七分。

    李紅梅心跳驟停,生命體征檢測儀上面的弧線已經徹底變成了一條直線,緊急推進手術室搶救,電擊。

    空空蕩蕩,觸目可及都是醫院冰冷看不到人氣的蒼白。

    陸然坐在手術室外面的長椅上,幾乎是連動彈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看不清楚表情。

    男人低著頭,手插在頭發里。

    昏昏沉沉,大腦一團亂麻。

    陸然死死地盯著手術室上面的紅色指示燈,眼眶已經疲倦到不行,滿眼血絲。

    不知道過了多久。

    叮——

    當指示燈從紅色變成綠色的那一瞬間,陸然猛地從長椅上彈起來,說不清楚那一瞬間的心情是松了一口氣,還是陷入了更加深切的隱晦的折磨當中不可自拔。

    醫生滿頭大汗,推開手術室的門走了出來。

    看到等在外面的陸然,沖著他笑了笑,摘下手套拍了拍他的肩膀。

    “總算是搶救過來了。”

    “不過…”醫生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看著陸然開口道:“病人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我們做醫生的,也沒有想給你們壓力的意思,但是我們必須要提醒你們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如果再不進行手術的話,像今天這種情況,將會頻繁發生,並且…我們不能擔保會不會每一次都這麼幸運跟閻王爺搶人。”

    嘆了口氣,看著陸然的表情,醫生也有些不忍。

    “上次來的那個百分之九十九適配的腎/源,要是能爭取的話,還是盡量爭取吧,看看她提什麼條件,多少錢也換不來一條人命啊,你說是不是?”

    沉默良久。

    腦海中回蕩著醫生的話,竟是微微地張開嘴巴,無聲的笑了笑。

    是啊。

    不管她提出什麼條件,什麼都比不過一條人命那麼重要。

    深吸一口氣,拳頭捏得很緊,指甲甚至都要掐進肉里。

    陸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來的力氣,竟然還沖著醫生點了點頭。

    “謝謝醫生,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嘆了口氣,醫生拍了拍陸然的肩膀,“病人剛剛搶救過來,短時間內應該還不會醒,你可以進去看她,但是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音,盡量不要打擾到她。”

    直到醫生護士離開,陸然仍然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站在病房外面很久很久,動也不動。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或者說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什麼。

    晏長安啊。

    陸然不管是睜眼閉眼,腦海中滿滿的都是晏長安那張臉。

    有些人他在的時候,你不覺得他重要。

    他不在了,卻能把你的整顆心都掏走。

    不過是短短半天,陸然幾乎已經感覺到自己像是徹底失去了晏長安一樣的空洞麻木。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然恍恍惚惚的抬起手來搓了搓臉頰,勉強打起一點精神讓自己看起來不要那麼疲倦。

    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想要給晏長安打一個電話。

    因為是在醫院的緣故,害怕打攪了別人,也害怕打擾到了李紅梅,陸然的手機幾乎是保持著二十四小時靜音狀態,今天一整天,拋開他昏昏沉沉一團亂麻的狀態不說,李紅梅的緊急搶救更是讓陸然徹底亂到不成樣子,到現在為止,還是他第一次踫到手機。

    微博顯示四萬七千八百六十九條新消息。

    嗡的一聲——

    陸然腦袋驟然清醒,握著手機的手都是猛地一抖。

    似乎在李紅梅搶救的這段時間里,發生了什麼不可控制的事情。

    晏長安。

    晏長安。

    陸然深吸一口氣,手指微微顫抖,移動到微博上面去。

    陸然粉絲團一號:土鱉陸,你可一定要看清楚晏長安的真實面目啊!不要離他太近了!那就是個人渣!千萬不要被他給禍禍了!

    陸然粉絲團二號:晏長安潛規則數十名男藝人,始亂終棄,不知道有沒有艾滋,陸影帝請珍愛生命,不要被偽君子騙了!

    陸然粉絲團三號:以前覺得如果晏男神跟陸影帝真的在一起那就好了,現在覺得要是真的在一起,那就糟蹋了陸影帝。

    陸然粉絲團四號:晏長安是個傻逼,同意的請點贊。

    ………

    ………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腦袋嗡的一聲,迅速翻到微博新聞熱門上面,果不其然。

    #晏長安被出櫃,多次潛規則圈內男藝人#

    #是男神還是畜生,晏長安貼身經紀人揭露男神真面目#

    #網曝晏長安跟多名男藝人曖昧照#

    #晏長安道德敗壞髒髒齷齪,公眾號召請他滾出娛樂圈#

    全身的血液全部都叫囂著順著血管涌到大腦上去。

    陸然雙目充血,拿著手機的手青筋都突突突的跳。

    他怎麼會看不出來,這是件幾乎是轟動全國的大新聞,是來自晏長安的手筆。

    他怎麼忘記了,那個男人向來是說到做到,消失半天,又怎麼可能毫無作為。

    心髒幾乎是撕裂一般的痛楚,陸然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叫囂著,身體卻是無力的癱軟在牆角,意識從未有過的清明。

    喉嚨里像是含了一把刀片,連呼吸都感覺到痛。

    僵硬的按下晏長安的號碼,貼在耳朵旁邊。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電話被接通,里面听到晏長安依舊是溫和平靜的叫他陸然。

    嗡的一聲——

    陸然感覺到自己所有的堅持,所有的決心,所有的狠心,在這一刻,全部被煙消瓦解。

    他要晏長安。

    他怎麼可以失去晏長安。

    他怎麼能夠自私到拿晏長安的一切,去交換他母親的一條命。

    陸然靠在牆角,整個人都忍不住蜷縮起來,握著手機,呼吸像是破舊的風箱一樣,沙啞而艱難。

    他一字一頓,哽咽著,痛苦著。

    “晏長安,我後悔了。”

    “我後悔了,我不要犧牲你,我不能犧牲你…”

    “我太自私了…”

    “我根本就不像個男人…”陸然一邊說,一邊抬起手來狠狠地錘向自己的心口。

    狠狠地,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用刀子狠狠地切碎才是一個罷休。

    “陸然。”

    晏長安的聲音再度響起,不同的是,兩分鐘之前是在電話里,而這一次,卻是在陸然的面前。

    男人握著手機,站在陸然的面前,緩緩蹲下身子,抓住他砸向自己心口的手。

    “疼麼?”

    陸然哽咽,眼眶通紅,充滿了血絲,看著莫名的有些怖人。

    他沖著晏長安搖頭。

    不疼。

    這怎麼算得上疼?

    晏長安為了他,跪在洛清媛面前的時候,他疼。

    晏長安為了他親手毀掉了自己這麼多年建立起來的事業跟名聲的時候,他疼。

    晏長安對他無限寬容,甚至是面對他這麼自私的選擇還依然對他微笑的時候,他疼。

    看著李紅梅心髒驟停被送進手術室搶救的時候,他疼。

    被洛清媛逼著必須要在晏長安跟李紅梅中間做一個選擇的時候,他疼。

    在他選擇了李紅梅,卻要放棄掉晏長安的時候,他疼。

    身體上這麼一點痛楚,跟這些疼痛比起來,又怎麼算得上疼?

    陸然深吸一口氣,沖著晏長安搖頭。

    勉強支撐著身體扶著牆站起身來,拉著晏長安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我們現在就去解釋。”

    “我們去召開記者發布會。”

    “我去跟所有人解釋你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我們告訴他們我們在一起了,不過就是出軌,又有什麼大不了,我們…”

    陸然沒走兩步就被晏長安拉住,話也被晏長安打斷。

    抬起手來用大拇指輕輕揩掉陸然倉皇掉落的淚水,晏長安有些無奈,又忍不住的心疼。

    “整天說自己是爺們兒,可是這兩天,我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幫你擦眼淚了。”

    晏長安望著陸然,眸色溫醇,一如往常,像是完全沒有被外面的狂風驟雨影響似的。

    “不要讓我擔心你,恩?”

    陸然搖頭,深吸一口氣別過臉去,拼了命的搖頭,眼淚卻是忍不住再度滑落。

    他皺著眉頭,眼楮痛到受不了,心髒都像是要被撕裂開來似的,近乎于祈求的望著晏長安,“我們去跟所有人承認我們在一起了不行嗎?”

    “不過就是出櫃…”

    “你媽要的不就是我們一起出櫃嗎?晏長安,我們現在就去跟所有人說我們有多相愛,哪怕是被砸臭雞蛋,哪怕是退出娛樂圈,我求你。”

    陸然語無倫次,呼吸凌亂,卻死死地抓住晏長安的胳膊,一遍遍的重復。

    “我求你。”

    不知道說了多少遍,看著晏長安毫不動搖的眸色,陸然像是積累了無數天的痛苦全部都爆發出來了似的,抓住晏長安的肩膀,握緊了拳頭,對準他的心口就要砸下去。

    卻在距離晏長安還有一厘米的位置停下。

    “我不要你為我這麼犧牲。”

    陸然猛地平靜下來,深呼吸一口氣,別過臉去不看晏長安。

    “我不需要你為我這麼犧牲,晏長安,你知不知道?你他媽的到底知不知道?老子不需要你為了救我媽把自己的一切都毀掉!”

    張開嘴巴無聲的笑。

    陸然轉過身一拳狠狠地砸在醫院的牆上,血肉模糊。

    鮮紅的血液順著手背流下來,滴答滴答的砸在地上。

    像是完全沒有知覺似的。

    陸然脊背挺直,身體微微顫抖,深吸一口氣。

    “我去求洛清媛。”

    “應該是我去求洛清媛。”

    “哪怕是她最後拒絕我…哪怕是我…我救不了我媽…”陸然近乎于艱難的閉上眼。

    “晏長安。”

    “我求你不要這麼為我犧牲。”

    “求你。”

    輕輕地笑了笑。

    安靜的听陸然說了這麼久,晏長安竟是勾起嘴角笑出了聲。

    抬起手來揉了揉陸然的頭發,晏長安嘆了口氣,眸子微微閃過一絲晦暗復雜的情緒。

    “我這算是為你犧牲麼?”

    “陸然啊,你不知道我有多自私。”輕輕地笑了笑,晏長安伸出手來將陸然攬進懷里。

    熟悉的擁抱,熟悉的力量,還有熟悉的味道。

    像是演練過千百萬次一樣的熟稔,晏長安忍不住嘆息,這樣的一個人,恨不得將他深深地糅合進骨髓,融化進血液方才是一個罷休。

    “如果有一天你跟別人在一起了,我恐怕會忍不住拿一把刀把那個人殺死。”

    “所以,陸然,我並不是在為你犧牲。”

    “我是一個太自私,佔有欲太強的男人。”

    “從你選擇跟我在一起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注定了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

    “所以啊,你就當是欠我的好了。”

    松開陸然,晏長安深深地凝視著他的眼楮,抬起手來按在陸然的心髒上面,感受著里面的跳動,一字一頓的開口。

    “這是我給你留下的烙印。”

    “陸然,我不會說那種如果我們不能在一起了,你要好好跟別人在一起的鬼話,太虛偽,也太唯心。”

    頓了頓,微微一笑,晏長安俯身在陸然的眼瞼上面印下一吻。

    “所以,這是我給你留下的烙印。”

    “陸然,哪怕是我們暫時分開了,你都一定要記住這個烙印。”

    “我要你永永遠遠的記得我,永永遠遠都愛我。這個位置,除了我,這輩子,不可以再有別人,記住了嗎?”

    雙目對視。

    陸然看著晏長安的眼楮,一瞬間淚如雨下。

    情似生死,噬魂入骨。

    是啊。

    是烙印。

    晏長安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讓他這輩子,都再也不會愛上另外一個人。

    他有怎麼能夠愛上另外一個人?

    陸然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確定,哪怕是終其一生,走過天大地大,看過浩瀚宇宙,跋涉過滄山泱水都不會再遇到像晏長安這樣的男人。

    陸然清清楚楚的了解。

    像晏長安這樣的男人,他高傲優雅,鎮定從容,優秀到足夠擁有這個世界上最最美好的東西,足夠被無數人深愛追隨。

    偏偏他用這樣近乎決然的方式,在自己的頭頂上撐出了一片平安無憂的蔚藍天空,而自己,卻幾乎被搞得千瘡百孔,遍體鱗傷。

    終此一生,再也不會有第二個晏長安。

    牽住陸然的手,十指相扣,每一個指節,每一寸肌膚都細細貼合。

    陸然沒有反抗,任由晏長安牽引,感受著暗中氤氳漸染的溫暖與心酸,竟是忍不住渴望時間能夠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推開了病房的門,晏長安拉著陸然,一起走到李紅梅的病床前面。

    “陸然,你看看阿姨。”

    “看看她現在有多虛弱。”

    晏長安語氣平靜,卻像是一把溫柔而鋒利的手術刀,將現實狠狠剖開,赤/裸裸的展現在陸然的面前。

    “她隨時隨地都可能失去生命,隨時隨地,都可能呼吸停止,心髒停止。”

    “她很痛苦,很疼,很難過。”

    握住陸然的肩膀,將他轉過來,面對著自己。

    晏長安一字一頓的開口。

    “所以你必須要堅強起來,必須要去保護她,明白嗎?”

    “只要人活著,其他的事情都有機會好起來。”

    “陸然,阿姨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她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太多太多的遺憾沒有解決。”

    “陸然,听到了麼?”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你都必須要救活她,救活你的母親。”

    “這是你的唯一的選擇,至于我,我好好的站在你的面前,我還活著,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未來要走。”

    “或許我必須要暫時離開你一段時間了,可是這並不是你的錯。”

    “陸然啊。”

    晏長安的聲音逐漸變得低沉起來,男人鎮靜優雅的一雙眸子此時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微微發紅,抬起手來揉了揉陸然的頭發。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了,可是這並不代表我不愛你。”

    “你知道的,對不對?”

    沉默良久。

    久到陸然甚至能夠听到房間里面輸液瓶滴答滴答的聲音,听得到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還有儀器發出來的嗡鳴聲。

    所有的聲音混合在一起,陸然的心,卻是近乎決然的冷靜了下來。

    晏長安說的沒錯。

    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掙扎,他痛苦,他後悔,他發瘋似的想要找到一條道路來。

    可是從頭到尾。

    他何嘗有過半條退路?

    在李紅梅的生命面前,他別無選擇。

    滴答—滴答—滴答—

    听著象征著李紅梅生命跡象正常的聲音,陸然仰起頭來,緩緩闔上雙眼。

    舌頭不知道什麼是被咬破了,咸腥的血液蔓延開來,苦澀的讓人心髒都忍不住抽搐。

    陸然听到自己跟晏長安說知道了。

    他听到自己跟晏長安說我他會堅強起來。

    他听到自己跟晏長安說人活著,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還說了什麼記不太清楚了。

    陸然分明感覺到,在徹底做出選擇的那一瞬間,他幾乎是荒了一顆心。

    陸然漸漸開始發現,並不是所有的苦痛都要訴之于口。

    沉默,反倒能夠從中使你得到更加堅定的力量。

    這個世界啊,它要你的驕傲,也會要你的臣服。

    听完晏長安說了一遍洛清媛的要求之後,陸然沉默了三秒鐘,深吸一口氣,仰起頭來望向晏長安。

    “是要拍你強迫我的視頻然後發到網上去嗎?”

    頓了頓,陸然勉強扯起嘴角,竟是笑了笑,忍不住開口自嘲,“我拍了這麼多電影,居然到最後還要演一出兒強/奸戲。”

    “來吧。”

    “不過說不定最開始是強/奸,到後面就變成迎合了。”聳了聳肩膀,陸然望向晏長安自顧自的開口,“畢竟你技術太好了…我根本抗拒不了。”

    晏長安望著陸然,眼神晃了晃,沉默不語。

    因為李紅梅長期住院的緣故,陸然也今非昔比,偶爾留下來陪床畢竟不怎麼方便,最後直接聯系醫院找了一間單人病房,收拾收拾變成了陸然的臨時宿舍。

    站在門口,視線落在房間里面的床上,陸然扯起嘴角笑了笑。

    轉過頭來望向晏長安開口道:“話說回來,我們還真的沒有再這里試過。”

    布置好攝像頭,陸然幾乎是沒有經過任何猶豫,便是脫下了上衣,抱住晏長安,難得的主動。

    當吻上男人的唇,兩個人呼吸都是忍不住一凝。

    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燒。

    晏長安始終睜著眼楮,深深地凝滯著陸然,像是要將他鐫刻在腦海中,終其一生都不能有絲毫遺忘一樣。

    一吻終了。

    陸然眼眶含淚,臉色卻是漲紅,仰起頭來望著晏長安搖了搖頭,開口道:“你看…你怎麼可能強迫我?”

    “我們兩個人這麼相愛…你怎麼可能強迫我?”

    陸然還沒說完,剩下的就被晏長安吞進了口中。

    精準無誤的捕捉到陸然的舌尖,〞yun xi〞,掠奪,啃咬,深深親吻。

    霸道,卻又掩飾不住的深深溫柔。

    陸然仰起脖頸,身體像是著了火,半是悲傷的決然,半是抑制不住的沉迷。

    喘息聲,呻/吟聲,還有近乎于悲哀的絕望,徹底豁出去的瘋狂。

    這是晏長安跟陸然維持最久的一次深入。

    兩個人幾乎像是忘記了身後那個攝像頭的存在,也忘記了洛清媛的要挾,忘記了外界的狂風驟雨,忘記了那些讓他們痛苦悲傷的選擇。

    只有彼此。

    只有你,只有我。

    晏長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霸道,都要深入。

    陸然也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主動,都要迎合。

    抵死纏綿。

    直到清晨。

    筋疲力竭的陸然已經徹底沒了力氣,渾身像是剛剛從水里被撈出來的一樣,癱軟的靠在晏長安的身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晏長安的體溫透過皮膚貼合的地方源源不斷的傳到陸然的身體里。

    他仰起頭來望著天花板,眼神有些恍惚。

    其實如果能這樣死去,恐怕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如果能這樣死去。

    擁抱著晏長安死去。

    這股想法剛剛冒出來,陸然便是自顧自的搖頭忍不住笑了出來。

    剛剛才答應了晏長安他會變得很堅強,會變得足夠堅定保護好自己的親人。

    下一秒居然就冒出這樣怯懦至極的想法。

    硬生生的將自己從一瞬間沉迷的美好環境中抽離出來,陸然仰起頭來望向晏長安,聲音平靜,微不可察的顫抖。

    “視頻發出去之後,就召開記者招待會是麼?”

    陸然並不害怕他跟晏長安的視頻曝光,並不害怕別人戳著他的脊梁骨說他是一個惡心至極的同性戀。

    有那麼一瞬間他恍恍惚惚的在想,人真是一個適應性很強的動物。

    最開始跟晏長安在一起的時候,他無數次的擔心過,如果他們的關系被曝光了,他應該怎麼辦,應該怎麼解釋,怎麼應對。

    可是此時此刻,他心中竟是一片讓人心慌的平靜。

    是的,他很平靜。

    只是隱隱約約有那麼一點點後悔。

    後悔為什麼不早一點下定決心,為什麼不早一點,牽著晏長安的手,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那麼。

    或許他就能夠跟他多走一段路,听到一兩句祝福。

    握住陸然的手,晏長安微微點頭。

    “我已經練習過丁當,明天下午兩點以你的名義,召開記者發布會。”

    在陸然的額頭上印下一吻,緊了緊擁著他的力度,晏長安緩緩開口:“陸然,到時候不要心軟,知道嗎?”

    “阿姨還在手術室里等著你去救她,所以,你要堅強起來,知道嗎”

    陸然沒有回答,沒有說話。

    睜著眼楮,望著窗戶外面已經逐漸亮起來的天空。

    下午兩點啊。

    誰能前一秒還相擁著在一起互相深愛的兩個人,下一秒就要站在所有人的面前,上演批判控訴,老死不相往來的決然戲碼。

    時間啊,要是能夠停頓下來,那就好了。

    ————

    ————

    凌晨五點。

    繼前一天晏長安被爆同性戀*丑聞之後,另外一則更加勁爆的消息佔據了所有網站首頁,幾乎是將所有人都炸的頭昏腦漲,不敢置信。

    這一次發出來的,是晏長安跟陸然的合照。

    並不清晰的畫質。

    但是可以看得出來兩個人的面部表情。

    陸然眉頭緊皺,眼眶像是含著淚,極其痛苦的模樣。

    而晏長安的半張臉則是隱在陰影里,隱約的有些霸道恐怖的樣子。

    兩個人均是赤/裸著上半身。

    不難想象,照片的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晏長安潛規則陸然#

    #陸影帝成潛規則受害者#

    #晏長安跟陸然不得不說的故事#

    #渣男晏長安潛規則陸影帝#

    幾張照片一發出來,幾乎是瞬間就掀起了比之前更加恐怖的驚濤駭浪。

    昨天爆出晏長安是同性戀潛規則圈內藝人的消息之後,便是已經有人開始猜測跟晏長安關系極其親密的陸然究竟有沒有幸免于難。

    猜測還沒維持一天,便是被這樣昭然若揭不需要任何解釋的照片給徹底證實。

    抵制晏長安一號:老子就知道晏長安這個渣男不會放過陸影帝,老子以前還以為他是娛樂圈少有的好男人,真是瞎了狗眼!

    抵制晏長安二號:陸影帝的表情好痛苦……

    抵制晏長安三號:兩個都是同性戀,真是惡心。

    抵制晏長安四號:娛樂圈真是好亂,累覺不愛了。

    最開始新聞出現的時候,罵晏長安的人同時連帶著也會罵陸然,覺得他惡心,或者是覺得兩個男人在一起,哪怕是其中一方被強迫了,那也是不能被原諒的。

    過了大概十五分鐘左右。

    微博論壇還有社團的評論開始一邊倒的指向晏長安,同情跟支持陸然了,越來越多,佔了大多數的比重。

    傅景鴻已經熬了一整夜沒有休息。

    晏長安交代他的最後一個工作,便是利用輿論的引導作用,將大眾對于陸然的惡意降到最低,將這件事對陸然的影響也降到最低。

    這樣做的後果,就是晏長安的名聲會越來越差,受到越來越多人的唾棄。

    當看著輿論基調已經基本奠定,不會再有什麼大的波動之後,傅景鴻手上的動作停頓下來,望著電腦屏幕,長久沉默。

    他不知道晏長安做的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但是身為晏長安最好的兄弟,也身為他這麼多年來唯一的經紀人。

    傅景鴻唯一能夠做的,就是遵從晏長安的意思,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去做他想要做的事。

    醫院。

    陸然已經睡著過去,晏長安掀開被子,站起身來,穿戴整齊之後轉過身來,在陸然的眼瞼上印下一吻,替他掖了掖背角,深深地凝視了他一眼,沒有再停留,轉過身推開門,便是離開了房間。

    陸然醒過來的時候,是中午十一點。

    打開手機,微博已經徹底炸了,點開去看,陸然竟是找不到絲毫責罵自己的。

    全部都是支持。

    粉絲一號小分隊:陸然啊,你是我們知道的,少數幾個沒有背景,沒有後台,更沒什麼勢力,靠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的明星。我們都相信你,都愛你,並且不會因為其他的任何事情改變。

    粉絲二號小分隊:土鱉陸,站出來說句話好嗎?不要讓粉絲們擔心。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們都會陪在你身邊,陪你一起去面對。

    粉絲三號小分隊:受了委屈怎麼不跟粉絲們講呢?陸然站出來說句話好嗎?哪怕是讓我們知道你好就足夠了,永遠支持你,愛你,相信你。

    粉絲四號小分隊:我恨不得現在拿一把刀去捅死晏長安!

    ………

    ………

    觸目可及,幾乎清一色全部都是支持陸然的話。

    陸然看著看著,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到最後,眼眶卻是紅的厲害,男人握緊了拳頭,強忍著不掉下眼淚。

    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哪怕是他按照晏長安給的劇本演了一出受害者的戲,卻也免不了被罵的狗血淋頭的結果。

    而現在,現在幾乎沒有讓自己受到任何風波影響的結局。

    他懂啊。

    他怎麼會不懂。

    這是只屬于晏長安的,近乎于笨拙的,堅硬又沉默的溫柔。

    下午一點半,距離記者發布會還有半個小時。

    當陸然趕到的時候,丁當幾乎不敢看他。

    連她這麼一個局外人,都幾乎感覺到了令人窒息恨不得死去活來的掙扎痛苦,更不要說是處在風暴中心的陸然。

    母親跟晏長安。

    一個是命,一個是心。

    陸然卻不得不為了母親的命,違背自己的心,親手,將自己深愛著的人,狠狠推向懸崖。

    掩飾不住的疲倦,眸色黯淡,看不出情緒。

    陸然一步一步的走向丁當,站在她面前的時候甚至還沖著她笑了笑。

    沙啞著嗓子,沉默了三秒鐘,陸然開口問道:“記者招待會的流程是什麼?”

    沒有想到陸然一上來第一句問的就是這個,丁當猶豫片刻,有些不忍的開口說道:“陸然,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會兒?”

    揮了揮手,陸然搖頭,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眼中卻是明顯表現出堅持,“告訴我記者招待會的流程。”

    心中掙扎片刻,丁當還是點了點頭,開口跟陸然講起了發布會的流程。

    “首先是我上台去發表聲明,代表華娛深刻的表示對…對晏男神的譴責。”

    “然後是你上台,承認…承認照片屬實,是晏男神…是晏男神強迫了你。”

    听到這里,陸然勾起嘴角笑了笑,低著頭,有些自嘲。

    今天凌晨,晏長安跟他說,陸然,到時候千萬不能心軟。

    千萬不能心軟。

    原來就是為了這個。

    有些擔心的看著陸然,見他長久沒有反應,丁當猶豫片刻,繼續開口說道:“然後你要向公眾道歉,說你做了壞的榜樣之類的話。”

    “然後呢?”

    “然後……”

    嚅囁片刻,丁當像是豁出去了似的,一股氣將剩下的全部說完。

    “我們會在召開記者招待會之前說已經聯系過晏長安了,希望他能夠站出來給大家一個解釋,向大家道歉,但是我們這邊是不知道晏男神會不會來…”

    陸然輕輕地笑了笑。

    然後晏長安出現在現場,當著全世界所有人的面,低下頭來向他道歉。

    然後他們在當著所有人的面,上演一出決裂的戲碼,面向全世界發誓,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任何關聯。

    想著想著,陸然眼楮一花,竟是忍不住一個踉蹌。

    丁當見狀猛地一驚,剛剛想伸出手去扶住陸然,他便是自己站穩了。

    有些擔心,丁當猶豫片刻,嚅囁著開口,“陸然你…”

    陸然搖頭。

    沖著丁當揮了揮手,也不看她,徑直的往前走。

    “不過是演戲而已…有什麼難的?”

    洛清媛已經醫院里等著,記者招待會開完,做到了她的條件,她就會同時進手術室給李紅梅換腎。

    不過是演一場戲。

    為了換回他媽的命,他已經沒有退路。

    陸然走到走廊的盡頭,站在窗戶旁邊,看著外面的天空。

    今天太陽很大,有些刺眼。

    他幾乎是被這樣的陽光差一點就灼傷了眼楮。

    陸然脊背挺直,看不出表情,就那樣維持著一個姿勢站在窗邊,仰著頭,看著外面的晴空萬里,燦爛明朗。

    丁當站在他後面,看著陸然的背影,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心酸起來。

    她從前並不理解兩個男人在一起,究竟能夠產生什麼樣子的感情。

    從前看著陸然跟晏長安,只是隱隱約約地在想,晏男神對陸然真好啊,兩個人一個鬧一個笑,似乎性別不同,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可是現如今,當他們要分開了,丁當卻是忍不住,忍不住連帶著自己的一顆心都絞痛起來。

    他們那麼好。

    那麼好。

    好到讓人連嫉妒都不忍心。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卻偏偏要面對這樣艱難苦痛的磨折。

    人生啊。

    太辛苦了。

    辛苦到連站在那里平靜自若的呼吸,都牽扯的渾身上下的肌肉血脈,全部都抽搐著疼痛起來。

    記者會。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丁當安排好的流程進行著。

    數之不盡的閃光燈,攝像頭,話筒,幾乎是現在說得上名字的媒體報社雜志網站,全部都出現在了這棟樓的大廳里。

    丁當將自己應該講的話說完之後,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來望向在場的媒體記者。

    “對于這次的丑聞,我們召開這個記者招待會,就是想要給在座的各位,還有陸然的粉絲,廣大的公眾,一個交代。”

    “我們已經聯系了晏長安,希望他能夠出現在現場,給我們所有人,包括陸然,一個交代。”

    此言一出,全場轟然。

    原本以為記者招待會只是陸然為了澄清此事作出的一個危機公關,卻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晏長安還可能出現在現場。

    議論紛紛。

    看著在場的記者們低聲討論的樣子,丁當心中閃過一絲不忍,握了握拳頭,指甲掐到肉里,痛感透過皮膚傳遞到腦海中去,女人深吸一口氣,終于恢復了些許冷靜。

    “現在請陸然站出來,給所有人一個解釋,一個交代。”

    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入口的位置,很有默契的,所有人全部都安靜下來,整棟大廳靜悄悄的,仿佛一根針掉下來都能夠听得清清楚楚。

    從陰影走向光明。

    在眾人的視線中,逐漸出現在入口的,是陸然的輪廓。

    短短數天不見,他似乎瘦了很多很多,越發的顯得縴長瘦削起來,脊背卻是挺得很直很直,看不清楚表情,一步一步,朝著在場的所有人走來。

    站在台上,握著話筒,陸然並沒有直接開口說話。

    低著頭,呼吸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遞到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沒有人開口催促。

    安靜的有些詭異。

    陸然在出場的前一分鐘,接到了洛清媛打來的電話。

    準確來說,是她從醫院打來的電話。

    李紅梅已經被轉移到了手術室里,時時刻刻做好了進行手術的準備。

    而洛清媛,則是坐在電視機面前,等待著記者招待會的召開。

    “掙扎好了麼?”洛清媛笑得很開心,前俯後仰,眼中充滿了深刻的快意。

    “陸然,你現在還可以站出去,站在所有人面前,揭開真相,告訴他們,晏長安是清白的,告訴他們你們究竟有多相愛。”

    “見不得晏長安為你那麼犧牲對吧?”

    “去啊,你現在就可以站出去告訴所有人。”

    洛清媛語調猛地一轉,變得陰沉而狠辣。

    “那麼,結果會是什麼呢?”

    “晏長安為你做的一切犧牲全部都白費了,而你,現在被推進手術室等待著被我拯救的母親,也會孤獨無望的在痛苦中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我很殘忍,還是惡毒?”

    “誰更殘忍惡毒呢?”

    “你們毀了晏紹的一生,而我不計前嫌要去救你的母親,條件不過是要你跟晏長安分手。”

    “你不覺得我很仁慈嗎,恩?”

    “記者招待會結束,只要你們做到了我的要求,我可以向你承諾,手術也就會同時進行。”

    “所以,我期待你的表現。”

    從頭到尾,陸然都沒有說一句話。

    直到電話被洛清媛掛斷,陸然依舊維持著同一個動作,握著手機,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腦袋生疼。

    漲的生疼。

    無聲的張開嘴巴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笑得眼淚都忍不住流下來。

    是的。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他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

    深吸一口氣,陸然握緊了話筒,手背上面青筋突突的跳。

    男人微微闔了眼,再度睜開的時候,已經將所有的情緒,全部都壓抑下去。

    “我向所有人道歉。”

    “向我的影迷道歉,向我的粉絲道歉,向廣大社會公眾道歉。”

    陸然的語速很緩慢。

    他的目光始終膠著在空氣中的一個點上,莫名的看著有些呆滯。

    頓了良久,陸然深吸一口氣。

    “照片是真的。”

    “我的確是曾經跟晏長安在一起過。”

    這句話說出口,全場轟然,如同爆炸一般的引發了劇烈地討論。

    無數個話筒沖著陸然伸過來,蜂擁而上的記者幾乎是失去了控制一般。

    “陸影帝,您的意思是晏長安曾經對你實行潛規則對嗎?”

    “陸影帝,請問你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

    “陸影帝,晏長安是如何強迫您的?”

    “陸影帝,請問你是否要采取法律手段來維護自己的權利?”

    “陸影帝,請跟我們講一下晏長安究竟對您做了什麼好嗎?”

    “………”

    “………”

    各種聲音混在在一起,整棟大廳都變得嘈雜,听不清楚。

    陸然站在所有人的中間,左手握著話筒,目光卻始終膠著在空氣中的一個點上。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右手握成拳頭,指甲掐進血肉,幾乎有血液滲出來。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雙眼布滿了血絲,像是在竭力壓抑著什麼似的。

    沒有人注意到,陸然微微低著頭,沒有回答任何一個記者的問題,嘴巴里卻是自言自語的呢喃著什麼。

    陸然在說。

    不過就是演戲。

    不過就是演一場戲。

    只要人活著,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只要人還活著。

    脊背挺直,雙目血紅。

    陸然想要接過記者的話筒,想要按照洛清媛的話去做,想要用自己這麼多年鍛煉出來的嫻熟演技,演一出被晏長安強迫的受害者的戲碼。

    手臂重逾千斤。

    喉嚨里像是卡了刀片。

    他說不出口。

    他怎麼說的出口?

    握緊了拳頭。

    外界喧囂吵鬧的記者提問听不到了,閃光燈空調聲還有各種機器發出的嗡鳴聲听不到了,陸然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聲。

    砰—砰—砰—

    他可以自私到為了一己私欲,站在全世界的面前,指責抨擊,甚至是將那個全世界對他最好的男人狠狠地踩到腳底下嗎?

    真的可以嗎?

    可以嗎?

    陸然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似乎是因為他沉默了太長時間的緣故,台下的記者已經開始躁動起來,議論紛紛。從陸然的角度,甚至還看得到記者們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不悅,質疑,說話催促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還有丁當拼了命的沖著他使眼色的模樣。

    陸然微微仰起頭,望著大廳中間的那盞巨大的聚光燈。

    有些刺眼的白色。

    晃得他眼楮都忍不住有些疼。

    握緊了拳頭,陸然感覺得到自己渾身的血液都順著血管涌到大腦中間,意識卻是這幾天從未有過的清醒。

    深吸一口氣,握住話筒,仰起頭來,望向在場的所有人。

    陸然輕輕地笑了笑。

    笑聲透過話筒傳遞到在場所有人的耳朵里,丁當幾乎是臉色瞬間蒼白,忍不住握住了季墨的手。

    劇本根本不是這樣設定的,陸然現在這個樣子,究竟是要說什麼?

    “你們一次性問的問題太多了,我都不知道應該先回答誰的比較好。”陸然搖了搖頭,沉默了半秒鐘之後繼續開口。

    “既然是這樣,那麼就把我的心里話,跟大家講一講吧。”

    “我並沒有被晏長安強迫。”

    陸然仰起頭來,望向在場的所有人,一字一頓,聲音明亮清晰,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決然跟瘋狂,夾雜著絕望,竟是讓他心中說不出來的感覺到悲涼。

    可是在開口的那一瞬間,陸然的心里是從未有過的輕松自在,哪怕是清楚明白的意識到接下來因為自己沒有理智的選擇會發生什麼事情而趕到無限悲哀和絕望,陸然此時此刻,也沒有絲毫想要後悔的意思。

    他不能對不起晏長安。

    他不能把李紅梅的生命強行的變成晏長安的責任。

    李紅梅抓著他的手跟他說,陸然,你千萬不能對不起長安那孩子,千萬不能。

    陸然眼眶布滿血絲,哪怕是身體顫抖,卻依然緊緊抓住桌子,保持著脊背挺直。

    他不能對不起晏長安。

    可是他要親手害死自己的母親了。

    陸然深吸一口氣,微微闔眼,竟是感覺到喉嚨微腥,幾乎是要強忍著,才能把那一口血給咽下去。

    “陸影帝的意思是你是心甘情願的?”

    “你跟晏長安在一起是你自願的嗎?還是說你們是真心相愛?”

    “陸影帝你也是同性戀嗎?”

    “你也喜歡男人嗎?”

    “你跟晏長安在一起了多久?”

    ………

    ………

    陸然這句話剛剛說出口,整個記者招待會現場幾乎像是爆炸了似的,記者們像瘋了似的往前擠,拼了命的把話筒遞給陸然。

    丁當此時此刻站在後台,已經徹底手腳冰涼,腦袋一片空白。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去做什麼。

    陸然站在全世界人的面前,承認了他的跟晏長安的關系,否定了晏長安潛規則他的消息。

    可是難道就因為這個她就要去責怪他嗎?

    丁當知道啊。

    她知道對于陸然來說,做出了這個選擇,需要多麼艱難多麼痛苦的掙扎,幾乎就是要了他還有他媽的命啊。

    丁當捂著臉,身體晃了晃,眼淚順著手指縫流下來,哪怕是作為一個局外人,她都忍不住感覺到心如刀絞,痛苦至極。

    為什麼命運要對他們兩個這麼艱難?

    為什麼他們只是想要好好的在一起,只是想好好的在一起,都要這麼這麼的艱難。

    視線落在其中的一個記者身上。

    如果陸然沒有听錯的話,他問的問題是,你是承認你是同性戀嗎?你跟晏長安是真心相愛嗎?

    陸然眼神微微恍惚。

    他還記得當初他咬緊牙關硬著頭皮別扭的跟晏長安說老子是個直男,你這輩子都別打老子主意的蠢樣子。

    呵。

    誰能想到現在他居然像瘋了似的,要站在全世界人的面前證明自己跟晏長安真心相愛呢

    陸然握緊話筒,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是。”

    “是晏長安強迫了陸然。”

    陸然話還沒說完,就被另外一個聲音蓋了過去。

    陌生的面孔,隱含著啜泣的聲音,幾乎是瞬間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陸然瞳孔驟然緊縮,緊緊地盯著來人。

    ——小王。

    女孩一步一步的從入口走向大廳的正中央,站在陸然的面前,眼眶通紅,竟是在站立片刻之後猛地沖著陸然撲了過去,緊緊地抱住陸然。

    對于突然出現的這個女人,還有眼前幾乎是超乎了所有人預料的狀況,所有的記者們幾乎是同時拿起了手中的照相機, 嚓 嚓,閃光燈的聲音,拍照的聲音響個不停。

    別人的反應陸然沒有時間去注意。

    他甚至也沒有空閑去思考小王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里,只听到女孩在自己耳邊,用近乎于慌亂不忍的語氣,一遍遍的重復。

    “陸然,救阿姨。”

    “阿姨在緊急搶救。”

    “她在緊急搶救。”

    “就等著換腎才能救她了。”

    “陸然,救阿姨,救阿姨啊!”

    指甲掐進血肉里,腦袋嗡嗡作響。

    陸然忍不住想笑,眼眶卻是漲得生疼,身體都晃了晃,險些站立不穩。

    深吸一口氣,感覺肺部都像是要被撕裂似的。

    咽下喉嚨里的那口鮮血,陸然沉默了將近一個世紀,終于听到自己近乎于絕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說我知道了。

    他說好。

    “小姐你好,請問你跟陸影帝是什麼關系?”

    “請問您是這件事的知〞qing ren〞嗎?你對晏長安跟陸影帝的關系了解多少?”

    “你是陸影帝的女朋友嗎?”

    “你為什麼說陸影帝是被晏長安強迫的,有什麼證據嗎?”

    當小王松開陸然,還沒轉過身便是被瞬間遞到面前的無數個話筒逼得退後兩步,忍不住一個踉蹌。

    畢竟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小王眼神有些慌亂,臉色也微微發白,卻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女孩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向前一步,接過一個話筒。

    “我是陸影帝媽媽的高級陪護。”

    “我已經在他身邊待了六年。”

    “我知道陸然是被晏男…被晏長安強迫的。”

    說到這里,小王微不可察的回過頭去看了陸然一眼,看著陸然徹底黯淡陰霾,毫無神采的眼眸,心中竟是有些不忍,卻還是不得不繼續開口。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

    “請問這位小姐知道什麼內/幕嗎?”

    “晏長安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問題接二連三的冒出來,小王被逼問的險些招架不住,卻又迅速反應過來,握緊了話筒朗聲開口。

    “晏長安是華娛的幕後老板。”

    “對,他是華娛的幕後老板…是華娛最大的股東。”

    此言一出,全場震驚。

    小王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平息了一下心情,擦了擦一手心的汗,深呼吸一口氣,努力的讓自己平穩下來。

    晏男神做出這麼大的犧牲,怎麼能夠被她被搞砸?

    拼了命的回憶著之前晏長安交代她說的話,小王站直了身體,眼眶微微發紅,說話的語氣都有些顫抖,一字一頓緩緩開口。

    “我曾經偷听過晏長安跟陸影帝對話。”

    “他是華娛最大的股東,能夠掌控所有藝人的生死。”

    “晏長安…晏長安用陸影帝的事業做威脅…威脅他要順從自己…”

    “哪怕是剛才陸影帝說他並沒有被強迫…也是違心的…”

    “你們要是不相信可以去調查…這都是我親耳听到的…”

    華娛幕後老板?

    最大股東?

    這條爆炸性的消息幾乎是讓所有的記者們全部都精神一震。能夠站在這里指證晏長安,那麼就證明眼前這個陌生女人說的話是有依據的。

    如果說晏長安真的是華娛幕後最大股東,那麼他能夠潛規則數十位圈內男藝人,甚至是強迫陸影帝站在這里委曲求全,那麼也不是沒有可能。

    “請問陸影帝,這位女士說的是真的嗎?”

    “晏長安真的是華娛幕後最大股東嗎?是他拿你的事業做威脅方才強迫你的嗎?”

    “你剛剛說的話也是因為晏長安逼迫所以才會故意否認嗎?”

    記者們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的來,幾乎是瞬間就將全部矛頭狠狠地指向了晏長安。

    而陸然,面對這麼多的逼問,他長久沉默。

    小王手心里已經是握了一把的汗,眼眶微紅,緊緊地盯著陸然,拼了命的想要給他使眼色。

    心髒那處傳來深切的如同撕裂一般的鈍痛,滿頭冷汗,汗水滴到眼楮里,蟄的陸然差一點睜不開眼楮,模糊的看到頭頂的劇烈燈光,照的人像是暫時失明了似的。

    他沉默並不是在猶豫,在糾結。

    相反的。

    那一瞬間,陸然的腦袋像是空了似的,心髒也空空蕩蕩,蒼蒼茫茫一片,好像輕微的動彈一下,都會有呼呼地冷風灌進來。

    小王站在原地,急的都已經要哭出聲來,死死地望著陸然,眼楮眨都不眨。

    “是。”

    陸然終于開口。

    “晏長安是華娛的幕後老板。”

    “是他,強迫了我。”

    眼楮沒有焦距,望著空氣中的某一點,聲音平靜,甚至听不出絲毫的情緒波動。

    小王猛地一喜,卻在下一秒看到陸然的表情時瞬間變成不忍。

    她清清楚楚的看見,在說出是的那一瞬間。

    認識了整整六年,她見過陸然神氣活現的樣子,眉飛色舞的樣子,也見過他為了李紅梅的病著急上火的樣子,心急如焚的樣子,無數無數種模樣,唯一不變的,是陸然眼楮里面明媚燦爛,永不放棄的光芒。

    而此時此刻,小王站在這里,站在陸然的面前,看著他嘴巴一張一合,說是晏長安強迫了他的那一瞬間。

    像是有一個開關,啪的一聲被人關掉了。

    她清清楚楚的看見。

    陸然的眼楮里,燃燒了六年的光芒,在那一瞬間,啪的——熄滅掉了。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心中死掉了一樣。

    接下來的事情陸然都記得不太清楚了。

    恍恍惚惚,印象中只記得丁當後來上台了,拿著似乎是晏長安提前就準備好的‘證據’,證明了晏長安究竟利用自己的勢力,對包括陸然在內的全部男藝人,做了多麼過分多麼嚴重的事情。

    記得小王又是擔心又是不忍的望著自己的眼神,記得她臨下台時路過自己時欲言又止的模樣。

    直到晏長安出現。

    不知道有誰突然喊了一聲,晏長安來了!

    全場瞬間安靜,所有人噤聲,極其默契的轉過身去,望向大廳入口的方向。

    門是開著的。

    墨黑色頭發,修長身形,脊背挺直,一步一步向著眾人走過來,燈光從他背後打過來,男人整個人都沐浴在光影里,在地板上投射出一個剪影,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鎮定從容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陸然微微眯起眼楮,看向晏長安的方向。

    看這個樣子。

    多像是在一步步走向光明啊。

    可是他心里清清楚楚,甚至包括晏長安,心里都也非常了然。

    他如此坦然如此鎮靜,姿態從容優雅,奔赴的,卻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毀滅。

    是毀滅啊。

    下意識的,幾乎是所有人全部都自動為晏長安讓開一條路。

    直到晏長安一步步的穿越人群,走到陸然的面前。

    陸然微微地眯著眼楮,看著晏長安。

    很早之前他就知道晏長安生的極好。

    陸然並沒有見過晏長安那個在他出世當天就意外去世的父親,但是據說是繼承了父母兩人全部優良基因的男人,的確是擁有著讓人移不開目光的能力。

    高鼻薄唇,眼楮像琥珀,溫潤,謙和,卻偏偏堅硬得像是能夠把你的整片天都給撐起來。

    陸然恍恍惚惚的看著,突然想起他跟晏長安在一起了這麼久,竟是幾乎沒有像現在這樣好好的看一看他。

    “乖。”

    “別說話。”

    背對著記者,背對著攝像頭。

    晏長安溫柔一如往昔,望著陸然的眼楮,緩緩無聲開口。

    似乎是太了解了,晏長安並沒有發出聲音,陸然卻瞬間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卻還沒反應過來,晏長安便是已經徹底轉過身去,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現在的網絡還真是發達。”晏長安隨手接過一個話筒,微微挑了挑眉,聲音透過話筒傳遞到現場的每一個角落去。

    “我以為我做的事誰都不會知道…可似乎看這個樣子…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晏長安微微笑了笑,看不出情緒,偏偏這麼語氣平淡的一句話,卻是如同大石如水一般,濺起巨大波浪。

    晏長安這是親口承認了?

    他這是當著全世界所有人的面親口承認了?

    忽略了記者們提出來的一個個尖銳刺耳的問題,晏長安眼神微定,落在距離自己最近的攝像頭上面,像是透過它,在看向更遠更遠的地方。

    “我會退出娛樂圈。”

    一言出,全場驚。

    然而晏長安卻沒有絲毫停頓,繼續開口:“的確是我利用圈內潛規則,強迫了十幾個男藝人。”

    “包括陸然。”

    “是我強迫他跟我在一起。”

    “我為我做錯的事情付出代價。”

    “從現在這一刻開始,我退出娛樂圈。”

    “渣男!變態同性戀!”不知道是哪個女記者吼了一聲,話筒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拖長尾音,“你對得起陸影帝嗎?惡心!”

    大廳瞬間變得很安靜。

    晏長安微微轉頭,視線落在說話的女記者身上。

    在沉默了三秒鐘之後,晏長安轉過身去望向陸然。

    “對不起。”

    “我為我做的事情向你道歉。”

    晏長安深呼吸一口氣,眸色微微暗紅,眼中充滿血絲。

    “從今以後,晏長安再也不會打擾陸然的人生。”

    “再也不會,跟陸然有什麼牽連。”

    嗡的一聲——

    陸然的身體猛地晃了晃,舌頭被牙齒咬破,一股咸腥的味道充斥了口腔內的每一個角落。

    他甚至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

    “渣男!變態!”

    “死不悔改!”

    “沒一點道歉的樣子!”

    不知道是哪個記者帶起來的,幾乎是所有人,全部被晏長安听不出道歉誠意的幾句話給激怒了。

    砰的一聲——

    會場大廳免費提供的礦泉水瓶子成為了最好的攻擊武器,一個人開頭,便會有第二個人跟上,第二個人動手,便是會引起所有人的蜂擁而上。

    全場暴動。

    那一天是陸然這一輩子遇到的,最最混亂的情況。

    他的情緒接近崩潰,心如死灰,其他的事情都已經差不多忘記,只有一個場景,終其一生,也無法忘卻。

    晏長安脊背挺直,站在原地,昂貴的西裝上被潑滿了髒兮兮又黏又膩的飲料,甚至是額頭上,頭發上,也有水滴下來,從未有過的狼狽模樣。

    他卻望著自己,一遍又一遍,比著口型,無聲的喊。

    “陸然。”

    “走。”

    “快走。”

    最開始安靜無聲,到最後震耳欲聾。

    震耳欲聾。

    陸然是被丁當帶來的保鏢,四個男人強制從記者會大廳給駕走的。

    直到車子開到醫院,陸然才被松開。

    襯衫濕透,像是從水里拎出來的一樣。

    臉色煞白,眼神空洞死寂。

    丁當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抓住陸然的胳膊開口道:“陸然…你…”

    陸然沖著丁當揮了揮手,擠出一個近乎于病態的笑容,緩緩搖了搖頭,想要開口說自己沒事,卻發現嗓子已經徹底啞掉,發出哪怕一個音節,都像是撕裂一般的痛楚。

    “陸然,晏男神…晏男神說只要記者會結束,阿姨…阿姨就會開始手術…”

    丁當哽咽到自己都說不下去,抓住陸然的手,幾乎是使盡了自己全部的力氣,“陸然,阿姨還在等著你,她還在等著你。”

    提到李紅梅,陸然死灰一片的眼楮終于燃起了些許微渺的光亮。

    微微闔眼,仰起頭。

    再度睜開眼楮的時候,陸然臉上所有可以看得見的,能夠被人發現的情緒已經被徹底的壓抑下去,平靜的讓人心慌。

    推開車門,下車,走向李紅梅的手術室。

    丁當坐在車里沒有跟上去,透過車玻璃看著陸然的背影。

    單薄,瘦削。

    為什麼同一個人,現在看上去卻讓人這麼難過呢?

    ————

    ————

    陰鷙的笑容,說不出來的快意。

    晏紹仰著頭,哪怕是自己的雙手上面還戴著鐐銬,此時此刻卻也忍不住勾起一個狠辣的笑容。

    還有什麼比晏長安身敗名裂,還要讓人高興的事情嗎?

    晏長安毀了他的一生,他也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這個世界從來都很公平,不是嗎?

    當初他在調查陸然的時候就知道他有一個躺在醫院里要死不活需要換腎的母親,也是從那一天開始,晏紹開始留意可以跟李紅梅配型成功的腎/源。

    晏紹幾乎是沒有浪費多大力氣,便是在黑市上面買到了可以換給李紅梅的腎/源。

    不知道應該說陸然這麼多年足夠愚蠢還是迂腐,的的確確他是在尋找適合李紅梅的腎/源,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走見不得光的這條通道。

    晏紹冷笑,若是每天傻乎乎的等著有跟他那個鄉下母親匹配腎/源的人死去,恐怕就是等到下輩子,也不見得有那麼好的運氣。

    後來晏長安插手,他開始嘗試合法的,不合法的各種渠道。

    卻偏偏那個時候已經遲了。

    晏紹打定了注意要對付晏長安,又怎麼可能會輕易放過陸然這里這麼一個好拿捏的把柄?

    當初綁架陸然,晏紹之所以有恃無恐便是因為這個。

    偏偏在關鍵時刻當初晏紹聯系的那個買賣人體器官的組織不知道怎麼走漏了風聲,連著窩點連著人一起被警察給一鍋端了,導致晏紹手中最後一個籌碼都徹底失效,被晏長安親手送進監獄,一判,就是十一年。

    在晏紹入獄之後洛清媛第一次去見他,晏紹最後交代的,便是這件事。

    他要最大化的激發洛清媛對晏長安的恨意,像過去的二十多年一樣,徹徹底底的偏向自己,親手,將晏長安給推進地獄。

    而洛清媛找到當初因為缺錢所以想要賣腎的那個人,則是在半個月後。

    中間疏通關系,包括買通各層人員,洛清媛也幾乎是花費了近乎于天價的高昂費用。

    甚至從頭到尾,晏長安都沒有看出任何破綻。

    晏紹的計劃是拿著遲來的腎/源,用李紅梅的命,成為讓晏長安無從選擇,進退兩難的把柄。

    他不是連自己都看不起永遠高高在上鎮定從容的模樣嗎?好,那麼晏紹就要親眼看著晏長安跌進地獄,被億萬人狠狠唾罵。

    他不是深愛陸然,為了他可以殺了自己嗎?好,那麼晏紹就要讓晏長安當著全世界的面跟陸然恩斷義絕,從今以後,再無半分可能。

    哈哈大笑幾聲,晏紹轉過頭來望向洛清媛開口道:“媽,那個賣腎的人呢?”

    “給他一筆錢,送他出國,讓他這輩子都不要回來。”

    晏紹向來心狠手辣,承諾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又怎麼可能真的費盡心機的救活陸然的母親

    換一句話講,不過就是一個用來威脅晏長安的工具。

    這個世界上,有誰會在意一個工具的生死?

    提到這個,洛清媛的眸色瞬間變得有些怪異起來,猶豫片刻,沒有回答。

    看到洛清媛的表情,晏紹的眉頭猛地皺了起來,心中隱約升起了些許不好的預感。

    “媽,到底怎麼回事?”

    “腎被晏長安拿走了。”

    洛清媛嘆了口氣,終于抬起頭來望向晏紹。

    昨天中午十二點。

    晏家。

    當晏長安走進晏家的時候,洛清媛正在飯廳里面吃飯。

    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身高腿長,腰腹緊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身後卻跟了十個穿著整齊,卻掩蓋不住絲絲煞氣的黑衣男人。

    洛清媛眯起眼楮望向晏長安,心中隱約有些許不好的預感,皺了眉,厲聲開口:“晏長安,還沒做到我的條件,現在這是要強迫我嗎?”

    站在距離洛清媛大概五步遠的位置。

    晏長安沉默良久,沖著身後的十個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站在外面等,直到房間里只剩下他跟洛清媛兩個人之後方才終于有了些許動作。

    抬腕看表,眼中閃過一絲晦暗復雜的情緒,晏長安抬起頭來望向洛清媛,深深地凝視著她的眼楮,像是要看進女人的靈魂里。

    “距離記者發布會還有十四個小時。”

    “那又怎麼樣?除非我看到你跟陸然徹底決裂,看到你徹底身敗名裂,我才會履行承諾。”洛清媛冷笑一聲,說話毫不留情,聲聲刺骨。

    “媽。”

    晏長安微微地笑了笑,竟是叫出了好久不叫的稱呼。

    “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你究竟有多恨我呢?”

    搖了搖頭,不等洛清媛反應,晏長安便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爸車禍去世,那個時候我還沒出世,對吧?”

    仰起頭來沖著洛清媛微微笑出聲來,“媽,我知道你不能接受爸的死,所以把所有的痛苦全部轉移到我的身上。”

    “我理解,也接受。”

    “陸然媽媽生病躺在床上的時候啊,她拉著陸然的手,說陸然啊,媽可能撐不下去了,你一定要好好過,一個人也要好好過。”

    “而我啊…”

    晏長安微微搖了搖頭,抬起頭來望向洛清媛。

    “你恨不得我現在立刻就去死,而我…恐怕也是第一個豁出一切想要自己母親捐一個腎給別人的兒子吧?”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掩飾不住悲傷,卻決絕的讓人心慌的晏長安。

    洛清媛心髒某一處隱秘的位置微微一顫,竟是泛起了些許異樣的情緒,讓她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可是在女人心中的異樣還沒有蔓延開來的時候,腦海中就忍不住浮現出晏紹渾身是傷,待在監獄里痛苦不堪的模樣,習慣了將近二十六年對晏紹的絕對偏愛,哪怕是有那麼一瞬間的心軟,此時此刻也全部都演變成了徹骨的冷漠跟恨意。

    “你到底想說什麼?不要以為我會手下留情!”

    晏長安沒有說話,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砰——

    砰——

    砰——

    三個響頭,動作緩慢卻堅決,一幀一幀,像是跟什麼東西告別。

    站起身來,晏長安深深地凝視著洛清媛,微微地搖了搖頭。

    “媽,我跟你磕三個響頭,並不是因為我覺得我做錯了。”

    晏長安站在原地,脊背挺直,幾乎要看進洛清媛的靈魂里去。

    “我活了二十六年,到現在為止,我突然想要活的簡單一點。”

    頓了頓,男人眼神有些恍惚。

    以前他拼了命的想要討好洛清媛,拼了命的想要讓她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情,拼了命的想要讓自己的母親快樂。

    為了爺爺的期望,他壓抑著心中的憤怒,不甘,努力地想要跟晏紹和平相處。

    為了晏家,哪怕是在外面再艱難,再痛苦,哪怕是艱難跋涉,寸步難行,晏長安也不曾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疲態。

    他記著呢。

    不能丟了晏家的臉。

    可是啊。

    直到現在,還剩下不到四十五分鐘他就要徹底一無所有的時候,他突然大徹大悟,想要活的簡單一點。

    身體里面流淌著的血脈親情,被晏家這麼多年給予他的所有痛苦磨折全部抵消。

    他磕這三個響頭,是最後一次,站在兒子的角度,為母親做出的道歉。

    從現在這一刻起,他不想再扮演晏家的孩子,不想再扮演洛清媛恨之入骨的兒子。

    他只想活得簡單一點。

    他只想做陸然的愛人。

    轉過身去,不看洛清媛的表情,晏長安的聲音逐漸冷漠了下來。

    背對著女人,腳步微頓,晏長安一字一頓的開口。

    “這十個人我會留在這里,直到記者招待會結束。”

    “如果到時候你違背承諾,我並不介意,讓他們帶著你去醫院,強制執行。”

    說完晏長安徑直推開門離開,中途沒有回頭看過洛清媛一眼。

    或許是太過涼薄了一些。

    可是他這一生,再也不想跟晏家有任何關系,也再也不想,擁有一個無時無刻,不想讓他去死的母親。

     嚓——

    手中的湯勺掉在地上,洛清媛臉色煞白。

    在確定了晏長安說的話沒有任何夸張的成分在之後,洛清媛幾乎是沒有經過太大的猶豫,便是妥協了。

    或者說,當親眼看到晏長安在她面前磕了三個響頭,從此恩斷義絕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之後,洛清媛說不出來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竟是感覺到心里空了一塊兒看不見摸不著的位置,平時不覺得有什麼,可是稍微動彈,便是能夠簌簌的灌進冷風來。

    失去一切,身敗名裂,跟陸然徹底分開。

    那便算是給晏紹報仇了,對吧?

    至于救不救李紅梅…

    根本從頭到尾就不是洛清媛的腎,對于她來說,也不過只是說一句話點個頭的事情。

    妥協的過程很順利。

    可是為了避免晏長安知道腎/源並不是出自自己的身體,洛清媛又是大費周章的找來了晏家聘用了多年的高級醫生,竟是在私人醫院里,為腎/源*捐贈人進行了腎髒摘除手術。

    只要晏長安按照她的條件去做,記者發布會一結束,那麼李紅梅即刻進行手術。

    若是沒有…洛清媛也不介意為了晏紹,親手毀掉另外一個人活下去的希望。

    “砰——”

    晏紹一腳直接踢在面前的桌子上,眼神陰戾死死地盯著洛清媛。

    “也就是說現在陸然那個要死不活的媽正在手術了?”

    從未見過晏紹這個模樣,洛清媛心中猛地一跳,有些不習慣的抬起手來抓住晏紹的胳膊,剛想開口卻被晏紹狠狠地甩開。

    “你是不是瘋了!”

    “你這是報復嗎?”

    “媽,你這是在報復晏長安嗎?”

    “我要他這輩子都後悔!我要他親眼看著陸然那個鄉下的媽去死!”

    晏紹一巴掌直接將洛清媛甩開,眼中的戾氣幾乎可以將她生生吞噬殆盡。

    “你是不是也偏向晏長安,啊?”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個兒子沒有他好,啊?”

    晏紹死死地盯著洛清媛,原本就有些陰沉可怖的五官此時此刻越發的顯得扭曲猙獰起來。

    洛清媛猛地一顫,從未看見過這個模樣的晏紹,竟是一瞬間在心中升起了些許難以言喻的陌生感跟恐懼感。

    原本跟晏紹的單獨在房間里見面機會就是洛清媛托關系塞錢得來的,此時此刻晏紹瞬間發狂,卻是讓獄警驚覺起來,迅速站起身來強行干涉中斷了這次會面。

    “媽,你不可以心軟!”

    “你要給我報仇!”

    “我才是你最親的兒子!”

    洛清媛靠在凳子上,望著晏紹被押解著離開的背影,竟是長久緩不過神兒來,心中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

    ————

    醫院。

    陸然一個人坐在走廊上,視線停滯在空氣中的某一點上面,眼神空空蕩蕩,一片死寂。

    緩緩地抬起頭來,移到手術室門口上面亮著的紅色指示燈上。

    昏昏沉沉,心髒某一處空空蕩蕩,細細密密的鈍痛透過每一個神經元傳遞到身體的各個角落。

    上一次坐在這里,是李紅梅生死垂危時候的搶救。

    哪怕是被搶救過來,也要面臨著如跗骨之蛆揮之不去的絕望與夢魘。

    而這一次,當手術燈熄滅,迎接李紅梅的,則是嶄新而燦爛的新生。

    陸然艱難的扯了扯嘴角。

    他應該高興。

    疲倦的靠在牆上,牆板冰涼幾乎要侵入骨髓一般。

    陸然緩緩地閉上眼楮,那一瞬間,幾乎這一生都不想再醒來。

    晏長安站在記者招待會現場的樣子幾乎像是刻在他腦海中了一樣,黏膩的飲料順著他的發梢,額頭,還有衣領流下來的模樣。

    被所有人丟過來的水瓶砸中的模樣。

    周圍所有的背景在陸然的腦海中全部都模糊成一片光影,唯獨晏長安那一張臉。

    陸然看到他在對自己說。

    陸然。

    走。

    快走。

    像是徹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陸然竟是完全沒有察覺到小王的到來。

    女孩妝容有些凌亂,眼角通紅,手里緊緊攥住一個牛氣紙袋,站在陸然的面前,竟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甚至不敢坐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然終于回過神來,抬起頭來看到小王,沒有多說什麼,揉了揉酸澀的眼眶,勉強扯開嘴角揚起一個蒼白的笑容,伸出手來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依舊沒有坐下。

    “這是晏男神讓我交給你的東西。”

    將牛氣紙袋遞給陸然,小王眼眶越發的紅了幾分,“晏男神他讓我告訴你他沒事,讓你不要擔心。”

    動作停頓了片刻,陸然恍惚怔楞了片刻,所有的血液全部沖到頭頂,唇角干澀,輕輕合上眼楮,小聲說:“他還說了什麼?”

    小王搖頭,視線轉移到陸然手上的牛氣紙袋上。

    “他說所有的話都在這里面了。”

    晏長安讓小王幫忙轉交的,是一封信。

    捏著薄薄的信封,陸然沒有立即打開,視線反倒是凝固在空氣中的某個點上,隱約的竟是忍不住有些恍惚。

    晏長安的字寫得極好,一手干淨利落的硬筆書法,幾乎是可以直接拿去當模板範本一樣的賞心悅目。

    陸然不止一次看著晏長安寫字,更是不止一次的在旁邊嘖嘖嘆息,忍不住嫉妒。

    搖頭晃腦的湊到晏長安身邊,陸然重重的嘆了口氣,頗有些遺憾的沖著晏長安開口道:“你說我要是能有你這麼一手好字,至于單身了整整二十六年嗎?”

    晏長安挑眉,將手中的鋼筆放下,視線轉移到陸然的身上。

    “兩者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系麼?”

    “那必須得有啊!”陸然猛地拍了拍大腿,回首往事,竟是有些不堪回首。

    “你們當初念書的時候難道不興給女孩子寫情書嗎?”陸然撇撇嘴,有些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開口道:“想當初我為了給那個白裙子麻花辮的女孩寫情書,絞盡腦汁的想了半個多月,一晚上寫了撕撕了寫,不知道費了老大的勁。”

    听到陸然這句話,晏長安的眸色驟然變得幽深的幾分,挑眉,望向陸然的眼楮,“你還給別人寫過情書?”

    完全沒有意識到晏長安的眼神變化,陸然還沉浸在自己初戀因為一封情書的失敗中不可自拔,揮了揮手,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

    “別提了,你都不知道我這輩子第一封情書有多失敗。”

    陸然撇撇嘴,暗自在心中腹誹,他字寫得也不算是多差啊,就算是比不上晏長安這種開了掛的程度,最起碼也算是個…算是個正常人水平啊,咳咳,頂多就是龍飛鳳舞了一點,簡練了一點。

    “人家姑娘說她不想跟一個字寫得不好的人在一起。”

    想到當初懷揣著激動忐忑的心情站在信中約好的地方等待的自己,迎接來的卻是這麼一個嚴肅而堅決的回答,陸然便是心中有些忍不住嘆息。

    至于嗎?

    我字寫得不好可是我人長得帥啊。

    搖頭,陸然撇撇嘴,視線落在桌上晏長安那一手讓人忍不住驚艷的書法上面,竟是嘿嘿一笑,沖著晏長安揚了揚眉毛。

    “幸虧老子彎了,嘿嘿。”

    “以後再有誰嫌棄我字寫得丑,我就把你給推出去,怎麼了,老子字寫得丑怎麼了?沒我男人寫得好的都不要說話!”

    越說越興奮,陸然咂吧咂吧嘴,頗有些與有榮焉狐假虎威的意思。

    而晏長安听到陸然最後一句話,挑了挑眉,眸色越發的幽深了幾分,望向陸然,意味深長的開口問道:“你說字寫得好的人都應該去寫情書,恩?”

    陸然想都沒想,頭點的跟個撥浪鼓似的,“那必須啊,不然多暴殄天物浪費資源?”

    像是思考了一會兒,晏長安緩緩勾起唇角,眸光灼灼,凝視著陸然的眼神隱約的有些惑人。

    “你都承認我是你男人了,陸然,我給你寫一輩子的情書怎麼樣,恩?”

    思緒回攏,陸然的動作有些僵硬,緩緩低下頭,落在手中的信封上。

    當初晏長安這麼說的時候,他究竟是怎麼回答的陸然現在已經記得不太清晰了。

    可是明明是要給他寫一輩子的情書的人,為什麼,卻被他親手給弄丟了呢?

    陸然喘了幾口粗氣,握住長椅的扶手,剛才控制著自己忍不住顫抖的身體平靜下來。

    “陸然…”

    小王站在一邊忍不住有些擔心,上前一步試探性的開口問道:“你不看看晏男神跟你說了什麼嗎?”

    終于回過神來,陸然僵硬點頭,攥緊了手中的信封,唇角干澀,輕輕闔上眼楮,小聲說:“看,怎麼不看。”

    這封信是晏長安今天早上凌晨五點,在陸然因為體力透支徹底昏睡過去之後寫的。

    握著鋼筆坐了很久很久。

    男人竟是不知道究竟該如何下筆。

    轉過頭去望向沉睡中的陸然,此時此刻天光已經有些蒙蒙亮,房間里只開了一盞很小的燈。

    從晏長安的角度望過去,陸然睡得很熟。

    似乎是太累了,哪怕是在睡夢中,陸然的眉頭依然微微蹙起,像是有些痛苦的模樣。

    晏長安深褐色的眼眸閃過一道復雜晦暗的情緒,沉默的注視著陸然,一動不動,像是要將這張臉徹底鐫刻在自己的腦海心髒當中一樣。

    牆上掛著的時鐘秒針滴答滴答的走了不知道多少圈,直到天光大亮,晏長安方才終于收回視線。

    陸然:

    本來這些事情是應該當面說的,可是你太累了,所以多睡一會兒,好好休息,我寫下來,你記在心里就好。

    當你看到這封信,就意味著阿姨已經被推進手術室開始手術了吧?

    首先第一件事。

    你該去開始鍛煉身體了,我已經跟丁當提前交代過了,會在不影響工作的前提下,給你空出去健身房的時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十次里面有七八次,你都是被我給做暈的,對吧?

    乖乖听話去健身房,恩?

    我不在你身邊,你還有阿姨需要去照顧,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陸然,我希望你能夠健健康康的。

    當我回來的那一天,我希望能夠看到你好好的,活蹦亂跳的。

    寫到這里,晏長安的筆尖頓了頓,像是沉默了三秒鐘似的。

    男人薄唇微抿,眼中的情緒越發的洶涌晦暗起來,轉過頭去看了陸然一眼,再度提筆繼續往下。

    沒錯。

    當我回來的那一天。

    不會真的以為我真的會舍得放棄你,舍得親眼看著你跟別人在一起吧,恩?如果你真的是這樣想的話,那麼陸然。

    現在,我很認真,很嚴肅的告訴你。

    這輩子,別說是我還活著,哪怕是我死了,變成鬼,都不會放過你。

    我們要相互虧欠,相互折磨,只要有我在,陸然,這一生,你都不要想再有別人。

    但是啊。

    乖。

    我可能要暫時離開你一段時間了。

    一段時間有多長呢?

    我也說不太清楚。

    但是啊,你應該知道,我舍不得離開你太久太久的,對麼?

    以前啊,我總覺得我已經足夠冷靜,足夠強大,足夠去保護我身邊的所有一切。

    可是直到這一刻,我才突然發現不夠。

    遠遠不夠。

    總之啊,請你相信你的男人,只要你保證你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活蹦亂跳的,甚至是張牙舞爪的,照顧好阿姨,照顧好自己,我就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陸然,雖然我現在說不準這個時間究竟是多長,但是你願意等我嗎?

    第二件事。

    華娛的股份仍然在我的手里,我已經將在華娛的話語權全權交給丁當。也就是說,哪怕是我離開了,你在華娛未來的所有一切,都不會受到這件事情的任何影響。

    陸然,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跟你說的。

    從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一塊兒金子。

    我想看著你越走越遠,越來越明亮璀璨,越來越優秀,走到更高更遠的地方去,散發更大更奪目的光與熱。

    同樣的,我也知道你有多珍惜你的事業,多熱愛你現在的工作。

    夸了你這麼多,陸然,我知道你可以的。

    拿個奧斯卡影帝給我看看,好不好?

    第三件事。

    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我可以接受你拍任何類型的戲,接各種題材風格的電影。

    但是吻戲要用替身,恩?

    還有啊,那些危險的,可能出現任何不可預期狀況的事情,都不要輕易去嘗試。

    我能夠理解你為一部戲付出的心情,卻不希望你出現哪怕是一丁點的意外。

    當然,同樣的話我也會跟丁當交代一遍。

    陸然。

    不要讓我擔心。

    最後。

    乖。

    等我回來。

    短短的一封信,不過寥寥數百字。

    從頭到尾,晏長安沒有提及兩個人離別的悲傷,沒有痛苦的掙扎,更加沒有提到任何關于他幾乎失去一切,受盡唾罵跌進地獄的心情。

    他只是跟陸然說,照顧好自己。

    他只是在跟陸然說,乖,等我回來。

    語氣平靜到像是他不過是即將要去一個不遠不近的地方出一趟差,用不了多久就會歸來一樣。

    或許是因為從小便是在晏家艱難跋涉著成長的緣故。

    晏長安堅強安靜的成長成了一顆筆直而驕傲的樹。

    同樣的,似乎是因為見慣了冷眼與嘲笑,缺失了親情與愛的緣故,晏長安在很小很小的時候,便是已經發誓,若是有一天,他能夠遇到一個真正喜歡的人。

    哪怕是傾盡一切,他都要愛他,珍惜他,護他平安喜樂,健康順遂。

    所以在他看來,並不覺得自己有絲毫的委屈。

    一點都不委屈。

    他只需要替陸然做出選擇,替陸然保住那個他這輩子最親最親的人。

    剩下的一切,包括陸然接下來要走的路,他也會在未來的時間里慢慢鋪平。

    他不會看著陸然從此以後就徹底離開他的生命,更加不會允許除了他之外,有另外一個人出現在陸然的生命里。

    晏長安不恐懼,不慌張。

    他只是千方百計的想要早一點回到陸然的身邊,護著他,再也不會受到任何的威脅侵擾。

    ————

    ————

    陸然的目光長長久久的停留在最後四個字上面。

    等我回來。

    緊緊地攥著薄薄的一張紙,漲紅著一雙眼楮,死死地盯著那四個字,幾乎是要將這張紙看破一樣的用力。

    突然忍不住笑起來。

    張開嘴巴,坐在醫院安靜的幾乎可以听到自己呼吸聲的走廊里,無聲的笑了出來,笑到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晏長安跟他說,陸然,你這一輩子都不要想有別人。

    笑聲漸止,陸然低著頭,微微闔眼。

    晏長安。

    晏長安啊。

    這輩子遇到你,我還怎麼可能在有別人。

    這個男人啊。

    從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從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最後一定會選擇李紅梅。他怕自己為難,怕自己痛苦,所以提前就幫自己做出選擇。

    洛清媛的條件,是要晏長安跟自己,全部身敗名裂,受盡唾罵。

    晏長安卻在這樣近乎于舉步維艱,別無選擇的時候,護的自己盡是周全,幾乎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牽連和影響。

    甚至是昨晚那一場近乎于瘋狂的歡愛。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陸然才發現晏長安親手布置的那個擺在床頭的攝像頭,從頭到尾,男人根本就沒有按下開關。

    他曾經說,我不能擔保可以幫你規避一切風險,但是最起碼,我可以幫你保護好你珍惜的一切。

    當初陸然還曾經大言不慚的拍著晏長安的肩膀,說都是大老爺們兒,我們相互保護。

    直到現在,晏長安一語成讖,陸然才近乎于錐心刺骨的發現。

    在這一場他以為自己付出一切的感情中,從頭到尾,都是晏長安傾盡了一切的在對他好。

    而他竟是自私的讓自己都忍不住唾棄。

    這封信,從頭到尾,晏長安沒有提及自己名聲盡毀,一瞬間從神壇跌進地獄的落差跟痛苦,更沒有責怪過陸然只言片語,甚至他連這件事提都沒有提起。

    他只是跟陸然說,乖,要照顧好自己。

    他只是跟陸然說,等我回來。

    他不跟陸然提起接下來他將要面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艱難困頓的局面,不跟陸然訴說若是想要平平穩穩的回到他的身邊究竟要付出多麼難以想象的努力。

    甚至他自己現在已經踩在沼澤里,抑制不住的往下陷,在墜落下去的前一秒鐘,甚至都還在幫陸然鋪路。

    他說,拿個奧斯卡影帝給我看看,好不好?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陸然終于恍恍惚的移開視線,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這封信折疊幾遍,放在襯衫上衣口袋距離左邊胸膛最近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陸然方才抬起頭來望向面前一直站著不敢說話的小王身上。

    “他走了麼?”

    直到發出聲音,陸然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徹底沙啞,像是被硬砂紙磨過的一樣,近乎于刺耳的難听。

    小王一直瑟縮著不敢說話,猛地听到陸然說話,竟是忍不住紅了眼眶,拼了命的點頭。

    “我一直躲在旁邊,看到晏男神走了我才走的。”

    是這樣啊。

    陸然仰起頭來視線落在天花板上。

    上面有一個蜘蛛網,還有一只蜘蛛。

    良久良久,陸然闔上眼楮,唇角干澀,小聲開口:“跟我講講他跟你說了什麼,好麼?”

    小王猛地一愣。

    她最開始沒有理解陸然的話,可是在怔楞片刻之後旋即帶來的,是更加不知道怎麼形容的酸澀不忍。

    她是一個局外人。

    她喜歡了晏長安將近五年。她曾經日日夜夜的幻想過,究竟有什麼樣的女人能夠配得上那樣的男人,也曾經不切實際的做過那樣甜蜜的夢,說不定真的會有灰姑娘遇見王子的故事,那個幸運的人是自己。

    當她拿著陸然給的假,晏長安給的錢治好了父親的病回到醫院準備重新開始照顧李紅梅的時候,卻是發現了她心目中高不可攀的男人,對著陸然溫柔的像是整個世界只裝得下他一個人,連帶著對李紅梅,幾乎是比她這個專業的陪護都還要細心照料的時候。

    她甚至心里還在想,兩個男人,怎麼能夠在一起呢?

    可是直到晏長安將事情的始末講給她听,求她幫一個忙的時候,當陸然站在記者招待會說晏長安沒有強迫我的時候,當晏長安被所有人攻擊,卻還在沖著陸然說,走,快走的時候。

    小王竟是忍不住的覺得。

    這兩個人,怎麼就不能在一起呢?

    他們如果不能在一起,那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感情可以在一起呢?

    直到現在。

    坐在手術室門口,坐在醫院的走廊上,她看著陸然攥著晏長安寫給他的信,哭了笑又笑了哭,像是保護著什麼稀世之寶一樣將信紙折疊在一起,放在胸口,問她晏長安還跟她說了什麼的表情。

    近乎于小心翼翼的神情。

    他想透過自己,多知道一點晏長安的消息。

    他們怎麼能愛的那麼辛苦呢?

    辛苦到連她這一個局外人,只是站在旁邊看一眼,都覺得艱難。

    是幸運,也是不幸啊。

    小王隱忍著心中的情緒,扯出一個笑容來望向陸然。

    “晏男神說讓我好好照顧李阿姨,順便監督你好好吃飯,不要讓你生病,他說他回來…他回來了給我漲工資…”

    听到這個,陸然的眼神晃了晃,像是有光芒在里面閃過,又迅速消失不見。

    恍惚點了點頭。

    陸然仰起頭來望著天花板,像是在跟小王說話,卻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會好好吃飯。”

    “我會去健身房鍛煉。”

    “我會好好拍戲。”

    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停頓了很久很久,陸然的目光定在空氣中的某一角上,像是透過白色的牆壁,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一樣。

    “我會等你回來。”

    沙啞著嗓子,聲音低到微不可聞,陸然一遍一遍的重復。

    “晏長安,我會等你回來。”

    啪——

    李紅梅手術室上面紅色的指示燈終于熄滅。

    滿臉疲色的醫生身上還沾著血,一邊摘口罩一邊推開門走出來。

    小王眼楮一亮,猛地拉住陸然的胳膊,竟是有些語無倫次。

    “陸然,陸然,阿姨的手術結束了!”

    猛地回過神來。

    陸然恍惚的站起身來,竟是忍不住身體晃了幾晃,勉強扶著牆壁方才穩住。

    小王最是心急,拉著醫生的胳膊就開口問起來。

    “醫生,阿姨怎麼樣了?手術怎麼樣?成功了嗎?”

    陸然深呼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望著醫生開口:“我媽她怎麼樣了?”

    拍了拍陸然的肩膀,醫生點了點頭,又是欣慰又是感慨,“腎髒送來的很及時,手術也很成功。”

    “病人大概明天後天就回甦醒了。”

    “基本上如果過了一個星期的觀察期,沒有什麼排異反應的話,那就算是徹底好了。”

    听到這句話,陸然忍不住張開嘴巴笑出聲來。

    當著醫生的面,捂著心髒,笑著笑著,眼眶就紅著起來,蹲在牆角,嘴角依舊是笑著的,一張英俊的五官,卻是皺在一起,難過的像是一個脆弱的孩子。

    嘆了口氣,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的醫生也只當是陸然在為這些年給李紅梅治病現在終于有了結果而一時情緒失控,並沒有多說什麼便是離開了。

    小王站在原地,看著徹底失控的陸然,她的眼眶也忍不住濕潤起來。

    醫生不懂,她怎麼可能會不懂?

    為了治好阿姨,陸然幾乎是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 當影帝遭遇男神︰

    他放棄晏長安,犧牲了晏長安,就等于是硬生生的把自己的一顆心都給挖開,然後再狠狠掏空。

    撕心裂肺。

    撕心裂肺啊。

    直到現在,醫生終于打開手術室的門,說手術很成功,明後天就會醒來,阿姨已經脫離危險。

    陸然的心里。

    又會是什麼感覺呢?

    近乎癲狂的將壓抑了一整個星期的情緒全部都發泄出來之後,陸然竟是直接倒在醫院的走廊里昏睡過去。(www.101nove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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