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朱見澤的言行舉止已然足夠謹慎, 卻依舊未能瞞過朱 樘。朱 樘也知道他為何對荊王一系如此關切, 默許了他四處悄悄打探的行為。畢竟, 即便皇帝所說的皆是金口玉言,也未必每一字每一句都能令人信服。而自己的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才是“事實”,才足以令人心服口服。
將荊王一系留在京中, 遲早會引來這樣的關注,而這也正是朱 樘原本的意圖之一。他確實從未想過放荊王一系回封地——兩個半大少年, 一群深受重創的婦孺, 更容易接受京城中的新生活, 而非封地中風言風語的日子。倘若他們都能過得自在悠閑, 其他宗室自然不會再多思多想。
當然, 藩王回京這種事不僅須得考慮宗室的意願,亦須得考慮文武群臣的想法,更須得想出合適的法子xian zhi藩王與臣子結交禍亂朝政。高祖當年分封諸王、太宗xian zhi諸王領兵之權, 皆出自不同的考量。牽一發而動全身,他須得步步為營,絕不可冒進。
除夕夜宴,照舊是宗室齊聚的盛宴。朱 樘領著朱厚照列席,笑看兒子好奇地探問那些新來的賓客他們來自何處。雖然今年卿卿並沒有給他留課業,可小家伙依舊充滿了求知欲, 仍然打算繼續填補去年那張輿圖。等他將所有宗室的封地都列上去後,應該會驚嘆四處都密密麻麻的罷。
益王朱 檳微微笑著,游走在各位長輩同輩後輩之間。今年仍由他來迎接族人, 這些宗室自是對他頗為親近。推杯換盞間,不免有人笑問︰“不知益王的藩地定在何處?甚麼時候便要就藩?我依稀記得,興王與岐王的封地離得很近罷?”
朱 檳挑了挑眉,瞥了那人一眼︰“親眷都在京城,一時間我可舍不得就藩。”
眾人不知他是認真回應還是打趣,一時覺得氣氛有些微妙,便有人笑著接道︰“是啊,換了我也舍不得就藩。更何況,京城這般繁華熱鬧,日子又過得安逸閑適,更有陛下聖眷,誰舍得離開呢?”
一片大笑中,有人並不將此事當真,也難免有人暗自多想了幾分,更有人感慨身為皇弟確實極為佔便宜——瞧瞧這益王,說舍不得就藩,竟真的沒有人催著他就藩,可不是比誰都過得安穩自在麼?
也不知是不是無意間有人將此事傳了出去,又或許這件事早有人惦記著了,沒過兩天,朱 樘的御案上便多了一堆折子,奏請讓益王早日就藩。折子說得很有道理,興王和岐王先後都已經就藩,益王的年紀與他們相差無幾,也都已經成親了,怎麼還一直待在京城?按照慣例,不是早該給他擇定封地、修建王府了麼?
朱 樘只當沒見過這些折子,按下不提。為了轉移內閣的注意力,他主動拿出了另外一堆奏請太子出閣讀書的折子,很是懇切地和五位閣老探討太子的教育問題。與東宮的教育問題相比,益王就藩之事自然不值得大書特書。徐溥等人便慎重地提出了他們的意見與想法。
其一,先給太子殿下行冠禮,而後移居東宮。從前太子殿下年幼,居于坤寧宮亦無不可。但行冠禮便意味著“cheng ren”,自是不能再住後宮。
其二,在沒有更合適的人選出現前,且由李東陽和謝遷負責給太子殿下啟蒙。他們倆可是教過幼年時的皇帝陛下,經驗很是豐富。此外,另選拔王華、楊廷和等人侍奉太子殿下讀書。之所以選王華,是因著他教親王殿下們時很用心,而楊廷和深得已故閣老丘靭贊譽,能力與才干都很是出眾。
其三,太子殿下雖在文華殿讀書,卻不應與諸親王殿下及侍讀在一處。畢竟所學有別,且太子殿下讀書時,眾侍講官都須得嚴格遵守禮儀規矩。且太子殿下年幼,若有人在旁邊干擾,怕是不容易全神貫注。
朱 樘接納了前兩個意見,對于第三點卻另有看法。“朕倒覺得,太子若孤零零地單獨一處讀書,心里定然覺得難受。皇弟們都在一處,就他一人無人相陪,他又如何能靜下心來念書?既然文華殿已是宮中私塾,便沒有單獨念書的道理。有人陪著讀書,雖然進度不同,卻也熱鬧些。而且,以他的性子,若是覺得自己不懂其他人在讀甚麼,反倒可能激起他的好勝心來。”
五位閣老都覺得有些不妥,謹慎地接道︰“可……諸位親王殿下與伴讀的言行舉止難以約束,他們若是議論種種玩樂之事,容易……移了太子殿下的性情。”教養眾位親王殿下的目標是將他們養成閑王,少不得多安排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教導太子殿下的目標卻是培養一位明君,自然不能讓他對那些“雜事”更感興趣。
“諸位愛卿多慮了。難不成他們平日里說話,便不議論這些了?該听的听了,該看的也看了,太子才不會輕易被玩樂之事引得耽誤了讀書進學。”朱 樘道,“況且,他年紀尚小,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都有所涉獵,能夠陶冶性情,也不是壞事。除此之外,朕希望每日給他空出些活動與頑耍的時間。這般年紀的孩子,是最為好動的時候。若是整日都拘在文華殿里,反倒是不合適。”
經過激烈的爭論,五位閣老才答應將太子殿下的課業安排稍作改動。畢竟陛下好不容易才答應讓太子出閣讀書,他們怎麼也得顧慮為人父母的想法。不然,若是陛下無法接受,索性再推遲一年讓太子讀書,他們後悔還來不及呢!
依舊滿宮撒歡的朱厚照根本不知道,能任由他無憂無慮頑耍的日子已經越來越少了。偶爾經過清寧宮外時,見到里頭忙碌的太監宮人們他還覺得奇怪呢︰“這兒不是沒有人住麼?怎麼突然熱鬧起來了?”他身後的小太監們知道緣由,卻都不敢告訴他。連萬歲爺和娘娘都不曾提起此事,他們哪敢隨便提起呢?
雖說太子殿下出閣讀書一事吸引了不少朝臣的注意力,但依然有不少言官對益王朱 檳不依不饒。他們每天都將折子呈上去,卻猶如石沉大海,怎麼也該知道皇帝陛下對此的態度了。當年興王殿下奏請就藩之前,陛下也是同樣的做法,對他們的忠言不聞不問。
于是,這些言官打算從益王殿下這一頭入手,勸他主動奏請就藩。弟弟都主動奏請就藩了,陛下總不能不放罷。先前興王殿下和岐王殿下上奏之後,即使百般不願,陛下不也照樣準了他們之國麼?這回定然不會有例外。
可是,這些言官沒料到的是——
益王朱 檳便是那個例外。他瞧著溫文爾雅,待人溫和有禮,根本不像是貪圖享受或者流連富貴榮華之人,但他卻偏偏對就藩一事裝聾作啞。
剛開始,這些言官給朱 檳寫信,言辭懇切地勸他趕緊奏請就藩,以保全自己的聲名。不然,一直留在京城不肯離開,只會壞了他在朝臣中的形象。若是惹得人人厭惡,指不定連封地都選不了好些的,只能去苦寒之地熬著。
朱 檳接到那些信,挨個地回信謝過了他們的關切,然而卻遲遲沒有奏請就藩的意思。言官們急了,有性子格外躁動的,便索性在休沐的時候直接去拜會他,當著他的面慷慨激昂。朱 檳含笑听完了,很是禮賢下士地將他們送出門去,關起門來照舊過自己的日子。
這回,言官們被惹急了,直接dan he益王逗留京中無心就藩是為圖謀不軌雲雲。朱 樘反倒是將他們責備了一通,說他們沒有任何證據便挑撥皇家兄弟之情,是為大不敬。這樣一個罪名扣下來,言官們不敢再給益王潑甚麼髒水,只能鍥而不舍地dan he他留在京中是貪圖富貴。朱 檳好好的名聲,就這麼一點兒一點兒地被他們給敗壞了。
“四哥,最近那些言官專門逮著你dan he,你怎麼還能這般自在?”衡王朱 㵯姣C謔強床幌氯Х耍 遄琶紀非襖刺酵 br />
“dan he又如何?皇兄當作看不見,我便也只當作看不見。任他們吹的是東西南北風,我自巍然不動,他們又能奈我何?”朱 檳笑著留下他喝茶,“既然咱們選擇留在京中,便該知道,遲早須得面對這些流言蜚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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