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樘回坤寧宮用午膳的時候, 張鶴齡兄弟三個已經告退出宮了。听聞兩人雙雙中舉, 他也覺得很是歡喜︰“卿卿已經給了他們獎賞?只是些筆墨與硯台?不成, 我還得讓人另找些好書獎勵他們。”
張清皎瞥了瞥他,似笑非笑道︰“萬歲爺且別顧著高興,依我看,這事兒必定不會如此輕易了結。與其等到有人不管不顧地將髒水潑過來, 不若明兒早朝的時候,萬歲爺便主動提出查鶴哥兒的卷子, 自證他的清白, 如何?”
朱 樘怔了怔, 苦笑道︰“卿卿還念著當初那樁事?安心罷, 如今的言官可不會輕易被人收買。便是有人為了邀名想出頭, 無憑無據的,我也會將他們給按下去。鶴哥兒已經受了一回委屈,我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受第二回委屈?”
“按下去只會讓有心人尋得機會推波助瀾, 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讓人驗看卷子。橫豎順天府攏共也就一百多名中舉的,就當是復查也好,也費不了多少時候。經由內閣與六部尚書驗過的卷子,就算是為利祿所動,也不會有甚麼人敢在這種時候蹦出來做跳梁小丑。”張清皎道,“萬歲爺, 我這可不是賭氣之語,是進諫呢。”
朱 樘無奈地勾起唇角︰“我怎麼舍得卿卿和鶴哥兒受委屈?若是如此,豈不是服軟麼?”
“不, 這並非服軟,而是奪得先機。”張清皎搖了搖首,“與其讓那些藏在暗溝里的鼠輩四處傳流言,毀壞鶴哥兒與張家的名聲,不如坦坦蕩蕩地讓所有人來查看。我輩如此坦誠以待,便更能映襯出暗處圖謀不軌之人的陰險卑劣。”既然國戚的身份容易惹人聯想,那便索性讓想看的都來看,倒是省去了解釋與分辨。
朱 樘仔細想想,覺得也有道理,于是嘆道︰“遲早有一日,我必要教這些偏見都徹底消失。必要讓所有人都相信,不僅僅是貢舉之事,而是衙門里發生的所有事都是清清白白、正大光明的。”
“這可不容易。”張清皎笑著打趣道,“也許連大哥兒都未必能等到這樣一日呢。”
“是啊,若終我一生不能成,便讓咱們的子子孫孫都為之努力。”朱 樘道,“唯有如此,民方會信官,官方能愛民。而不是每個人都存著私心,也懷疑別人定然存著私心,上下沆瀣一氣,官風民風皆敗壞。”
“且不提別的,若是萬歲爺將貢舉與教書育人一事理清了,就是為萬民造福了。”張清皎道,“如果全天下人都能識字,都能有機會貢舉出仕,何愁教化之風不興?何愁選不出最出眾的人才替萬歲爺分憂?替萬世開太平?”
朱 樘挑眉道︰“讓所有人都填飽肚子方是重中之重。若是普天之下再無饑荒,邊境再無搶掠的韃虜,我便能專注于貢舉與教書育人了。”
張清皎點點頭道︰“這些事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說不得咱們又得好好商議——哪些是重要且緊急之事,哪些是重要並不緊急之事,哪些是不重要卻緊急之事,哪些是不重要也不緊急之事了。而且,所有事中還得分容易辦成和不容易辦成的。容易辦成的只要稍稍花些心力便能做,不容易辦成的卻須得布局數十年乃至上百年。”
朱 樘沉吟良久,道︰“不錯。咱們商議妥當後,再讓內閣也仔細瞧瞧。如果他們都能看得清楚明白,日後便自當同心協力辦事,也不會輕易質疑我的用意與想法。只是有些與祖宗規矩截然不同的事,咱們還是得藏著些,悄悄地辦了。”
“那些都是重要卻不緊急之事,倒也無須太過在意,順勢而為即可。”張清皎道。觀念的轉變絕非一朝一夕之功,目前能辦成的,應該是只要轉變行為即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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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時,朱 樘便主動提出,讓內閣重新閱看順天府的鄉shi juan子。王恕王老先生一時間沒想清楚內中關竅,禁不住問︰“不過是順天府鄉試而已,且並未傳出科舉舞弊的流言,陛下何必如此在意?”說實話,閣老們通常都是殿試的閱卷官。小小的順天府鄉試讓他們來閱卷,怎麼都有殺雞焉用宰牛刀之嫌。
朱 樘環視底下文武群臣,淡淡地道︰“原因無他,不過是朕的內弟張鶴齡這回中了舉,朕擔心他又一次受流言所擾,所以想請幾位愛卿替他證明清白罷了。若是朕不主動提出閱卷,怕是有人起了邀名的心思,壽寧伯府與順天府督學上下人等又該蒙受不白之冤了。”
王恕這才恍然大悟,瞥了瞥李東陽︰“老臣听聞,李西涯的長子是這回順天府鄉試的解元。不知那張鶴齡是第幾名?”
“八十余名,不過排中下罷了,算是僥幸得中。”朱 樘微微一笑,“他的才華,自是不能與李愛卿精心教養出來的長子相比。這一百來份卷子,五位愛卿都閱看一遍,當場再給他們排排名次,如何?”
徐溥與劉健沒有異議,李東陽和謝遷更不會有意見,王恕已經對李兆先和張鶴齡的卷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亦是撫著雪白的長須連連頷首。見閣老們都應了,朱 樘便命錦衣衛去順天府取來封存的卷子。
在等待的間隙里,文武百官該上折子的上折子,朱 樘該問事的問事,與往常一般無異。
卻也有人袖著折子,滿心都是懊悔,慶幸自己並未將折子遞上去。他真不該 這趟渾水,明知沒有甚麼證據,怎麼偏就信了旁人的話,覺得這樣能突顯自己的風骨呢?明明各路前輩都有意無意地警告過他們這些新言官,切忌無事生非,他怎麼偏偏就一時鬼迷心竅,險些走上了歧途?!這樣的事,以後萬萬不能再做了!
一個時辰後,順天府知府與督學親自將一百來份封好的卷子都抱了過來,按照所取的名次順序擺好。卷子本應都是糊名的,但如今桂榜已經掛了出去,名姓自然早已顯露了出來,與榜單上的名字完全一致。
五位閣老先看了頭三十名的卷子,對其中兩三份贊不絕口,均認為已經到了參加殿試的水準。不過,前三十名去參加會試,若是發揮得好了,也未必沒有勝算。三十名以後的卷子則多多少少被他們挑出了瑕疵,畢竟只是鄉試,而且是北方鄉試,才華橫溢者確實有限,絕大多數都只是中規中矩的勤奮讀書者。
將所有卷子都看完後,徐溥听取了同僚們的意見,道︰“陛下,臣等以為,順天府所取的舉人名次沒有甚麼太大的出入。解元之後,前十的名次或許可略做調整,但這也只是關乎座師喜好,無傷大雅。至于張鶴齡的名次,不高不低,正合適。他前後十名的卷子,水準都與他相當,調整名次亦無必要。”
朱 樘心中略松,對順天府知府道︰“今日之事,只管再貼一張榜文在桂榜旁邊,就說內閣五位大學士復驗過所有舉人的卷宗,並無異議。若有人膽敢亂傳流言,便立即通報錦衣衛處置。”
順天府知府躬身應了,某位有心人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袖中的折子,生怕不小心就掉了出來。他的動作惹來了周圍數人的注意,在場誰不是人精,只需轉念一想就猜出了他為何會如此緊張。有人心里失笑,有人覺得鄙夷,也有人頗有些遺憾,更有人存著幾分看熱鬧的意思。
當然,無論眾人心里是如何想的,順天府鄉試一事終是不敢有人鬧出甚麼事來。這讓摩拳擦掌打算鬧個大事的周家失落至極。接連數日,慶雲侯周壽和長寧伯周𨘥@加行├枘璧模 飛霞 攀倌 偶業娜聳保 及筒壞盟 橇 吹垢齟竺埂 br />
他們還趁著入宮的時機,向周太皇太後添油加醋,說是張家人對周家人不尊重,張家內眷更是不將周家放在眼里雲雲。周太皇太後轉著手腕上的菩提子,淡淡地道︰“若張家人果然猖狂至此,我少不得要讓皇後好好管教管教他們。你們只管說來,他們甚麼時候、在何處、說過哪些混賬話?我便讓女官學了,等到皇後騰出空來,去坤寧宮學話去!”
周家內眷一時語塞——這都是她們胡編亂造出來的,她們一時間哪能說得如此清楚明白?于是慶雲侯夫人只得訕訕地道︰“我們都只光顧著生氣了,哪里還記得清楚?”
“那便記清楚了再過來!”周太皇太後瞥了她一眼,“沒憑沒據的,連我都將信將疑,說給皇後听,她又如何會信?”說實話,她早已經息了與孫媳婦過不去的心思。而且如今孫媳婦身子重了,說不得甚麼時候就要生了,孫子怕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這種時候,誰去招惹張家誰就是真正的蠢貨!
呵,偏偏她竟是眼下才發現,這群娘家人就是不折不扣的蠢貨!甚麼時候不鬧事,偏得選在這種時候到她面前來吹風?張家就算有千不好萬不好,也得逮著證據說話,鬧到朝堂上去才會有結果。
想借著她來懲戒皇後?算了罷,她的兒子剛啟程要入京呢,她還想將他留在京里生活,給她送終呢!可不能因著這些小事,壞了她的大事!
作者有話要說︰ mua,不出意外,晚上還會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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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皇太後︰滾!啥事都沒有我見兒子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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