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皎瞬間便領會了他的言下之意, 輕輕地握住他攬在她腹部的手︰“我曾听人說過, 並非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報。尤其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與感情, 更需要緣分。付出便有回報,只是最理想的結果。”
“我知道。”朱 樘淡淡嘆息,“我已經想開了,不過是突然覺得有些累而已。”
“長兄如父, 長嫂如母,畢竟並非真正的父母。孝悌二字, ‘孝’在‘悌’之前, 這是人之常情, 亦是咱們無法改變的事實。”張清皎溫聲道, “但凡有人不願他們接受我們的好意, 再聰慧的孩子亦有可能在日復一日的懷疑中改變想法。所以,這樣的事發生並非意外,而是注定的結局。”
“我明白, 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都被她帶入歧途,心里到底有些不忍。”朱 樘搖了搖首,溫熱的鼻息不急不緩地呼在愛妻肩背之間,“也罷,步入歧途亦是他們自己的選擇。都已經快要成家立業了,他們也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了。”
“可不是麼?而且, 誤入歧途之後迷途知返也不是不可接受的。”張清皎只覺得肩背之間的潮意忽然令自己變得略有幾分敏感,于是她轉回身,捧住了朱 樘的臉, “出去歷練一番亦不是壞事。”
朱 樘微微勾起唇角,俯首將唇貼在了她的唇上。唇齒相依間,他輕嘆道︰“只要你和哥兒姐兒一直陪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他知道,大家庭遲早都會變成各種各樣的小家庭。等到弟妹們都離開皇宮,長輩們都陸續離去,相依為命的仍舊不過是他們一家四口罷了。所以,分歧與離別都不需要那般在意,畢竟那不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甚至已經不算是他放在心里的人了。
他確實是個仁慈溫和的人,卻從來都不只是一個仁慈溫和的人。值得他仁慈的人,他從不會吝嗇于付出自己的關懷;不值得他仁慈的人,于他而言亦不過是熟悉的陌生人罷了。盡管從心里剔除出一個親人會有些痛苦,但這已經並非第一次了。痛苦著痛苦著,他也早已習慣了。畢竟,留下來的溫情更多,更值得他關心愛護。
就在皇帝皇後看似平常度日的時候,岐王朱 �舉行了迎親禮,將王妃李氏迎至諸王館。翌日,他便領著李氏入宮覲見。兩人順次去西苑拜見在此避暑的周太皇太後、王太後與邵太妃,而後去坤寧宮拜見朱 樘與張清皎。
周太皇太後的態度並沒有甚麼變化,哪一個孫兒孫女成婚她都覺得高興,只恨不得他們都早日開枝散葉才好;王太後的態度亦是一如往常,不冷不熱,帶著淡淡的距離感;邵太妃又痛哭了一場,握著兒子兒媳的手說了許久的話,還提起了遠在安陸府的朱 鍽和劉氏。
朱 �對母親一向很有耐心,即便她話里行間都牽念著兄長,他也早已經習慣了。與曾經的不受重視相比,如今的日子對他而言已然便是幸福。岐王妃李氏則有些茫然,因為她從未見過頭一次相見便情緒崩潰的婆母。听對方提起從未見過面的興王與曾相處過一段時日的興王妃時,她也不知該如何回應是好。不過她性情溫和,便是有再多的疑惑與不解,也只是深深藏在心底。
前往坤寧宮的時候,朱 �心底難免有些忐忑,不知皇兄皇嫂會如何待他。但令他意外的是,皇兄和皇嫂與往常相比沒有任何差別——不錯,無論是言談舉止或是態度,都沒有絲毫異樣。那一瞬間,他心里禁不住想道︰難不成前幾日去乾清宮不過是他的幻覺?並非真實發生過的事?
張清皎微笑著與李氏說了些家常話,心里有些惋惜。她對南宮住著的幾個小姑娘都頗為了解,李氏確實是個溫柔的好姑娘,溫柔得幾乎沒甚麼主見。盡管經過女官的教導,她已經初通經濟庶務之事,可依舊根深蒂固地信仰著“以夫為天”,認為無論夫君說甚麼、做甚麼都是對的。
朱 �是看似平和實則強勢的性子,他的決定在李氏看來自然是理所當然的。無論這樣的決定是對是錯,未來會給她帶來甚麼樣的影響,想必她都會接受。換個角度而言,兩人的性情很是互補,平日里生活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朱 樘也問了幾句朱 �的學業。與朱 鍽一樣,即使已經出宮成婚,朱 �也依然須得隔三差五地去文華殿听課。他的課業在兄弟們中間算是不錯的,平日里也很用功,問學業自然難不倒他。可偏偏他心里猶疑不決的那些事,皇兄卻一個字都不曾再提起。
等到朱 �攜李氏去見弟弟妹妹們的時候,他忽然驚覺自己已經汗濕重衣。不為其他,正是為態度毫無變化的皇兄與皇嫂。因為他始終覺得,對他愛答不理只剩下面子情的朱 檳和朱 𣓥蓇k欽 5模 市只噬┐奶 確炊 缸判├ 囊 丁 br />
可是,那又如何呢?
年少的岐王想道︰既然話已經出口,已經做了選擇,便不能回頭了。該做的事情仍然須得著手做,不然不僅會讓母親失望,就連他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兄弟離心又如何?年幼時的情誼,遲早會漸漸淡去,更不必提皇家兄弟之間還橫亙著看不見的猜忌和疑慮了。再過幾十年,後悔的必定不是他,而是那些相信兄弟之情永遠不會變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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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七月,朱 樘度過了他的二十四周歲生辰。
這一年,他照舊免賜宴,只給在京的文武官員賜節錢鈔。宮中按往年的慣例,在西苑舉行了慶生宴熱鬧了一番,而後便順勢奉著周太皇太後與王太後還宮。到得夜里,坤寧宮設了小宴,一家四口關起門來過生辰。
朱厚照吃著自家娘準備的菜肴,又有些眼紅自家爹的長壽面。他端著空碗,可憐巴巴地盯著長壽面瞧,烏黑的眼楮里透著光。父子倆對視片刻,依稀有幾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味。最終朱 樘依舊是受不住兒子滿含期待與渴望的目光,強忍著心疼與不舍,將長壽面分給他吃。
不料,張清皎卻直接將長壽面端了起來,認真道︰“長壽面取的是好意頭,絕不能分。”
朱 樘無奈道︰“卿卿,不過是分些給他吃罷了。即使是好意頭,分他一些又有何妨呢?”與好意頭相比,在他看來,妻子兒女更重要。若是能將所有的好意頭與“萬歲萬萬歲”分給他們,他心底不知會有多高興呢。
“不成,每個人的生辰都有自個兒的好意頭,都有我對你們的祝願。”張清皎搖了搖首。她作為不科學的存在,對于所有不科學的存在都心懷敬畏,在這方面亦是漸漸多了些肅穆之感。更不必說,朱 樘的身子好不容易才調理到如今的地步,她不希望她煮面時給他的“平安康健”的祝願有任何疏失。
朱 樘知道她是為自己考慮,只得無奈一笑。朱厚照見爹妥協了,不由得撅起了嘴︰“娘,我也好久沒吃啦!”他依稀記得,去年生辰的時候自己也吃了長壽面。可那都已經過去多久了?眼看再過兩個月便是他的生辰了,都已經大半年沒吃了呢!
“放心罷,知道你饞,給你留著呢。”張清皎道,命人給他端了另一碗,“給你另做了,嘗嘗罷。”朱厚照雙眼一亮,瞬間便將方才的委屈忘得干干淨淨。一面吃著面,他還一面瞅旁邊咿咿呀呀頑耍的妹妹︰嘖,真可憐,娘親手做的面,妹妹竟然都不能吃。所以,還是他最幸福了。
一家人就這樣其樂融融地度過了萬壽聖節。翌日,朱 樘便接到了朱 �申請就藩的折子。許是昨夜留下的溫馨依舊籠罩在他周圍,他淡淡地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看完了那張折子,面不改色地對懷恩道︰“給禮部罷,讓他們商量商量,給 �劃出一塊封地來。封地確定之前,別走漏了消息,免得讓祖母難受。”
懷恩將折子放入袖中,端詳著皇帝陛下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升起了淡淡的欣慰。萬歲爺重情,是件好事。可若是太過重情,以至于優柔寡斷,卻並不是件好事。帝皇之威有時不僅是對群臣萬民的,亦是對家人的。看來,經過岐王一事,萬歲爺終于理清了自己的位置︰“皇兄”,先是皇帝,才是兄長啊。
及八月初,朱 檳的婚事已經在緊鑼密鼓地籌備的時候,禮部終于確定了岐王的封地。朱 樘垂目望著折子上寫的兩塊封地,抬首瞥了瞥身旁掛著的國朝輿圖,毫不猶豫地勾了一地︰湖廣的德安府。
德安府是個好地方,四季分明,景致不錯,亦是物產豐饒之所。但他更看重的卻並不是這些,而是那里與朱 鍽就藩的安陸府離得極近。或許,這也算是他作為長兄最後一次真情實意的愛護了。
于是,伴隨著準許岐王就藩、命有司興建岐王府的聖旨,闔宮上下幾乎都震驚了︰甚麼?!岐王要就藩了?就藩德安府?!這是甚麼時候的事?!怎麼誰也沒听見風聲?!當初興王就藩的時候,拖了這麼些年,宮內人盡皆知皇帝舍不得他。怎麼岐王就藩之事卻這麼快便定下來了,也不見皇帝有甚麼異常的反應?!
作者有話要說︰ 興王︰皇兄我想就藩,qaq
陛下︰qaq,舍不得你,別去了好嗎?
興王︰我真不想去,可是做不到啊!qaq
岐王︰皇兄我想就藩。
陛下︰噢,去罷。
岐王︰qaq,差距怎麼辣麼大?
兄弟們︰呵呵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