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無奇不有, 只顧著圖一時新奇四處傳謠, 卻渾然意識不到自己正在做什麼的ren da有人在。上至大長公主, 下至皇親國戚旁支的婦人,既有被嫉恨蒙蔽者,亦有確實愚蠢不知事者。直到錦衣衛上門鎖拿,這群自以為掌握了事實真相的男男女女才慌慌張張起來, 可惜為時已晚。
此時此刻,傳謠最為起勁的數十人都蔫蔫地立在行障後, 听著里頭的審問進展。其中絕大部分皆是內宅婦人, 只要想到家人或被革除官職或被革除功名, 心里便後悔不迭。亦有少數男子, 幾乎都已經被各自的家族完全放棄了, 簡直是萬念俱灰。
不過,沒有人會關注這群沒腦子的傳謠從犯,審問依然在繼續。令圍觀群眾們意外的是, 鄭旺雖是貪圖富貴胡亂攀咬,說是那鄭家將他的女兒冒名頂替送進了宮里,卻不成想此事竟然是真的!鄭家人以及當地里正都認罪,當初確實是舍不得將女兒送進宮,所以便認了女兒的大丫鬟為次女頂替入宮。
鄭旺听得鄭家人招認後,精神頓時一振, 在旁邊嚷嚷道︰“俺的閨女果然入宮了!她從小就生得好看,一定是得了皇帝的寵愛,生下了太子!皇後生不出孩子, 就把太子搶了過去當成自己親生的!可憐的閨女啊!白白受一場罪啊!還不知道是生是死啊!”
行障後,朱 樘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眼底滿是厭惡與壓抑的怒火。張清皎借著寬大的袖子,悄悄地捏住了他的手掌。他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些,低聲道︰“不僅侮辱了卿卿,也侮辱了我!”他是那種會被美色輕易迷惑的皇帝麼?他是那種隨意寵幸他人的皇帝麼?卿卿是那種強奪人子的女子麼?!
三司雖不知皇後娘娘在場,卻知道皇帝陛下正在行障外看著呢。于是,刑部尚書毫不含糊地治了鄭旺一個大不敬之罪,拉下去再打五十板子。這一輪打完,鄭旺徹底沒了精氣神,只是臉上依然透著毫不掩飾的對于榮華富貴的渴求。
“你的女兒確實入了宮,只要讓尚宮局查看宮女的名籍,便能查得她的去向。她叫甚麼名字?生辰是何年何月何日?身上可有甚麼特征?若你能說清楚,應當很快就能將她尋出來。”大理寺卿道。
鄭旺張了張口,竟一時詞窮了。旁听的百姓們再次無言以對︰這算是什麼父親?將女兒賣掉之後,就將女兒忘得干干淨淨?!連名字、生辰與特征都不記得,還敢說他思念女兒,簡直就是個笑話!!
在眾人鄙視的目光中,鄭旺仔細想了想,總算是斷斷續續地想起了女兒的事︰“俺的女兒名叫金蓮,小名是荷花。她是成化十一年八月生的,生辰八字俺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她左臂上有塊紅色的胎記,形狀看起來像是荷花瓣,她娘才給她取小名叫荷花。”
“你可確定?”
“確……確定。”
大理寺卿搖首道︰“你費了這麼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想起女兒的名字與生辰、特征,也真是難為你了。雖說你覺得確定無誤,但本官卻覺得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詞。也許,你的兄嫂弟妹反倒比你更了解你的女兒呢?”
鄭旺有些吃驚,轉回首就見錦衣衛將幾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帶了上來。這些人都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衣衫,眼角眉梢皆是風霜之色,顯然日子也過得並不如意。他們見到穿著一身綢布衣衫卻不倫不類的鄭旺時,臉上卻絲毫不見嫉妒,反而只有厭惡與淡漠。
“回大人的話,俺佷女兒名叫金蓮,小名荷花。她是成化十一年七月初十夜里出生的,當時還是俺婆娘幫弟妹接的生,所以記得很清楚。金蓮生下來沒多久,正好過七月半,俺們是不會記錯的。”年紀最長的中年男人道。
“金蓮生下來時,右臂上就帶著紅色胎記,看起來像是一片花瓣。俺確定是右臂,而不是左臂,因為她小時候還曾捋起袖子問過俺,這胎記能不能去掉。俺安慰她說這胎記生得好看,不用去掉,她才安了心。”年紀最小的中年女子接道。
听了兩人的話,圍觀群眾們越發鄙視鄭旺了。沒想到,除了名字記住了之外,這無賴居然連女兒的生辰八字和特征都能說錯。說來,他女兒也真是夠可憐的。年幼的時候便被爹賣出去充酒資,卻不想這爹沒錢用了又想起她來,鬧得四處天翻地覆。無論她眼下在宮里過得如何,這無疑便已經斷送了她的前程。
鄭旺當然不願意承認自己記錯了,倒打一耙說是他的大哥和小妹記錯了。鄭氏兄弟姊妹四人你一言我一語,揭露他當年四處不著家,媳婦要生了也不管,女兒都兩三個月了才回了一趟家,還將家里搜羅一空等等劣跡。這樣的父親,又如何可能記得住女兒的生辰和模樣呢?
為了驗證他們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三司便請來了肖尚宮當場查閱宮人名籍。肖尚宮拿出了弘治三年采選宮女時的記錄,仔細地一條條翻過去︰“確實有一名叫鄭金蓮的宮女入了宮,在坤寧宮待了短短幾日,就被太後娘娘看中,要到了慈壽宮。”
“在慈壽宮伺候了一年半後,她听說萬歲爺和皇後娘娘想放歸宮女,為皇長子祈福,便自請放歸出宮。她跪請皇後娘娘替她的婚事做主,娘娘便給她挑了一名錦衣衛小旗為夫婿。去歲十一月中旬,她已經與同期放歸的宮人一同出嫁了。”
“那便將這鄭氏召進宮來對質罷。”刑部尚書道。
鄭旺愣了愣,眼珠子又骨碌骨碌地轉了起來。他怎麼可能承認女兒已經出宮嫁人?這不就說明他與潑天的榮華富貴無緣了麼?!對!嫁人的絕不是他的女兒!他的女兒一定還在宮里,說不得已經被皇後害死了!
圍觀群眾們靜靜地等候著傳聞中的鄭家女兒出現,殊不知鄭金蓮早已候在了坤寧宮的廡房里。與她一起在此等候的,還有五位身形妝扮與她完全一樣的宮人。接到前頭傳來的消息後,她們都以青帕覆面,出現在了行障之內。
眼見著出現了六名“鄭氏”,鄭旺、鄭家兄弟姊妹以及圍觀群眾們都怔住了。便听都察院右都御使道︰“既然你們雙方描述的鄭氏都不相同,那你們就將自己所認為的鄭氏找出來罷。若是找準了,那便說明這一方所言才是真的。”
鄭旺趕緊過去細看,催著那些宮女捋起左袖。雖說只是驚鴻一瞥,宮女們便趕緊放下了袖子,但任誰都能瞧出,她們的左手臂上光潔一片,沒有任何胎記。鄭旺的小妹走過去後,宮女們再度捋起右袖,竟有三人右手臂上帶著胎記。鄭旺的小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選了其中一人,那人拿下帕子,哽咽道︰“姑母……”
“好孩子,這些年你真是受苦了。”鄭氏姑母溫聲道。
正主既然已經被認出來了,其余五位宮人立即退了下去。圍觀群眾們仔細打量,發現這名腹部微隆的年輕婦人形貌之間確實生得有些像她的兩位姑母。反觀鄭旺,雖說一看即知他也是鄭家人,但怎麼看都是滿臉奸邪之相,根本不像是個好人。
這邊廂鄭家親眷都接納了鄭氏,鄭旺卻矢口否認,堅決不承認這就是他的女兒︰“左手臂上帶著胎記的才是俺的女兒鄭金蓮!你是從何處冒出來的?!你絕不是我的女兒!”
鄭金蓮拭著淚,哭道︰“爹爹認不出我也就罷了,竟然還不許伯父姑母們認我,可真是心狠啊!我原以為這麼些年不曾見,爹爹或許真是因為思念我才四處找我的,如今看來,應當是我想錯了!”
“當年爹爹誆騙我出門,直接將我賣給了那個姓王的牙婆,可知道我心里有多難受?我甚至想著,就算爹爹每日對我非打即罵我也認了,只要你別將我賣出去,我日後一定會好好忍耐。可是,我哭著求爹爹別賣我的時候,你說了什麼?你可還記得?”
見鄭旺依舊嚷嚷著“你不是俺的閨女”,鄭金蓮淚如雨下︰“你說,‘留著你又有甚麼用?只知吃穿用我的銀錢,倒不如拿你換了銀錢,還能打幾角酒喝’。爹爹可知道,這句話我一直牢牢地記在心底,所以即使出宮嫁了人,也不敢去尋你,唯恐你再將我賣了換銀錢,或者無休無止地向我的夫家討要錢財。”
鄭旺雖然口中說著不認,臉色卻微微地變了。他當然記得這句話,畢竟這是他與女兒說過的最後一句話。不少敏銳之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神色變幻,心中越發輕鄙此人了——為了騙取榮華富貴,竟然連親生女兒都不肯認,這無賴果然是爛到流膿的混賬玩意兒。
“爹爹,別再胡亂折騰了!不知你究竟是听信了誰的胡言亂語,也不知你究竟想得到甚麼樣的榮華富貴,竟敢編造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的是非!事實便是,娘娘待我恩重如山,雖說我是慈壽宮的人,她也替我仔細挑了一位如意郎君。相公只是錦衣衛的小旗,家中也不過是殷實而已,但我已經很滿足了!”
“求求你!爹爹!別被胡言亂語迷昏了!那人就是想利用你,想在京中掀起風浪,敗壞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名聲罷了!你不過是被別人當成了刀而已!無論這一遭是生還是死,那人都絕不會放在心上的!”
作為女兒,鄭金蓮自然不能公然指責鄭旺的不是,更不可能揭破他的本性。她便只能裝成柔弱無比的模樣,在鄭旺矢口否認的時候,便淚眼汪汪地回憶起那些並不如何美妙的過去。一來一往,圍觀群眾們心里自然有一桿秤,都不由自主地憐惜起這位可憐的女兒來。
指責鄭旺的重任,落在了鄭氏兄弟姊妹以及鄉鄰們身上。隨著眾人的控訴,鄭旺的諸多劣跡令圍觀群眾們越發厭惡起來。敲詐勒索還是輕的,竟然仗著是燕山衛的兵士,渾身蠻力,便強搶兄弟姊妹和鄰里的錢財,不僅是無賴,還是個惡匪啊!
這樣的一個人,他口中無論說出什麼話,都是絕不可相信的!
作者有話要說︰ 珄F 蟯硎忠歡毒頭 耍 裉觳潘閌譴媼說諞桓澹 br />
還有一兩章,鄭旺案便徹底結束了 { }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