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才不過幾個月不見, 一個人真能變得判若兩人麼?”瞅著張清皎空閑的時候, 雲安便將她與鄭金蓮所說的那些話原原本本復述了一遍,末了感嘆道,“就奴婢所見,她一點也不像是佯裝的, 應該是真明白事理了。”
“如此說來,這鄭氏倒也並非無藥可救。”沈尚儀緩緩地給張清皎按著肩背, 練習她自尚醫處學來的推拿功夫, “只是當初見識太少, 所以才滿以為靠著虛無縹緲的許諾, 便能博得榮華富貴罷了。說來, 被虛妄的富貴所迷惑的女子實在是太多了,她並非最沒有理智的,能及時醒悟過來, 心性已然算得上是較為出眾了。”
“是啊,多少宮人削尖了腦袋往萬歲爺身邊鑽呢?其實也不能怪她們有這等‘上進之心’,畢竟誰都覺得,與其一輩子庸庸碌碌伺候人,每日過得戰戰兢兢的,倒不如鋌而走險成為被伺候的人。”張清皎道, “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識到,無論此前過得有多風光,晚景都很是淒涼。又或許, 她們意識到了,卻寧願先風風光光地過幾十年再說。更或許,她們太過自信,都覺得自己定會成為最終的勝利者。”
“可這風光底下藏著的可是口蜜腹劍,是各種各樣的紛爭啊。若是不當心,不僅連孩子都保不住,還會失去自己的性命。熬三年五載的都難,更不必提熬一輩子,將其他人都熬過去了。”雲安睜圓了眼楮,“她們是沒有經歷過先帝的後宮,才滿以為如今的平靜安詳方是後宮的常態罷。而且,奴婢覺得,伺候人也沒有甚麼不好的。關鍵在于,得跟對了主子。若是主子好,便是做奴婢,也比不受寵的宮妃好過多了。”
張清皎微微一笑︰“每個人的追求都是不同的,有些人在意實實在在的生活,有些人卻更在乎名頭。有人為了往上爬,不惜用盡手段,對她們而言,環境越雜亂越有機會;有人為了榮華富貴,可以忍常人所不能忍,最終一鳴驚人。仔細說來,那些向往榮華富貴的人若是不作惡,倒也沒甚麼可指摘的,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所幸鄭氏幡然醒悟,想必也是想清楚了自己究竟想要甚麼樣的生活。有的人就是受不得半點冷清孤寂,就是喜歡熱鬧滿堂,想必是怎麼也不願意一天一天熬日子的。”肖尚宮接道,“她既然想通了,應該遲早會轉過彎來。若是再聰明些,說不得便會來向娘娘請罪。”
“她若能主動配合東廠與錦衣衛,自然不是件壞事。不過,以廠衛辦案的能力,她的身世早已被查出個底朝天了。便是多了她的口供,也只是相互印證罷了。”張清皎淡淡地道,“當然,萬歲爺與我已經給她準備好了出路。她若能心懷感激地接受,總比暗自怨恨更強些。”
于她而言,即使對方已有轉變,她也依舊無法接受曾經覬覦過自家皇帝陛下的人留在宮里。畢竟,人心難測,不是每個人都能意志堅定,志向說改就能完全改變。指不定尋見了合適的機會,對方的心思就再度活絡起來了呢?所以,應對這樣的人,最佳的法子便是將她送得遠遠的,再也不相見,方能彼此兩安。
肖尚宮與沈尚儀都覺得她所言極有道理,紛紛點頭,指點雲安道︰“你日後可與她稍稍走得近些,也多听听她的心里話。若她果真有不想留在宮里的意思,便試探著提起之前放歸之事,尤其是娘娘特意給適齡的宮人尋了合適的夫君。能成為官家娘子,指不定日後還能封誥命,對她這樣的平民女子來說,已經是一步登天的好婚事了。”
雲安連連點頭︰“我正想尋機會說說此事呢!若非娘娘心善,這些宮人哪有這麼好的歸處?哪能都如願以償呢?她如果能向娘娘表忠心,自然只有享不盡的好處。”
“這第二回放歸,目前我尚且不能確定,指不定是兩三年甚至是三五年之後的事。所以,你也別給她說得太過圓滿,免得她太期待,日後反倒會失落難安。”張清皎道,“說來,仔細再想一想,母後這/調/教/人的功夫果然高明啊。察覺出她性喜熱鬧,便派她去她最恐懼的地方多走一走,可不是將她唬得想開了不少麼?”
肖尚宮、沈尚儀也想到了這個細節,連連稱是。她們都曾在周太皇太後身邊侍奉過,對這位的性子較為了解,倒是並不知王太後是如何處事的。如今見識到了這位娘娘的手段,心中不由得感嘆︰能在萬貴妃的步步緊逼之下,數十年如一日地熬到如今,沒有被尋出任何錯處,果然厲害得緊。
“我該向母後學的,還多著呢。”張清皎如是總結道。她能用得了對自己忠貞的人,也能用得了看似忠貞實則野心勃勃的人,卻從未嘗試過用既不忠誠又有野心、看著還不夠聰敏的人。說到底,只是她太過謹慎小心,並不願意冒險罷了。
身為上位者,難免會遇見形形se se的人。她可以選擇不用這種人,亦可以選擇不浪費時間diao jiao這種人,卻須得懂得這樣的人該如何應付更妥當些。否則,一不留神便可能留下隱患,反倒是不美了。
世上並不只一位鄭金蓮,指不定什麼時候,宮里還會出現張金蓮、李金蓮。簡單粗暴地解決她們是一種法子,巧妙改變她們的念頭也是一種法子。她可以不用第二種,但有時候也須得嘗試一番,未必沒有新的發現。
鄭金蓮之事于坤寧宮眾人而言,僅僅只是閑談時的談資罷了。張清皎從王太後如何用她,窺見了新的用人之道;肖尚宮與沈尚儀也學到了因人而異的用人之法;雲安日後須得與她打交道,稍稍多想了些,但也僅此而已。這一回談過之後,誰也沒有再提起鄭金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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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變帶來的影響,一直持續到上元節之時。因君臣都須得好生“修省”,朱 樘便將正月期間的所有宴席皆免去了,連上元節宴與上元節假也都統統免了。這意味著,平民百姓們都在熱熱鬧鬧上街觀燈的時候,京城內外官員卻無暇享受這等悠閑的時光,依舊須得兢兢業業地履行職缺。
宮中的上元節也過得很簡單,依舊以冰燈為主,只在仁壽宮外扎了座小鰲山。燈火輝煌燦爛,映照在眾人的臉上。因著張清皎安排了眾多小游戲,皇弟皇妹們倒也並未覺得失望,依舊是歡喜不已,頑得格外投入。
笑鬧聲中,張清皎再度隱約感覺到了腹部時隱時現的暖流,頗有些無奈地想道︰若是她這回真的有了孩兒,那這孩子絕對是極為好熱鬧的性情。這都尚未成形呢,就如此不安分了;等到他出生後,還不知是個什麼樣的熊孩子呢。
不過,她的感覺或許是做不得準的。畢竟自“孕夢”之後,這才過了半個月而已,按照常理而言,她絕不可能有任何感覺。更不必提什麼腹中暖流了,怎麼想都覺得不科學。從理性而言,她也經常試圖說服自己,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錯覺。畢竟時日尚短,連女醫們都不可能診得出來,她自己更不可能有任何感覺。或許是她太想要一個孩子了,所以產生了幻覺罷。
可是,直覺告訴她,即使是不科學的感覺,也極有可能是事實。畢竟,自從來到此世之後,她遇到的不科學之事還少麼?既然算來算去已經有許多樁許多件了,應該也不差這一樁才是。她唯獨需要注意的,便是盡量降低期待,以平常心來對待此事。而且,在未曾確認之前,她不打算告訴任何人。
過了上元之後,宮中的生活漸漸恢復了往常的模樣。星變之事也沒有人再提起,無論是外朝或是內宮,都心照不宣地將它忽略掉了——該修省的都已經修省了,該未雨綢繆的也綢繆了,再厲害的大凶之兆也總該化解了罷。
這一日清晨,張清皎剛將朱 樘送出坤寧宮,轉回身就見肖尚宮刻意將太監們支開,帶著沈尚儀、雲安等人將她團團圍了起來。每個人皆滿眼亮晶晶地望著她,眼底都是止不住的喜悅。她眨了眨眼,正待問她們這是怎麼了,便听肖尚宮道︰“娘娘,已經過了整整五天了。”
“是啊,娘娘,臣等一直都仔細地算著呢!娘娘的小日子從來都很準,前後不會相差兩日。這回足足過了五天都沒有消息……”沈尚儀難掩笑意,目光落在她的小腹處,就像是想從她那依舊窈窕的縴腰處看出什麼來似的。
“奴婢,奴婢真是太高興了!”雲安道,竟是喜極而泣,“這幾天每日都過得不安穩,生怕娘娘突然說小日子來了!幸而熬到了今天,娘娘可算是等到這一天了!”不僅僅是她們三人,所有貼身伺候的女官與宮女們都是一臉感動,更有性情活潑的險些便要歡呼起來了。
見她們竟如此細心,張清皎心里也頗為感觸。不過,在她看來,她們的反應卻有些太夸張了,令她頗覺無奈︰“這才過了五日呢,做不得準。指不定只是年節時太興奮,所以才遲了些呢。你們反應這般大,倒像是已經確診了一般。”
“呸,呸,娘娘可不能說這種話。”听得她這樣說,肖尚宮有些急了,情急之下竟是顧不得儀態,忙上前遮住她的口。沈尚儀也雙手合十道︰“漫天神佛,娘娘尚且年輕,偶爾出口無忌,還請原諒娘娘則個。”看上去已然並非平日里溫嫻優雅的淑女,倒像是寺廟里隨處可見的信女一般了。
盡管兩人的舉止都有些出格,張清皎的心里卻暖洋洋的,笑道︰“好,好,是我說錯話了。別著急,待會兒我自會去向佛菩薩請罪。你們也別將此事透出去,等到再過十五日,或者整整一個月後,待談娘子診出來喜脈,咱們再好好高興也不遲。”
“娘娘放心,我們必定會守口如瓶,絕不會讓任何人知曉的。”肖尚宮道。
“連萬歲爺也不許提。”張清皎補充道。
眾人面面相覷,臉上皆是疑惑。不過,既然娘娘有命,她們便只管遵從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在關鍵的時候,竟然卡卡卡卡文了
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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