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生辰, 皇後娘娘過得心滿意足。當然, 有皇帝陛下每日不自知的浪漫體貼, 即使是平日,她也同樣覺得溫情脈脈。兩人無時無刻不散發著甜蜜的氣息,感染得坤寧宮與乾清宮內外伺候的眾人亦是每天都笑意盈盈。
二月時,就藩大同府的代王給朱 樘進獻了一只海青{出產遼東者稱“海東青”}。朱 樘想起自家皇後對鸚鵡的喜愛, 認為她必定對所有鳥兒都感興趣,便第一時間帶著張清皎去了百鳥房。
因著海青是猛禽, 不能與鸚鵡、八哥等鳥兒混養, 百鳥房特意騰出了一間屋子, 專程供養這只獵鷹。兩位主子興致勃勃地前來看鷹, 百鳥房的內官們自是喜不自勝, 忙不迭地引著他們來到養獵鷹的屋子。
只見屋子內裝了個碩大的鐵籠,那海青爪子上鎖著鏈子,正在籠內放置的木樁上閉目養神。它頭部的羽毛雪白, 身上則是黑白相間,羽毛油光水滑,看上去很是美麗,隱約又帶著幾分危險之意。
許是听見聲音,它猛地張開了眼楮,目光極為銳利, 翅膀張開來拍了拍,仿佛感覺到了危險做出了隨時想要攻擊的姿態。張清皎注意到了它的喙部,鼻孔是金huang se的, 喙部卻是由灰漸變至黑色,對比鮮明,卻又令人禁不住想︰恐怕它就是靠著這樣尖銳的喙部,才能輕而易舉地撕開獵物的皮肉罷。
“萬歲爺、娘娘,這海青雖是馴過的,性情卻很是凶猛。除了馴養它的人外,若是旁人離得近些,它便會撲過來上爪子。百鳥房已經有好幾個不知事的小太監被它傷了,所以一時間我們也不敢將它獻給萬歲爺賞玩。”百鳥房的主事內官弓著身子道。
許是怕沖撞貴人,一個百鳥房的小太監不小心靠近了籠子旁邊。那海青尖嘯一聲便猛地躥了過來,撞在了籠子上,發出了巨大的響聲。小太監嚇得險些哭了出來,連朱 樘與張清皎都被驚了一跳。
“這扁毛畜生……”百鳥房主事內官嚇得滿頭是汗,轉頭就高聲喚馴鳥人,“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還不好好教訓這扁毛畜生,看它還敢不敢沖撞主子——” 兩個看起來頗為健壯的內官趕緊進了籠子,一個誘哄著海青,另一個拿著鞭子伺機而動。
張清皎蹙起眉,制止道︰“它初來乍到,自是容易緊張,無須對它太過苛刻。況且,它本是一只獵鷹,就該在萬里長空中翱翔才是,將它關在這籠子里才是委屈了它。”
朱 樘也擰著眉,沒想到百鳥房是這樣馴鷹的︰“這兩個人,便是代王叔祖父一並送來的馴鷹者?”代王一系傳承至今,輩分與英廟相同,亦是宗室中的長輩。不過,許是因初代的代王便性情暴躁之故,他們每一代都很是驕奢強橫,甚至出了幾個生性凶暴無比的。說實話,朱 樘自認與他們三觀不合,對這一系的觀感並不好。
“是,他們本是侍衛……”百鳥房主事內官回道,因皇後娘娘在場,只能說得足夠隱晦。
張清皎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未竟之意,心里頓時翻騰起了滔天巨浪——若是她沒有理解錯,為了進獻這只海青,代王竟然將馴養海青的兩名侍衛弄成了內官?!這是與他們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馴養海青馴得好,竟然也能從天而降這樣的厄運?!
再看籠中的兩名內官,身量骨架無不比尋常內官健壯高大,眉目間帶著極重的晦暗之色,顯然對代王此舉並非不恨不怨。是啊,遇到這樣的事,誰能不怨恨罪魁禍首呢?明明以前他們是習武的健全之人,如今卻……
朱 樘的眉頭也緊緊地鎖了起來︰“真是荒唐!”他根本沒想到,代王竟然會肆無忌憚地做出這種事來,就為了給他獻一只海青!退一步來說,僅僅只是獻一只海青便禍害了兩名侍衛,那抓海青、馴養海青的過程中又有多少人曾經受過類似的罪呢?!指不定這只海青背後還有無辜的性命!
見兩位主子臉上都帶出了怒意,周圍所有人都跪了下來。百鳥房的主事內官無比後悔,為何自己剛才要多這麼一句嘴。若是什麼都不提,主子高高興興地來看海青,再高高興興地離開,誰不會對他們百鳥房另眼相看呢?等到將那扁毛畜生馴得沒了脾氣,他再尋個合適的時機將海青獻上去,指不定還會得到賞賜呢!
“將這只海青放生。”轉念之間,朱 樘便做出了決定。他以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自家皇後,得到了她的頷首肯定後,神態越發肅然了︰“若是不能放生,便散養著它,不必再馴服了。兩位馴養者先跟著朕,走罷。”
“奴婢遵命!”百鳥房眾人磕頭道,人人都不可避免地哭喪著一張臉。原本他們想靠著這只海青翻身的,但眼下非但沒有翻身,反倒是招了主子的厭惡,這可怎麼是好啊!
帝後二人擺駕離開,路過馴養其他鳥類的屋子時,張清皎朝里頭瞧了瞧,蛾眉依舊蹙著,輕聲道︰“都是一條條性命,這些小鳥兒也該善待才是。”
“奴婢明白,娘娘放心!”百鳥房管事內官只恨不得賭咒發誓,就算是再平凡的鳥兒,他們也不會隨意nue dai。但通過海青那件事,張清皎卻已經看穿他們了,百鳥房內真心喜歡照料鳥兒的內官應該並不多。連名貴的海青都會遭到如此的對待,更不用提其他的鳥兒了。
回到坤寧宮後,朱 樘便帶著那兩名馴鳥者去了乾清宮。張清皎更衣換了身輕便的衣衫,召戴義與李廣問話︰“據我所知,咱們宮里除了百鳥房之外,還有貓狗房。除此之外呢?還養了哪些動物?”百鳥房與貓狗房主要是飼養寵物的,即使宮里沒有那麼多主子想養寵物,他們也須得養著鳥兒和貓狗隨時備選。
“回稟娘娘,還有象房、鹿房以及虎房、豹房等等。象房與鹿房是一直都養著的,虎房與豹房則須得看有沒有人進獻。早先曾有人獻過渾身俱白的祥瑞白虎,不過如今已經死了,虎房里只剩下兩頭尋常花皮虎。豹房亦是如此,不過是養著兩只金錢豹圖個吉利罷了。”戴義回道。
“豹房”,怎麼听起來那樣耳熟?而且好像含義與如今所指的並不相同?皇後娘娘這般想著,又問︰“可曾統計過,如今宮里養了多少種這樣的動物?每日飲食耗費幾何?折損如何?為了養這些動物,又安排了多少人照顧它們?耗費幾何?”
“……”李廣小心翼翼地抬首,看了看戴義,“回稟娘娘,內官監並沒有專門統計過。不過,奴婢可回去查查賬本與相關文書,仔細算一算。”
“不必回去查,只需接下來一個月仔細記錄著就是了。”張清皎道。“皇家私人動物園”?說起來仿佛很好听,想去看動物的時候隨時都能去看,但事實上平時大家的娛樂並沒有逛動物園這一項。
且不說這些動物在里頭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她連平民百姓的生活都尚未改善,也不可能像後世的動物保護組織一樣注重它們的生存權利。就只說養著這樣一個動物園,怎麼想都不劃算。當然,不劃算到什麼程度,等看到賬本再說罷。
盡管她對“皇家私人動物園”的存在表示質疑,但其中有些動物的養育又是不可或缺的。那麼,如何才能在節流與傳統之間保持平衡呢?
無論是戴義、李廣或是肖尚宮、沈尚儀都不知皇後娘娘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但他們都相信,不管做出什麼樣的決定,皇後娘娘都只會是英明神武的。去歲宮里的兩項變革便足以證明皇後娘娘的能力了,不是麼?
乾清宮,朱 樘仔細問了兩個馴養者代王一系在大同府的所作所為後,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了。呵呵,本以為他想象中的代王府已經很過分了,沒想到事實上他們所做出的那些事簡直是他無法想象的。
“既然你們先前主要是照顧馬匹的,想來對此很有經驗。那便留在御馬監里罷,負責定期去各地巡視養馬場,也可隨時回家探親。”對于這兩人,皇帝陛下非常同情,也不吝嗇善待他們,“等到合適的時候,你們便將家人接來京師,遠離大同府。”
“臣等叩謝陛下隆恩!”兩人連連叩首,語中帶著一絲哽咽。即便是被代王府欺凌至此,他們也自認為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從來沒有哭過。但此時此刻,他們卻抑制不住內心的震動了——為什麼當初他們不是在皇帝陛下身邊伺候的呢?為什麼偏偏就去了代王府呢?
兩人退下後,朱 樘長嘆了口氣,對司禮監的大 們道︰“天高皇帝遠,藩王便是就藩當地的土皇帝。不知這些土皇帝中間,有多少是賢良的,又有多少是殘暴的。迄今為止,真正治罪的宗室不過是極少數,絕大多數bao xing都並未上報,這無疑縱容了他們的氣焰。”
“萬歲爺,宗室之事一直都難辦,畢竟事關自家人……”懷恩點到即止,以他作為奴婢的身份也不方便再多言。
朱 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將這口氣悶在了胸臆之間。他何嘗不知道,朝廷對宗室的縱容來源于什麼?不就是怕像太宗文皇帝{朱棣}那時候一樣,有人借此生事,將律法規矩曲解為其他,而後眾宗室群起而攻之——
罷了,罷了,此事暫時不宜多想。他還是將奏折都看完,然後早些回坤寧宮去陪自家皇後罷。
想到此,皇帝陛下翻開了一個折子。不巧,這個折子便是得知代王進獻海青之後的劉首輔呈上的。在其中,他苦口婆心地勸皇帝陛下要堅定地拒絕收受海青,免得眾藩以為陛下好海青,爭相效仿進獻。海青不過是玩意兒,無益于國、有損于民,絕對不能開這個口子,否則于陛下的名聲也不利。
雖然劉首輔寫得很有道理,但心里正有情緒的皇帝陛下看著卻皺緊了眉頭,暗想道︰難不成,在劉吉劉首輔眼里,他便是這種因為一只海青就喜好漁獵、不思政務的昏君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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