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欽天監將吉日定在了二月初六, 周太後很是歡喜, 立即催著朱見深趕緊給孫媳婦之父加官, 抬高張家的身份以準備婚禮。朱見深已經答應萬貴妃別急著頒旨,含含糊糊地說了些開年後再頒旨也不遲之類的話。他當然希望能盡量滿足愛妃那些小心思,讓她高高興興地過個年。
周太後無奈,疑心萬貴妃會鬧出事來, 便派了一位親信女官去光輝殿服侍孫媳婦。張清皎听說太後娘娘派了女官前來,親自披著裘衣出來相迎。一見卻並非陌生人, 而是終選當日將她從西宮送回光輝殿的沈女官。
沈女官年約二十余歲, 渾身皆是書香氣息, 生得很是清麗。據說她出身官宦人家, 寫得一手極好的簪花小楷, 平日里幾乎不出西宮一步,不是幫著太後娘娘抄經,就是與竹樓先生戴義談詩論畫, 是宮中最為文藝的女官。
“太後娘娘擔心娘娘這些時日過得孤單,特意讓我來相陪。”沈女官微笑道,“若是娘娘不嫌棄,我會陪著娘娘直到大婚。對了,大婚的日子已經定了,就在二月初六。六禮開始之際, 將會送娘娘歸家等候。在此之前,就煩勞娘娘與我共處一段時日了。”
“求之不得。”張清皎笑著挽起她的手臂,“早便听聞沈姐姐的簪花小楷是為一絕, 畫技更是連竹樓先生都贊不絕口。這些時日正巧得空,姐姐能否教一教我?我練的簪花小楷總有些不夠伸展,至于畫技……對工筆情有獨鐘,工筆人物卻有些不得其法。”
“工筆常畫花鳥,畫人物者也有,卻不似花鳥那般逼真生動,尚未出大家……”提起畫技,沈女官便雙目微微一亮,說到此處才輕嗔道,“娘娘可不能胡亂稱‘姐姐’,臣妾可萬萬不敢當。若是教人听去了,那便是冒犯娘娘了。”
“好,不提,不提。”張清皎笑道,也不細問究竟什麼時候六禮才會開始,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家中見著家人。沈女官覺得她小小年紀便能沉得下心來,心里不由得頗為佩服,與她談書論畫也越發投入了些。
沒兩日,光輝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正在屋內一同練字的張清皎與沈女官互相瞧了瞧,朝著宮女們使了個眼色。雲安領著兩三位宮女出了正殿去探看,沒多久便臉色蒼白地捂著額頭上的傷口慌慌張張地回來了︰“是……是貴妃娘娘!”
張清皎見她們都見了血,險些便破了相,心中自是惱怒︰“將她們扶下去包扎。”雖說她尚未正式被封為太子妃,但怎麼說也是公認的太子未來嫡妻。萬貴妃讓人打傷她的宮女,顯然不僅不將她放在眼里,也並未將太子放在眼里。可她如今又能怎麼辦呢?沒有聖旨沒有冊封,她便僅僅只是一位平民女子,怎麼能抗衡皇帝心愛的寵妃?
“娘娘莫急,我先出去瞧瞧。”沈女官蹙緊眉,“上回貴妃闖入光輝殿後,太後娘娘便在殿外安排了不少守衛。他們見貴妃輿轎過來,定然會去稟報太後娘娘。只須撐得這一時片刻,等到太後娘娘派人過來,便足矣。”
“沈女官小心些。”張清皎道,“貴妃蠻不講理,說動手便會動手。”就算是太後娘娘跟前的女官,萬貴妃脾氣一上來,也未必會控制住自己。即使惹得太後娘娘震怒,她還有皇帝撐腰,根本就不怕會有什麼處罰。
沈女官微微頷首,帶著幾位瑟瑟發抖的宮女便出去了。張清皎實在是有些不放心,打開半扇窗戶,遠遠地往殿外眺望。只見影壁後轉出一輛輿轎,停在了旁邊,萬貴妃捏著馬鞭走下轎子,對著向她行禮的沈女官就是狠狠的一鞭子!
沈女官形容舉止分毫不變,依舊垂著首跪在地上,將禮節做足。鞭子從她耳畔揮過去,打斷了她微微蓬松的鬢發,抽在她身後的宮女身上。宮女慘叫一聲,捂著泛紅的胳膊軟倒在地上,卻是連哭也不敢哭。萬貴妃這才漫不經心地笑了,仿佛現在才認出來面前的女官是周太後身邊的紅人︰“怎麼是你?太後娘娘怎麼舍得將你派出來,放在這偏僻的光輝殿里?”
“回貴妃娘娘,臣妾奉太後娘娘之命,服侍光輝殿的張娘娘。”沈女官低聲答道。
萬貴妃嗤笑一聲︰“甚麼張娘娘?陛下還沒封她為太子妃呢,稱甚麼‘娘娘’,名不正言不順的。讓張氏出來罷,我今兒心情不錯,想招待她去安喜宮赴宴。也不是為了別的,上一回邀她們去安喜宮不是沒成麼?這回總算等到我也閑下來了,她應該也得空。”
“太後娘娘有命,讓張娘娘留在光輝殿內好好地做功課,仔細地學一學日後該如何打理東宮以及御下。若無太後娘娘的懿旨,恕臣妾不能轉達貴妃娘娘的意思。貴妃娘娘若是定要宴請張娘娘,先去西宮問一問太後娘娘亦不遲。”沈女官依舊不慌不忙地道。
萬貴妃眸底冷光一閃,鞭子又一次從她耳畔飛了過去,打斷了她鬢角的發絲︰“區區一個女官而已,還想替主子做主不成?還不趕緊讓張氏出來見我!否則,我便以不敬為名,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小蹄子!”
當她不知道麼?這小賤婦時常拿她寫的字勾得皇帝神魂顛倒,連她畫的那幾筆不知所雲的畫,皇帝也曾經擊案叫好。若不是她這兩年看得緊,不輕易讓這種容易得皇帝青睞的女子爬上龍床,指不定就又封出好幾位妃嬪來了。尋常女子她尚且能忍得,這種皇帝心心念念的,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仗著年輕顏色好奪走她的地位,她如何能忍得?!
“貴妃娘娘恕罪……”
沈女官還待再言,萬貴妃眼底的凶光一動,鞭子便要沖著她的臉打過去。這時候,旁邊忽地傳來一聲輕喚︰“貴妃娘娘手下留情!”
她收了鞭子看去,就見張氏淚眼盈盈地拎著裙裾疾走過來,看起來好不可憐︰“貴妃娘娘切莫怪罪沈女官,這也是太後娘娘的懿旨,誰都不能違背。民女亦是如此,不敢踏出這光輝殿一步啊。”
萬貴妃見她泫然若泣,嬌嬌怯怯,心中不由得嗤笑一聲,口里卻道︰“我哪里敢怪罪沈女官,不過是嚇她一嚇罷了。倒是你,何必守著所謂的太後娘娘的懿旨不放呢?太後娘娘素來仁慈,怎會將你拘在這光輝殿里不許出去,必定是以訛傳訛傳錯了她老人家的好意。否則,你堂堂未來太子妃,豈不是過得比那些關閉宮門受罰的妃嬪還淒慘些?”
張清皎怔了怔,輕輕咬著唇道︰“既是太後娘娘的懿旨,那便定然有道理。就算將民女拘在這里……民女……民女也是願意的……”
萬貴妃听了,斜瞥著她,心底忽然生出一條計策來。她將鞭子丟給旁邊的親信女官,假意嘆了口氣,親昵地握住了張清皎的手。對方雪白細膩的手滑若凝脂,與她雖保養得當卻依舊青筋直露的手全然不同。歲月流逝,她早便失去了少女才有的鮮嫩與靈氣,而這一切都能在未來太子妃的身上見到。有一瞬間,萬貴妃幾乎掩飾不住自己臉上的嫉妒與猙獰之色,好不容易才勉強控制住情緒。
“好孩子,你有所不知啊。”她難得露出幾分關懷之色,“你之所以會被選為太子妃,全因陛下與我據理力爭之故。太後娘娘覺得你出身太低,不適合為太子妃,許是這樣才想著將你拘起來,好好再學學宮里的禮儀規矩呢。”
“……”張清皎抬起眼,眸中的淚水瞬間便打濕了臉頰,神色黯然無比,勉強才維持住笑容,“多謝貴妃娘娘替民女美言,民女必定會記住貴妃娘娘的恩情。不過,仔細說來,民女出身低是事實,確實配不上太子殿下。太後娘娘的擔憂……民女能夠理解……”
“你這孩子,性情未免也太好了些。”萬貴妃勾起唇,“也罷,不好教你為難。我本想邀你去安喜宮赴宴,等往後得了空再說罷。你與太子成婚後,清寧宮離安喜宮也不遠,可得時常往來才好。”
“貴妃娘娘放心,若是有機會,民女必定會去安喜宮探望娘娘。”張清皎回應得很是懇切,“民女一直覺得,自己許是與貴妃娘娘有緣,否則當年遠遠瞧見御駕的時候,怎麼第一眼就望見娘娘了呢?娘娘當時穿了一身火紅的曳撒,風姿勃發,宛如熊熊火焰,民女至今都沒有忘記分毫呢。”
萬貴妃不由得笑了︰“那可真是有緣得很!”
兩人又說了些家常話,直到寒風漸起,萬貴妃才乘著輿轎離開。離開之前還不忘道︰“回頭讓人送些東西過來,可別讓你這個年過得寒磣了。唉,你這麼沒名沒分地待在光輝殿怎麼能行呢?連年節的宴席都無法參加,只能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過年。可惜太後娘娘與陛下心意已定,我怎麼勸也勸不服啊。”
“有娘娘的心意,民女便知足了。”張清皎道,親自將她送到光輝殿門口,依依不舍地望著她的鹵簿離開,這才轉回來。
影壁後,沈女官與一眾宮女太監都怔怔地望著她,仿佛像是瞧見一個陌生人似的。張清皎泰然自若地拭去臉上的殘淚,嬌怯之色消失得無影無蹤,依舊與往常毫無分別。她將一直跪在雪地里的沈女官扶起來,挽著她往正殿而去︰“受傷的都趕緊去包扎,可別落了病根。沈女官方才在冰雪里跪了許久,也該好好暖一暖身子才好。你們去太醫院問問,可否派人過來診治開藥。”
“是。”宮女們紛紛忙碌起來,沈女官見她們的注意力都移開了,方輕聲道︰“娘娘,貴妃娘娘所言……”這招挑撥離間,算是用得很妥當了,而且日後必定遺禍無窮。畢竟,太子妃與安喜宮交好,這可是生生地往太後娘娘和太子殿下心里按釘子。
“放心罷。我自然懂得,誰才是真正為我好。”張清皎附在她耳畔,低聲道,“貴妃娘娘許是很久不曾佯裝關懷過甚麼人了,說起話來都有些不自然。臉上的神色忽而猙獰忽而得意忽而虛假,就是不見一點真情,能瞞騙得了誰呢?”
聞言,沈女官禁不住笑了︰“卻沒想到,原來娘娘的性情竟是如此……”
“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小女子亦是同樣如此。”張清皎從容一笑,“面對強敵,不必拘于常法,有效用便足夠了。”她這張臉既然給某些人造成了好欺負的假象,那便將錯就錯,扮豬吃老虎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萬阿姨︰哎喲這小可憐,看著就好欺負啊。
張姑娘︰qaq
萬阿姨︰嘖嘖,剛入宮,就算有點小聰明,哪里會是我的對手!
張姑娘︰qaq
萬阿姨︰呵呵,新計策get!挑撥離間!必須挑撥離間啊!太後算什麼,太子算什麼,太子妃要是我的人,離成功還遠嗎?!
張姑娘︰o{*▔ ▔*}o(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