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葉殘時,山黛遠,月波長,暮雲秋影蘸瀟湘。雲天亮,漏微光,成都的黎明,薄霧冥冥,拂曉終將從前。
從前的從前,蔡菜和安盈曾去過x縣的一座小道觀。道觀無名,純屬閑游而至,觀門破敗,階梯也坑坑窪窪的,難走極了。山路盡頭有一個小院,無花無果,沒有游客的正殿,連香火也十分罕見,幾棵皴裂的杉樹,大概在這里立了好幾百年,枝葉扶疏,郁郁芊芊。
觀里有一位年邁的道長,他挽著發髻,步履矯健,走路輕輕飄飄的像要化在那夏日的艷陽里。他孤僻自持,言辭清淡,像一位生長在深山泉水的隱者,全然不顧門外的塵世流年。
兩女各搖了一個簽,求姻緣。
安盈的簽文蔡菜沒看,她的是第二十九簽。簽文里全是詩詞,別說解了,連字兒她都認不全,于是理所當然地找到道長要求解簽。道長想了想,然後高深莫測地伸出五個手指,蔡菜心下一喜,立馬遞過去5塊錢。
道長搖了搖頭︰“50。”
簽是分開解的。一張木桌,一把竹椅,竹椅是道長坐,蔡菜站著,他聲音很小,蔡菜要低著頭才能勉強听見。
“寶劍出匣耀光明,在匣全然不惹塵,今得貴人攜出現,有威有勢眾人欽。求什麼?”
“姻緣。”
“求而不得,得而不惜,舍而不能。下簽。”
“嗯嗯……”蔡菜快速地記在隨行本上,寥寥幾筆,寫完卻發現依然很迷惑,于是又問道長,“怎麼講?”
“不可講。”
“……”
道長不愧是道長,談吐竟如此高深。
“下簽……是不是不好?”蔡菜鍥而不舍地問。
“不一定。”
“能解嗎?”
“能。”
“怎麼解?”
“隨緣。”
“……”
果然想用50塊錢就買到天機簡直是痴心妄想。
道長見蔡菜臉色不好,也不再多說,他慢悠悠地站起來,拂塵一甩,便要離去。
蔡菜仍不死心,遂又追上去再次問道︰“那我這姻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道長幽幽丟下一句︰“可有,可無。”
“……”
安盈听完後笑得差點岔了氣。她搖的是上簽,解出來是“有失有得”四個字,解完後她心情大好,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
那陣子安盈剛剛失戀。本來她和前男友約好一起去河南旅游的,結果臨行前發現那男的劈腿,還劈了個各方面都不如她的女生,氣急之下,她找到蔡菜,趁著暑假,兩人提著菜刀照著她前男友戶口本上的地址就來到了x縣。
其實也就是散散心,砍核桃都費勁還砍什麼人。
“既然有失有得,那也不虧。”安盈拍著胸口安慰自己道。
“瞎耗了半年青春還不虧?”蔡菜不能理解她的邏輯。
“他不也耗了麼?”
“……”
“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他,我顏控,他又丑,就佔著個人老實。”
“剛認識就知道人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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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 “嗯,他還給我寫過一首詩,特小眾,特文藝。”
“什麼詩?”
“我想你,更想睡醒有你,春風十里,不如睡你。”
“……”
“現在我算明白了,男朋友還是得找帥的,別怕帥的出軌,丑的一樣出。”
蔡菜狠狠翻了個白眼︰“現在倒說得好听,也不知道早些時候是誰一天到晚在那兒又哭又鬧的,煩都煩死了。”
“失戀嘛,總要有個失戀的樣子,總不能他劈腿了我還笑出聲吧?”
“那又何必大老遠地跑來求簽?”
“反正你暑假也沒什麼事,出來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不也挺好?”
“……”
“倒是你的簽,為啥也求姻緣?求的誰?李冉嗎?”安盈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起來。
蔡菜心跳一頓。
這就是暗戀最悲劇的地方,你永遠不知道對方會在什麼時候問你什麼樣的問題,而任何回答,都可能泄漏你的內心。
她不想撒謊。
所以她只能沉默。
其實也想過孤注一擲,或者放下。但她慫,不敢賭,也不敢放,因為任何一個結果,都有可能是失去。她不想失去。
然後就這麼過來了。
安盈是個有點小作的女生,她霸道,嬌氣,胡攪蠻纏,不講道理。她的情商在許多人眼里都是負分,卻被顏值生生扳成了個性。所以總有人想嘗試,也總有人會逃跑。
蔡菜不會跑。有時候她也慶幸安盈這些耍潑打渾的伎倆沒有用在自己身上,但更多時候,她感到遺憾。
安盈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峭壁,每作一次,她光輝閃耀的形象就會在蔡菜心里坍塌一分。如此,經過近10年的積累,她成功在蔡菜心里坍成了一道懸崖。
蔡菜常常渴望來一場地震,好讓這道懸崖塌到蕩然無存,只可惜,時間已經過去太久太久,久到這個身影已經在她心里住了下來,生根發芽,她已不能奈它何,只好不去管它,然後,日復一日,春暖花開,她再看她的心,陡然驚覺,那座當時看起來無法移走的懸崖,如今已經更深更沉,沉到心底,把她的心戳得鮮血直流。
想到這里,蔡菜不禁有些無奈︰“反正求而不得,是誰也就不重要了。”
安盈搖搖頭,十分不認同︰“道長說了,一簽求一事,一事對一人,你的簽還有‘得而不惜’和‘舍而不能’,難道說你得到了這個人卻不會珍惜他?然後想跟他分手又舍不得?”
“怎麼可能……”蔡菜苦笑一聲。
“所以這簽啊,另有其人。”
“所以這簽啊,不準。”
“呸呸呸!”安盈呲牙咧嘴地沖蔡菜比劃著拳頭,“你別烏鴉啊!我覺得這簽超級準的。”
這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到現在蔡菜都還經常想起。她們曾一起走過許多地方,陪伴著彼此一路成長,在蔡菜平乏的生命里,安盈是躍動的音符,是燦爛的陽光,一直滋養著她的靈魂,溫暖著她的心房。
所以,關她什麼事?因為她喜歡她啊!如果以後有些地方不能和她一起去了,那世外桃源也會變成人間絕境吧?
想象總是比現實美麗,相逢如是,告別亦如是,有些曾以為很深很深的交誼,到頭來不過很淺很淺。最深最重的感情,必須和時日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一起成長,未來的歲月,蔡菜希望能繼續與安盈攜手同行。
哪怕只是朋友。
所以,她決定去找她。
撥出電話的那一刻心情仍然有些緊張,蔡菜不善言辭,即使只是寒暄,或者,也算道歉?
“喂?”安盈睡意朦朧地接起電話,聲音有些黏糊。
蔡菜這才想起現在是凌晨5點。
“喂?!”安盈加重了語氣。
“我是菜菜……”
“啪”的一聲,安盈直接掛掉了電話。
蔡菜一下子愣住了。
要不要這麼絕?
是不是要這麼絕?
她握著手機的手開始發抖。
果然不能袒露心扉……得,別說袒露了,這才剛解了個頭繩呢,那邊已經要斷絕來往了。
悲傷的情緒剛開始醞釀。
“叮叮叮……”有電話進來。
是安盈。
“喂……”蔡菜接起來。
“什麼事?”電話那頭精神氣明顯充沛了很多。
“干嘛掛我電話?”蔡菜問。
“開嗓。”
“哈?”
“開嗓啊,萬一你又來找我吵架呢?氣勢不能輸。”
“那剛才……”
“剛才沒睡醒,狀態不好。”
“……”
“現在醒了,啥事兒你說吧。”
“額……唔……咳咳,”蔡菜別扭地清了清喉嚨,紅著臉,覺得有些害羞,“那啥,我……嗯……我……那什麼,唉……”
“得得得,”安盈趕緊制止了她的矯揉造作,“想道歉?”
“也不是……”
“嗯?”
“也算是……”
“哈哈哈哈……”安盈頓時發出一陣得意的大笑,“那下午陪我去趟龍泉唄?”
“啊?”
“我還有不少家當在那邊呢,一個人怎麼搬得動?”
“……真要分?”蔡菜不自覺張大了嘴巴。
“廢話,換我給你三個耳光你還能繼續和我做朋友?”
“能啊。”
“……反正我要去把東西搬回來。”
“好。”
對于安盈的灑脫,蔡菜也是服氣的。她和每個前任分手的過程都很利落,每次知道愛情氣數已盡之後,她總是擦擦眼淚轉身就走,又酷又好看,像西部片里戴著卷邊帽的牛仔,崩了敵人之後再吹一下槍口的煙。
掛掉電話,天才蒙蒙亮,蔡菜站在陽台上,沐浴著這晨間清新濕潤的空氣,心境格外安寧。白日里的喧囂和蕪雜都被夜風帶走了,沒有跳廣場舞的大媽,也沒有車水馬龍的喇叭,沒有小吃攤販的吆喝,也沒有食客們密密匝匝的說話。
她什麼都沒有想,卻又好像什麼都想了,此刻只覺得心中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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