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 一氣兒跑到北門,發現人面不知何處去,紫禁城外柏森森,倒累得他上氣不接下氣。守城門的眾侍衛紛紛側目,胤 白了他們一眼,罵了一句︰“傻瓜女人!笨蛋!”眾侍衛大汗,忙擺正頭恢復成職業化的撲克臉。
“爺,”小盛子喘著粗氣追過來,拿著把團扇給他扇風,“爺,您這是要出宮去?下午還有課呢!”
“爺還能不知道下午有課?偏要你說!”胤 沒好氣地從小盛子手里奪過扇子,自己猛扇一陣,一甩袖子往回走。
小盛子屁顛屁顛跟在後頭,心知多半是自己這位爺又不安生了想往宮外去,雖說幾年前的教訓夠大,但之後這幾年四爺也在侍衛的保護下去過佟府幾次,安然無事,跟隨而去的他都能記住路徑了。此刻眼見著爺這麼愁悶,一心為主的小盛子轉了轉眼珠子,湊近過去笑著道︰“爺,其實想去佟府也不難,您現在也長大了,不同幾年前。您對皇上說想替皇貴妃去佟府看望一下家人,再求皇貴妃幫著說合兩句,沒準皇上心里一舒坦就準了……”
胤 斜眼看他,若有所思。
小盛子又湊到胤 耳邊,壓低了聲音︰“皇上最重孝悌……”
胤 恍然,面色頓時如朝霞初舉般燦爛,用力一拍小盛子的肩膀︰“好小子,成了我一定賞你!”
小盛子咧開嘴,露出滿口白牙︰“奴才不敢求爺賞,奴才只要能一輩子隨侍爺左右就心滿意足了!”幾年前那次教訓,不光是對四爺,也是對他小盛子。若非佟貴妃和四爺求情,他小盛子就要以失職且陷主于危險的罪名杖斃,想想就後怕不已,從那以後小盛子就發誓這一輩子都會忠心耿耿地追隨四爺。
“好奴才,爺不會虧待你的。”胤 滿意地點頭。主僕倆人一前一後高興地去了。
……
佟公府,西府。
琬華一身家常打扮,同二姑佩柔在閨房里繡花,二房十歲大的珠華妹妹也同她們在一處,好奇地趴在琬華肩頭看她手里的針線。
“姐姐是要做荷包嗎?圖案還是個小人兒……圓圓腦袋,圓圓眼楮,真可愛!這是誰呀?”
“四阿哥啊……”琬華微微一笑,收了針,又將剛才繡好的另一面的白玉蘭圖案放到一起比了比,滿意地點頭,“繡工的部分終于齊活了。”
佩柔也湊過來看了看,玉指輕撫過白玉蘭花紋︰“我最愛琬兒的白玉蘭了,無論是繡的還是畫的,說不出的好。”
琬華俏臉微紅︰“二姑又打趣我了,誰不知道二姑的女紅和繪畫是最好的?”
“我真心夸你,何曾打趣你來?”佩柔點了點她的鼻尖,“對了,前兒不是听你說要給康王府的四爺做荷包當做給他的生辰禮物麼?怎麼倒給四阿哥做了?”
“巴爾圖的麼?已經做好了。”琬華吩咐松煙,“去我房里把妝台屜子里放小繡品的匣子拿來。”
沒一會兒松煙就取了來。琬華打開匣子取出一個做好的荷包遞到佩柔面前︰“二姑看,就是這個。”
佩柔接過一看,“撲哧”一聲笑出來︰“這個做得也精致,就是這圖案實在有點出乎意料……”卻是一面繡著一只白色小獅子狗,另一面是常春藤,周圍環繞著六個篆體小字——“友誼地久天長”。佩柔似笑非笑地道,“我原以為你送巴爾圖荷包是因為……看來是我料錯了。”
琬華坦然而笑︰“就知道你會誤會,我也是怕別人誤會,所以才繡這樣的圖案。誰讓我手工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繡荷包了?”
“那怎麼給四阿哥倒繡了個比較正常樣子的白玉蘭?”
琬華揚起小下巴,滿不在乎地道︰“他一個小孩子家懂什麼?他身上的荷包是宮女做的,我總覺得花色有點老氣,早想給他換換。正好給巴爾圖的做完順便給他也做了一個。”
“原來如此。”佩柔笑著點頭,溫柔的眸子里光彩閃爍。
“姐姐,你教珠兒畫這樣的小狗花樣子嘛~”珠華抱住她在她肩頭蹭蹭,“珠兒好喜歡這只小狗。”
琬華摸摸她的頭︰“好,姐姐一會兒就教你畫。”
三人正親熱的說笑著,生宣在外間門口悄悄向彤管和松煙招手。室內的兩個丫鬟對視一眼,彤管便去了外間,生宣附耳對她說了幾句。
彤管臉色微變,咬咬牙︰“……我去跟格格說吧。”
趁著琬華停下說話喝茶的空擋,彤管走過去在她耳側輕聲道︰“格格,剛生宣來說,老福晉給大爺……指了兩個丫鬟做妾室。”
“咳咳……”琬華一口茶嗆在了嗓子里。嚇得彤管忙撫著她的背幫她順氣兒,松煙接過茶碗擱下,又拿絹子為她擦嘴。
“什麼?!咳咳咳……誰教你們非要……咳咳……等我喝茶的時候給我爆消息的……想嗆死我啊?!行了,這里也沒外人,到底怎麼回事!”琬華一把拉住一臉懊悔要往地上跪的彤管,喘著粗氣道。
“出什麼事兒了?”佩柔和珠華也嚇了一跳,忙也為她撫胸抹背的順氣。
“回格格,就是剛才大爺回府後去給老福晉請安,老福晉留著大爺說了幾句話,就要把跟前的春香和秋月兩人賜給大爺做妾。大爺執意不肯,老福晉很生氣,說大爺頂撞,大爺最後只好答應了……”
琬華听完,心里想怒又不知該找誰發怒,想生氣卻不知究竟該生誰的氣,以至于片刻之後,看在佩柔等人眼里她還是雙目發直不動如山的樣子。
“琬兒……”佩柔擔心地喚她。
琬華回神︰“我去看看額娘……”
覺羅氏將春香秋月兩人安頓在廂房,還分別撥了下人伺候兩人飲食起居,自己才默默回了正房里屋。琬華到正屋門口的時候才知阿瑪和額娘都在里面,對丫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地湊到門口,隔著簾子隱約能听到阿瑪同額娘的說話聲。
“……你也不用寬慰我了,我都知道……你有這心就夠了。她倆的房子我已經讓人收拾好,今晚你不用來正房了。第一,我不想讓你落個不孝的名聲;第二,我也不想當個妒婦……家中和睦才是正理,額娘待我如己出,我不能忤逆她傷她的心,這是我做小輩、做媳婦、做女人的本分。”
“海蘭……”
阿瑪喚了額娘的名字,卻沒有多說一句話,如同再多的話都梗在喉嚨里。琬華垂下腦袋,一聲不響地離開。
回到自己房里,琬華無趣地坐在涼榻上,抱著個好大的水蜜桃漫不經心地啃著,心里有些郁悶。彤管和松煙一左一右給她扇風,都擔心地看著她。
“去把我的男裝拿來。”琬華放下啃了一半的桃子,擦擦嘴,“我要出去透透氣。”
她平日雖然不被允許隨便出門兒,但每年還是會央求額娘做幾套男裝。換好衣服,吩咐生宣去給額娘回一聲,就說她去東府了。
“彤管你倆不用跟著我,長武他們幾個護衛跟著我就行。”說罷揣好東西搖著扇子就出去了。彤管等人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敢阻攔,欠身答應。
騎馬快到康親王府,正好見一輛馬車行過。馬車在王府門前停下,後面隨駕的眾護衛們跟著下馬侍立左右。巴爾圖當先下了車,候在一旁。片刻,一位冠東珠頂戴、著九蟒四爪朝服的中年男人出了馬車,巴爾圖忙上前一步伸臂為扶,早等候在門口的下人們忙打千行禮︰“王爺!”琬華雖沒見過這中年男人,看這陣勢也知道他是巴爾圖的阿瑪康親王。
巴爾圖余光發現這邊有人,轉頭一看,微微怔忡半刻,頓時玉面含春地笑起來,喚道︰“琬兒!”康親王听到這一聲,也望了過來,濃眉下一雙精亮的眼楮略帶疑惑。
琬華忙下了馬,快步走過去,對著康親王規規矩矩打了個千︰“晚輩給王爺請安,王爺吉祥!”長武等人也跟著行禮。
“這位小哥兒是……”康親王回頭看了巴爾圖一眼。
巴爾圖咧嘴一笑,向阿瑪悄聲耳語了兩句。
康親王眉毛一挑︰“原來是個假小子。快起來吧!”又捋著胡子眯起眼將琬華上下打量了一番,似笑非笑地睇了巴爾圖一眼,倒把巴爾圖看得雙頰泛紅。
“阿瑪,琬兒是找兒子有事兒呢……”巴爾圖虛咳一聲,話外意思很明顯︰所以就不陪您老人家進屋了。
康親王抬手敲了他一下,佯裝生氣︰“去去,老子我還嫌你煩,有事兒就去辦!”
巴爾圖大喜︰“是!”
琬華又對康親王行了一禮,便與巴爾圖牽馬離開了。康親王望著二人背影,不知想到何處,捋著胡子笑得一臉玩味,自言自語道︰“老四這小子倒是開竅……”
……
打馬往北,行到清風徐徐的後海邊,但見綠柳拂岸、芳菲葳蕤,更難得的是這里人跡稀少無有喧囂,只聞蟬鳴鶯啼不斷,絕對是個相當清靜幽然的所在。
兩人將馬韁交給各自的護衛,到岸邊一座小亭內坐下歇腳。
琬華從懷里掏出金鞘匕首遞給巴爾圖︰“這是胤 送你的生辰禮物。那小家伙不知到時候能否脫開身去給你賀壽,就讓我先將禮物帶給你。”
巴爾圖將匕首拔開看了看,粲然笑道︰“這把匕首他應該很喜歡吧,代我謝謝他。”
琬華看出他的歡喜,不禁揚唇一笑,燦若夏花的面容令巴爾圖直晃神,正發呆間一只白玉小手已伸到眼前︰“這是我送你的生辰禮物,你莫要嫌棄。”
巴爾圖低頭,視線好半天才從她的皓腕移到她手心的東西上定格——這竟是一個繡著小獅子狗的荷包!巴爾圖瞪大了一雙桃花眼,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只覺得太不可思議,仿佛自己正置身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皂角泡泡里,滿目五彩斑斕;又仿佛除了這座自己和琬兒呆著的小亭子之外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消失了抹去了,天地間只剩下這麼美好的琬兒和因為忘記呼吸快要憋死的他!
“喂喂,你怎麼了?傻了?”琬華吃驚又擔心地推了推他,“怎麼臉越來越紅?!不可能是突然生病啊……你、你在憋氣?”
“呼……”巴爾圖終于呼出一口氣,喘個不停,臉像蒸熟的螃蟹,心里後悔到恨不得扇自己耳光︰真是太糗了!
“你沒事吧?快擦擦汗!”琬華哭笑不得地把絹子遞給他,“突然憋氣做什麼?你是看到湖了想練潛水呢?”
亭子外的眾護衛左右相視,皆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琬兒送我這麼好的禮物,我怎會嫌棄?”巴爾圖接過荷包,樂得差點合不攏嘴。仔細看了這面的小獅子狗,又翻到背面,眉峰便是一跳,整個人頓時僵住了,“友誼地久天長……”
琬華笑容淺淺,像結拜兄弟一樣握起他的手,滿臉的真誠與自豪︰“以這青山綠水、藍天白雲為證,我們的友誼,地久天長!”
遠遠望去,此情此景如此溫暖動人,如畫可卷也。
只是在兩個人心中,卻如浪潮般翻涌。
一個是當事人巴爾圖,心情從狂喜到低落,如同坐過山車般大逆轉;另一個便是遠處垂柳下某個正望過來的小少年,一雙鳳目直勾勾地瞪著,心里大喊︰“就來晚了一步,看這樣子,是拉了手還發了誓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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