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七月按著那人指的方向走的相當快,但忽然之間,卻又感覺到了不對。
太過寂靜的荒原,哪里來的村落?就連蟲鳴鳥叫也像是突然消失的一般,取而代之的是不詳的意味。
似有所感,陌七月忽然伸出手,掌心便多了一片漆黑的羽毛,光亮的色澤以及前端細管不同于尋常的堅韌,都明晃晃地告知他,頭頂有了一番新的變故。
僵硬著身體抬起頭,雲淡風輕,一派平和,但紛紛揚揚落下的黑羽,讓陌七月知道這只是表面。
那個人……陌七月心頭閃過不安,望望身後的路,還是決定回去看看才能放心。大不了,沒事的話他就直接把人背過來好了。
“這是……怎麼?”
陌七月捂住嘴咽下即將出口的尖叫,身體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灰暗的天際下,那個他甚至不知道名字的男人,用他瘦削的身體迎接著鴉群的啄食。明明是痛苦至極的事情,他卻仿若不覺,臉上甚至帶著虔誠。
太過詭異的一幕讓陌七月打從心底發寒,腳下一動,便沖了過去。
“你別過來。”男子嘴唇微動,將視線放到陌七月身上。
“此事是我自願,你走吧!”背過身,男子將自己整個淹沒在鴉群當中。
“從人類身上積攢的怨氣冤氣,原就該由人類化解,若是用我的命,能免去日後再有人受難,也是功德。”像是補充,男子又加上了一句。
“又不是你造的孽,關你什麼事啊?”陌七月心中著急,想要上前阻止,卻發現心有余而力不足。
身前像是被一堵透明的牆壁擋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面前血腥上演的一幕。
其實之前抓著對方的胳膊時,他就知道他的那身皮肉已是所存不多,唯一沒想到的,卻是他連這剩下的皮肉也要散去。
昔日佛祖釋尊割肉飼鷹,見一鴿子被饑鷹追逐,遂將鴿子藏于懷中,攔下饑鷹。饑鷹道︰“釋尊慈悲,救這鴿子一命,難道就忍心我餓死嗎?”釋尊道︰“我既不忍心你傷害這無辜的鴿子,也不願你白白餓死,有道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釋尊于是取來以天平,一端放上鴿子,一端放上自己割下的肉。然那鴿子不知怎麼回事,放再多的肉也無法與之平衡。直到釋尊把最後一片肉放上,天平終于平衡,風雲為之變色,真正的佛祖也便誕生了。
然而,釋尊是釋尊,得天地之大造化,終成真佛,這人卻不是釋尊,沒有那麼多的造化,所以陌七月最後看到的,只是一具沾染著血絲的森森白骨。
在白骨倒下的瞬間,群鴉或盤旋或落地,似拜祭一般,良久方才遠去。
“這算……什麼啊……”鼻尖泛酸,一串串眼淚不受控制的垂落而下,陌七月感覺心髒都不住地絞痛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這算什麼啊啊啊!”陌七月仰起脖子,滿心的痛苦沖天而起。
渾渾噩噩地穿插在擁擠的人群當中,陌七月迷茫的不知所措。
明明之前那個人還能看見自己的,為什麼到了現在,自己又成了透明人一個?而且這個夢,到底還是不是夢?如果是夢,夢見的,為什麼是自己從來都不曾想到過的東西,思路還如此清晰?如果不是夢,為什麼自己卻醒不過來,就像要在這一番世界中度過天長地久一般?
一步一世界,一夢一菩提。
陌七月這一番的迷茫,也不知道是迷惑了自己,還是迷惑了旁人,接下來再看到的生離死別,就如同是在翻看別人的記憶一般,只除了其中的主角,永遠都是那同樣的面容,或清雅、或冰冷、或開朗、或無情……且每一次的結局,都是不得好死。刀砍斧劈、火燒劍刺、萬箭穿心……這些都還算好的,更甚者,五馬分尸、活活煮死、開膛剖肚……
陌七月蒼白著臉吐了一回又一回,到了最後,整個人甚至已經半是瘋癲半是痴呆,只要一看到那張臉,就下意識地捂緊了眼楮蜷縮起來,將自己抱得緊緊得,仿佛這樣就可免去夢魘的侵擾。
然,效果始終微乎其微。
那一幅幅的畫面,就像是深植在他的腦海中一般,閉眼也好堵住耳朵也罷,它依然不停上演,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語,都是加倍的放大、清晰,似乎就是為了強迫它選中的那個人,看的一清二楚。
“不要再來了……不要再來了!我再也不想看了!嗚嗚嗚……我再也不想看了……”
終于,在再一次看到畫面中的人物遭受背叛不甘死去後,陌七月的精神崩潰了,眼中流出的已經是一片血色,映襯著那脆弱的眼神,告知所有人他是真的已經再也無法承受。
“只是旁觀,你便受不了了嗎?”一只蒼白的手掌支起陌七月的下巴,看著他眼中的混亂輕聲詢問。
“為什麼要給我看這些?”陌七月瑟縮了一下,但很快抓住了對方的胳膊,臉上帶著不解與怨恨。
眼前的男人,跟他所見過的不停死亡的那個人有著同樣的容顏,他本該避而遠之,可是他已經再也承受不起。與其這樣不清不楚地忍受著精神上的折磨,還不如直接問個清楚明白,該是誰的記憶,就該誰自己承擔,與他又有什麼干系呢?
陌七月不知道,他原本還想要看看世間百態的心理已不再是當初那般歷練自己,而是將自己歸到了一個連旁觀者都算不上的行列中,不願再去參與別人的喜怒哀樂、生死離別,甚至于,所有人的生死,只要不牽涉到他,根本就已經無所謂了。
承擔不起,那便不承擔。
劃清界限,該屬于誰的劫難,誰自己感受就好。
“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嗎?”手掌的主人拂去陌七月眼中殘余的淚水,唇角挑出妖冶的笑容。
那是一張仍帶著些許稚嫩感覺的臉,清俊而帶著翩然的氣度,若不去看他的眼楮和唇角,這真的只是一個氣質翩翩的少年郎而已。可是,偏生他眼中有太多的怨恨和不甘,渲染的整張面孔如妖魅如魔鬼,讓人想要靠近又害怕被吞噬得尸骨無存,就像那種名叫罌粟的花兒,要麼別踫,要麼一輩子……淪為奴隸。
“來到這兒這麼久,看了我百世的輪回,你一定早就忘記自己長什麼樣子了吧?”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惡意,男子從懷中摸出一面古樸的銅鏡遞到陌七月眼皮底下。
“來,快看看你現在這副髒亂的模樣,還是不是你自己。”見陌七月半天不肯伸手來接,男子放軟了聲音,臉上的神色也更是誘惑,將銅鏡放在了他的掌心。
陌七月顫著手,腦海中有個聲音提醒著他不要去看,看心里卻又拗不過誘惑,終于慢慢舉起了鏡子。
鏡中人白花蒼蒼,雖無皺紋但卻已是憔悴不堪,眼中的驚恐混雜著不甘與瘋狂,似乎已經不再是朧月城陌家任性妄為的陌七少爺,又似乎還是同一個人。
“你看,我們倆長得,是不是一模一樣啊?”幫著陌七月拿穩鏡子,男子不知何時已經繞到了他的身後,兩張臉出現在了同一面鏡子中。
“你……我……”陌七月大口地喘著粗氣,發出如垂死病人一樣的驚悸,害怕得全身都抖動了起來。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沒有誰能夠無緣無故看到別人的千生萬世,也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受那麼多世的折磨。”將下巴枕在陌七月脖頸處,男子悠悠嘆息。
“你倒是好,在這一世中,有人庇佑著你,逍遙快活,我卻只能守著那些痛苦,看你如今的順風順水。你說,是不是太不公平了?”男子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帶著嗜血的意味。
“我……我不知道,也不記得……”帶著幾分囁嚅,陌七月動了動身子,企圖離對方遠一些。
“是啊,你不知道,也不記得,單單看了一遍這些東西,你能知道什麼,又能記得什麼呢?或者,再看一遍?興許你就記住了?”攀上陌七月的肩膀,男子似是好心詢問。
“不……不……你不能這樣……”陌七月抖得更加厲害,驚恐的眼中迅速蓄積起水霧。
“那你……救我出去好不好?你放過我,我就再也不纏著你了。”比起陌七月,男子的表情更為可憐哀傷,軟聲說道。
“我沒有不放過……”陌七月企圖解釋。
“你有!”男子提高了聲音打斷陌七月的解釋,方才開始解釋。
“我已經記不清是多久以前了。”帶著回味的語氣,男子開始回憶起過往。
“傳說中,每一任天帝都須修行無量大劫,方可成為眾仙之長。而每任天帝在任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後,就會有新的繼承者出現,天帝便可放下擔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這位繼承者經歷的劫數眾多,最為凶險的便時‘誅神劫’。過了這一劫的繼承者,便真正有了承繼天帝之位的資格,若是過不了,便元神具毀,泯滅于天地之間。
“因為天道定下的繼承者實在太過難得,據說可保六界數萬年的安寧,于是為了讓這位繼承者能順利渡過‘誅神劫’,便有了一位能夠幫助應劫並解劫的人。那個人……是唯一能夠救贖我們所有人的人……”男子輕輕一嘆,終于說道了最關鍵的地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