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很足,熱辣辣的照下來,將院子里的石板映得白亮亮的,這讓站在門外廊下蔭影里的幾個人,面目表情有些看不清爽,不過,在他們幾人後面,高道乾看見一個家中小廝站在日光里,早已曬得滿頭大汗,正焦急地伸著脖子向教室里看。剛才是被這幾個人遮擋住了,高道乾才沒注意到這小廝的存在,高道乾記得,這小廝是門房上當值的,想是沒擋住這幾人,怕高道乾怪罪,這才跟了過來。
見高道乾出來,那小廝似乎松了口氣,這才遠遠躲到蔭涼處,只是仍是不敢回到門房里,又不好靠前解釋,只好在遠處跟著。
高道乾出了教室的門,向旁邊讓了幾步,好讓後面那些學生先出去,這才對著那幾個也是讓開了道路的陌生人拱了拱手。
“幾位官人,不知為何到高某家中?”
高道乾將家字咬得很重,就是想要這幾人清楚,這是他的家,這幾人未經他的允許就闖進來,在禮貌上多有不敬。
幾人自是听出高道乾話外之音,都不由一怔,那為首青年身旁一個和他面貌有些相像只是略瘦削一些的青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開口,卻被朱衣青年抬手止住,微微一笑開口道。
“小官人可是寫那《三國演義》的文萃書局東主高道乾?”
“正是,你們卻是何人?”
朱衣青年沒有回答高道乾的問話,而是一邊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著高道乾,一邊自顧自地說著話。
“小官人的《三國演義》,某觀之,卻是以那晉人陳壽陳承祚的《三國志》為藍本,加以演繹撰寫,筆下那曹操曹孟德、諸葛孔明,還有那司馬懿,各個都是觀人料事如神的高明之士,能寫出此等人物的人,在識人善任上想來也是極有眼力的,你且猜猜看,我等是何人,又來此何干?”
《三國演義》以陳壽的《三國志》為藍本自是不差,至于演繹,那是小說平話的基礎,否則就是寫史了,這人能一語道出其中奧妙,倒也是一個有學問的。
至于說他高道乾既能鮮活寫出曹操、諸葛亮、司馬懿這樣的人物,想必作者本人在觀人料事上也不會差,這話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雖說一般人沒听說過《三國演義》作者羅貫中有什麼豐功偉績,可細究之下,還是會發現這羅貫中也非等閑之人,按史料所載,羅貫中早年曾是抗元義軍首領張士誠的幕僚,在輔佐張士誠時頗有建樹,甚至在張士誠稱王時還極力阻止,力勸其緩稱王,這和後來學士朱升建議朱元璋,“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都是一樣見地。只是後來勸阻不成,羅貫中才心灰意冷回到杭州專心寫作,《三國演義》就是一百多年後,在臨安寫就的。這樣一個人物,又怎麼會是一個等閑人。
只不過,要高道乾這個假作者來做這個猜測,卻是著實難為他了。
只不過,直接認栽從來就不是高道乾的性格,既然不願示弱,那就得咬著牙來做,高道乾略微觀察了一會幾人形態,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演繹人物,全憑自家主觀臆斷,故作玄妙卻是應有手法,不可據此推測作者就應如何。不過,高某不才,在我看來,猜測你們的身份來意倒也並非什麼難事,倒是可以試著略猜一二。”
听說高道乾真要猜他們的身份來意,幾人頓時都來了興致,齊齊望定高道乾。
“幾位官人,你們都是官身,這一點倒是不需說了。”
朱衣青年點點頭沒說話,算是承認,他們的身份隨便一個人都會從他們的服色上猜出來。
“你們初來這里我就注意到你們,在我講課這段時間里,你們都肅立良久,沒有隨意走動,這說明你們都是軍中武將,只有軍中之人才有肅立習慣,而且也會對這兵法戰陣之事感興趣。”
朱衣青年面色如常,示意高道乾繼續說下去,可高道乾從其他幾人的目光中,已經感到他的猜測沒錯。
高道乾指了指朱衣青年和他身旁長相相像的青年︰“你們二人面容相像,是兄弟二人,這也不消說了。”
“你二人雖然外穿深衣,可領間都有麻衣漏出,你二人應該都在丁憂期間,可此時外罩深衣,必是有緊急軍情,被當今官家奪情赴命,你們應是很快就要離京赴命的。”
高道乾說完這些,包括朱衣青年在內的幾人都面露驚色,互相用眼神交流等著高道乾繼續說下去。
“還有。”
高道乾指著朱衣青年和他身後那個文靜的如同書生般,年紀和他自己差不多的青年又說道︰“你們二人站立時右手總是微曲,雙手虎口皮膚略顯粗糙,這樣子應該在軍中慣用長槍、斧鉞一類長兵器。”
在幾人越發驚詫的目光中,高道乾淡淡地接著對朱衣青年說道︰“官人右手拇指上有繭,這是經常佩戴扳指開弓射箭磨的,似官人這等身份,原不需經常習射,那應是軍中弩手所為之事,而官人拇指上有繭,這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官人善射。”
“還有,我開設這武學,除了要教授這些進不得武學,又有志日後從軍殺敵的孩子武藝兵法,還有要為軍中遺孤找個安身立命之所的意思,前幾日高某已經拜訪了臨安城中十幾個外地駐屯軍兵的留守人員,表明了這個意思,幾位官人就要離京,事物繁雜,一定有許多事情還要辦,可卻來到高某家中,定不會是只想看看這《三國演義》作者面目這樣簡單。此時來高某家中直奔這武學堂,想必就是為軍中遺孤一事而來,不知高某所說如何?”
高道乾輕描淡寫一番話說完,除了那朱衣青年神色依然如故,其余三人人人臉上變色,就是那朱衣青年,臉上雖是神色未變,可目光里隱隱露出贊許之色,對這高道乾微微躬身,神色肅然拱手致意。
“本官,新任京湖制置司忠順軍指揮使孟珙。”
孟珙又指著和他面貌相仿的青年︰“本官七弟孟璋。”
至于那兩人,按照孟珙的介紹,長相文靜如文士的名叫王堅,身材高大威猛的青年叫高達,這三人也都在忠順軍中任事。
孟珙,那可是日後南宋朝廷賴以生存的南天一柱,不僅親自指揮滅金的蔡州之戰,更在日後宋蒙戰爭中,統御南宋對蒙三分之二戰線戰事,令蒙古鐵騎屢屢鎩羽而歸,由于在對蒙作戰中杰出表現,被後世軍史學家譽為“機動防御大師”。孟珙這個名字,此時听在高道乾耳中,真真就是如雷貫耳,這還是高道乾穿越以來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大名人,如何能不驚駭。
至于那王堅和高達,在後世也都是十分有名的名將,王堅最著名的功績,就是釣魚城之戰,在蒙古大汗蒙哥親率十幾萬人馬圍攻之下,不僅堅守半年之久,還讓蒙哥把性命丟在城下。高達更是一員猛將,每每親冒矢石沖鋒陷陣,堅守襄陽十余年間,蒙古鐵騎屢屢止步于城下不能南下半步,只是後來晚節不保,在南宋滅亡前幾年降蒙。
所謂丁憂,就是古時官員父母亡故,必須在得知消息後辭官,回家為父母守喪二十七個月,之後再官復原職,或者重新起復其它官職。孟珙的父親孟宗政,原是左武衛將軍權棗陽軍節度使,剛剛去世才幾個月,孟珙和幾個兄弟正是在家丁憂。
對于今日見到這樣的牛人,高道乾又驚又喜,強抑住心中激情,對孟珙重又拱手施禮︰“高某眼拙,不識幾位將軍,還請將軍見諒,咱們廳中敘話,也好讓高某略進地主之誼。”
“不了,軍情緊急,這也是官家起復我們兄弟的緣由,不瞞道乾兄,因明日一早就要離京,今日此來,正是要看看你這武學到底如何。我觀你對面的跨院里好似演武場,不若我們去那邊看看,在那里找個地方稍坐就好。”
孟珙此話,顯然是高道乾猜對了,想在要去演武場,也是對高道乾講課已經認同。高道乾喊來遠遠躲在一邊的那個小廝,要他著人安排瓜果和茶水到演武場,然後陪著孟珙一邊說著話,介紹武學的情況,一邊引著幾人走近西跨院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