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安幾乎都快要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個倔強而柔弱,驕傲又自卑的女孩,至少不是在林家。因為那個時候宮寶柔和趙秀秀還是相依為命流落在海城街頭,僅存的一點驕傲和自尊不允許趙秀秀去向好友求助,母女二人住的是最便宜也是最骯髒的旅館,每天都心驚膽戰。
就是那一天,極其平凡而又普通的一天,林書平按照習慣在公園里散步,耳機里播放的是nce二冊,這對現在的他難度不是很高,所以他還可以分點心出來。就在他的目光游移的時候,一幕有趣的場景發生了。
穿著襤褸的女孩,眼巴巴地看著靠在長椅上睡著的路人。林書平一開始以為她想要偷錢,就停下了腳步,沒想到,她的手居然是向路人身邊的袋子而去。那個袋子里,裝著幾個饅頭。
或許她只是餓了,沒必要把事情鬧大。林書平難得的動了惻隱之心。
只是,那只手伸到一半,猛地縮了回來,握成拳頭,顫抖不已。女孩的臉上帶著深刻的自我厭棄,她捂著臉飛快地遠離,仿佛下一刻,她就會後悔地想要重新伸手。
林書平摸了摸口袋,有點後悔。他剛剛應該給她一點食物的,雖然他對乞討者沒有憐憫,但是對于這種真的需要幫助的人,他也不會吝惜。
後來,他天天去公園,也沒有踫見過她。再後來,他的媽媽就領著她到了自己的面前。
“這是我朋友的女兒,宮寶柔。阿柔,這就是你以後的哥哥了,他叫林書平,你可以叫他書平哥哥。”劉英愛慈愛地說。
原來她叫宮寶柔,一個有點奇怪,但很可愛的名字。
林書平這麼想到,目光也略微柔和了一點。
只是宮寶柔明顯沒有感受到他難得一見的溫柔,只是迅速地抬起頭瞄了一眼,然後又垂下頭,低聲喊道︰“書平哥哥。”
軟軟的聲音,帶著糯糯的鼻音,林書平覺得自己的心微微一顫。
看樣子,有個妹妹也不錯。
只是,又是什麼時候,這一份感情開始慢慢變質了呢?是日久生情,還是純粹的憐惜?
宮寶柔有一顆敏感縴弱的心,容易受傷,所以也不容易打開。她有一顆驕傲的心,卻又自卑與自己的寄人籬下。林書平知道自己口笨不善言辭,一直徘徊在門外而不得進,想要敲門,擔心自己說不出話,又唐突了佳人。于是就這麼一直拖啊拖的,他甚至想過,等到她十八歲,他再去表明自己的心意好了。
可是,世界上真的不是什麼事情都能夠遂了我們的心願的。
林書平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一切就塵埃落定,宮寶柔一家迅速搬了出去,找到了地方落腳,而劉英愛也憤怒地對林書平說,不許他跟這對母女來往。林書平沉默了,一邊是至親的家人,一邊是默默喜歡的女孩,他應該如何選擇?盡管他學習成績優秀,領導能力強,但在這種感情方面,他依然還沒有入門。
或許時間會慢慢抹去這一份心動。林書平決心忘記。他有一次在路邊看見宮寶柔挽著一個年輕的男人,神情幸福,男人也呵護著她,兩人舉止親密。他想,這大概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只是,時間漸漸地改變了所有人。
劉英愛開始後悔了,她本來就是一個心軟的人,當初也不過是一時的氣話,人都是健忘的,所以她只記得她受到的傷害並不大,甚至在某一方面她是憐憫趙秀秀的,她想起來了自己當初在少年時期同趙秀秀的快樂時光,沒有猜忌沒有顧慮,友誼真摯。她開始頻繁地關注著趙秀徐和宮寶柔。
宮寶柔逐漸在海城打響了名號,同那個男人孫道良合伙開了一家味極飯店,先是同海城大酒店一起狙擊海城飯店,後來又擠開海城大酒店,在海城市佔了塊地方扎根,名聲大震。林書平有好幾次和生意伙伴或是什麼局長部長在這里吃過飯,宮寶柔會親自下廚。嘗著一道道精心制作的美食,林書平一開始以為是為了他,後來才知道,整家味極飯店都是宮寶柔一人撐起來的後廚,就這麼一家新興的飯店,根本就招不到大廚。林書平驕傲的同時,心里有有點心疼。這麼多年了,他始終忘不了她。
因此,在听說宮寶柔被趕出了味極飯店之後,林書平勃然大怒。
這些人,他們憑什麼?林書平握著拳頭狠狠地錘了一下桌子。這種憤怒在听見消息說是因為那個男人變心了為了另外一個女人才將宮寶柔趕走之後,達到了頂峰,然後林書平平靜了下來。
有眼無珠的人,總是不會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樣的寶貝的。他等著看,看味極飯店敗落下去。
被趕走的宮寶柔身無分文,恰逢趙秀秀又身患重病,看著一天天消瘦下去的宮寶柔,林書平的心里酸酸的。劉英愛知道了,更是落淚不止。
“這都是作孽啊。”劉英愛後悔得捶胸頓足,趕緊讓林書平去把這對已經幾乎到了窮途末路的母女接回來。而有了正當理由的林書平更是難以抑制心里的竊喜。
站在病房外面,林書平構想了千萬種說話的方式,卻在看見宮寶柔冷漠的眼神後,吐不出一個字來。
“我來接你們回去。”平淡的聲音下面掩藏著的是緊張的顫抖。
宮寶柔慘然一笑︰“不必了,謝謝。”
“趙阿姨還需要接受治療。”說完,林書平就恨不得重新來過,這句話簡直就是威脅。
“我還有積蓄,可以支持。”宮寶柔扭過頭不想再看他一眼。林書平尷尬萬分,只能用更加冷靜的外表來掩飾。
兩人不歡而散,林書平茫然無措地回去,隨後就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來使自己疲憊,或許這樣就不會想她想到去找她。
等到將近一個月過去了,林書平想著,或許兩個人都真正冷靜下來了,于是想要去找宮寶柔,這個時候才知道,趙秀秀已經去世,宮寶柔乘著火車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種後悔到心痛的感覺讓林書平幾乎都要站不住了。他就是一個懦夫,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他不敢想象宮寶柔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離開這座城市的,這座城市帶給她的,除了痛苦,還有什麼?而自己帶給她的,又有什麼?!
日日夜夜地尋找,有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與她近在咫尺。甚至有一次他听下屬說在某個地方看見了她,等到他匆忙趕到時,就只剩下一座空蕩蕩的房子。
林家人漸漸地都放棄了,劉英愛和林知深早已退休,林書安也長大成人,家人開始關心林書平的終身大事。一個個女孩出現在他的面前,或嬌媚,或可愛,或溫柔,或活潑。可是這些,林書平一個都沒有放在眼里。
不是她,這些女孩都不是她。
林書平覺得自己可能是入了魔。不過沒有關系,他還可以慢慢找到她。林書平一直都是這麼堅定地相信著,他總有一天會找到自己的女孩。這樣的念頭深深扎根在他的心里,所以在□□的時候,才會帶了一大塊血肉出來,整顆心都變得鮮血淋灕,空了一片。
她怎麼可能會死?他還沒有告訴她他的心意,沒有親口說出一句我愛你。種種的遺憾和痛苦,還有日日充盈在他心里的悔恨,讓林書平幾乎要在宮寶柔的葬禮上昏厥過去。
耳邊是母親的痛哭聲,還有林書安的低泣。林書平站得筆直,臉上只余冷漠。
葬禮結束,林書平仿佛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從前派出去尋找宮寶柔的人也叫回來了,白天正常工作,晚上正常熄燈上床。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夜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孫道良雖然在經營方面頗有手段,但是一家飯店最終靠的,還是廚師們。沒有了宮寶柔撐著,味極飯店在掙扎了許久之後,終于還是敗落了,要知道,孫道良當初在崛起的時候,可是得罪了幾乎海城市所有的飯店酒店。
林書平听說孫道良開始去宮寶柔的墓碑前祭奠她,哭得哀傷。下屬問要不要趕走孫道良,林書平嗤笑一聲,說︰“不必管他,這是他早就應該做的。”
甚至他在心里偶爾還會嫉妒孫道良,至少他曾經擁有過她。
下班回家的途中,因為堵車,所以開得很慢。林書平打下窗戶,閉著眼楮。不遠處的音響店開始播放下一首歌,哀傷的旋律飄了過來。林書平睜開眼楮,听見歌詞這麼唱著︰
看過了多少離散,才漸漸從回憶里釋然,如果當時能勇敢。
走過了多少的港灣,才漸漸明白你的不安,是我理所當然的依賴。
我會更勇敢,面對你的離開,把悲傷變成期盼,希望你也能選擇勇敢。
林書平關下窗子,在轉頭的一瞬間,用拇指揩去了眼角的淚花。
逝者已逝,徒留活人悲哀。
林書平苦澀地想到,如果有下一輩子的話,他一定會把自己最渴求的,牢牢抓緊,絕不放手。
阿柔,請等一等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