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遣鹿的眼楮深沉,黑黝黝的卻缺乏光澤,像一汪波瀾不興的幽潭,一片靜寂,卻有著孩童般的純淨。
江樓月起身點了燈,殿中明亮起來。一盞又一盞,所有的燈都點亮了。
她在他的眼中,恍惚是當初花燭在畔的太子妃,身上的紅衣有著嫁衣的鮮艷。
“清楚多了,可見是靈丹妙藥。”趙遣鹿道。
“沒有這麼快,不過是殿中如此亮,你能明顯地感覺到。”江樓月道。
“是麼?”趙遣鹿輕吐出二字。過了好一會兒,他又道︰“怪不得眼楮感覺有些熱。”
江樓月立時放下手中的燈,疾步走到他面前,彎腰問道︰“有多熱?”
趙遣鹿道︰“就像我服下的藥液的溫度。”
江樓月眼楮不由瞪得大了點,口微張,一時沒有說話。
“怎麼了?”他問道。
她拉來凳子坐在他面前,“診脈。”
趙遣鹿挽了袖子伸手,倒是一點不擔心的模樣。
江樓月立即為他把脈,神情從初時的有些凝重,到疑惑,最後放心下來。她收回手,笑道︰“四十年的赤頭艽,沒有白費。你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了。”
“我的眼楮,很快就能看見?跟以前一樣?”趙遣鹿道,有些按捺不住的欣喜。
“對,很快,跟以前一樣。”江樓月也有點喜不自禁,這半年里她就沒怎麼閑過,總算能把他的眼楮治好了。
“你歇著吧。”她道。
頓了頓,趙遣鹿道︰“那你……”
“我就坐在這里唄。”江樓月道。
趙遣鹿露出微笑,起身取了一件披風給她,“別著涼。”然後他便去歇了,盡管殿中燈火通明,他卻很快就睡熟了。
江樓月手撐著腮,輕闔著眼。
冬夜不算漫長。
趙遣鹿發出一聲低低的囈語,醒了過來。
天還沒大亮,但殿中的燈火照了*,此刻仍亮著。
他沒有睜開眼楮,仔細地听著殿中的動靜,感覺她還在。
江樓月*沒睡,把呵欠忍了下來。他的呼吸變化時,她就知道他醒了。腳步輕動,她來到了*前。
趙遣鹿緩緩地張開了眼簾,好似初生見到了第一縷光,眼前的一切從一片模糊漸漸清晰,這個過程只有幾個呼吸,他卻覺得像是過去了一整年。
“怎麼樣?”江樓月蹲在*前,微笑著問道,眼底有著難以察覺的幾許期待。
趙遣鹿張了張口,一時沒說出話來。他看著帳頂,隨即轉頭看向她。她的臉上,還是那熟悉的淺笑,熟悉的眼眉。
“是不是跟以前一樣?”她笑問道。
“是。”你還跟以前一樣。
“這就好了。今天不用上朝,你可以多睡會兒,我也要回去睡覺了。讓木遠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陳大夫,免得他擔心。”說完,她便站起身回自己的寢宮去了。
陰影中一道迅捷的影子閃過。
趙遣鹿淺淡地笑了笑,她的話對木遠來說,跟自己的話是一樣。
此刻殿中真的只剩了他一人。江樓月的背影消失在殿外,他沒有去看,眼中卻深邃不見底,心揪地低喃道︰“你教我如何還能放手?”
星月元年正月十七,趙遣鹿正在御書房批閱奏折,時不時地抬眼看看總管太監手中展開的一幅幅畫像。
“皇上,您看看這一幅畫得如何?”總管太監恭敬地呈上一幅畫像。
趙遣鹿眉眼微抬,目光落在畫上便凝住了,放下手中的朱筆,將畫接了過去,嘴角似有笑意。他只道︰“賞。”
總管太監笑著在一旁候著,還得等著皇上說出如何賞才好。
“白銀萬兩。”趙遣鹿淡吐出四字。
“是,陛下。”總管太監立時應下,躬身退了出去,抬眼看時,趙遣鹿還在看著那幅畫像。總管太監心道,這位皇後娘娘,是個能享福的命。這畫像他也看過,端的畫得頗具神韻,尤其是那眉眼與笑容的明媚,回眸一笑,真真如天仙一般。
總管太監甫一出了御書房,迎面見著江樓月來了,趕緊恭敬地行禮︰“奴才參見皇後娘娘。”
江樓月抬手讓他起來,“皇上在里面?”
“回娘娘的話,陛下在里面。”
“你忙你的去吧。”江樓月道。
“是,娘娘,奴才告退。”他看著江樓月進了御書房,臉上露出笑容,皇上若是開心,自然少不了他的好處。
趙遣鹿見進來的是江樓月,立時笑道︰“來了。”
江樓月一進來就見他手里拿著個卷軸,隨口道︰“看什麼呢,這麼入神。”
他自然卻動作非常迅速地將畫卷了起來,放在案上,道︰“反正是你不感興趣的。”
江樓月掃了那卷軸一眼,便轉開了注意力。
“何事?”趙遣鹿溫柔地問道。
江樓月撓了撓脖子,嘀咕道︰“這皇後的衣裳穿著就是不舒服。”她這是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每次她都是有事才找他。
趙遣鹿頓時笑了,“何時這樣的事就能拘著你了不成?你愛穿什麼便穿什麼,連我都不敢說個不字,更何況是別人。”
江樓月低首輕咬了咬唇,下定了決心,抬頭看著他道︰“你還欠我一件事,你可還記得?”
“先說來听听好了。”趙遣鹿平淡地道,臉上的笑容不變。
他的眼前,已經不再是偶爾才能見到的輪廓。
“我治好你的病,你放我走。”江樓月沒有多猶豫,徑直將此言道出。
趙遣鹿征戰時曾患過近一個月的眼疾,新帝登基時是一個瞎子,眼前全然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的感受,不是第一次,更不是第二次。
“我也有一個條件,你若是答應,我就答應。”趙遣鹿道。
江樓月道︰“你且說來听听。”
“為我取了燃蠻。”趙遣鹿道。
“要燃蠻為屬國?”江樓月道。
“我要的不是屬國,而是滅國。”趙遣鹿道,話語里不帶一絲冷意,連看著她時臉上溫柔的笑容都沒有變。
江樓月退了出去。
趙遣鹿吩咐道︰“來人。”宮人立即上前去。
“把殿內的燻香都撤了。”他說著,心中的那一抹煩躁之意,難以揮卻。
“是。”兩名宮人應下,就開始端起香爐往外走。
“慢著。”趙遣鹿卻又道。
宮人躬身在原地候著,手中還端著香爐。
趙遣鹿道︰“放下吧,退下。”他平靜地說完,緩緩闔上了眼楮。現在雙眼已無礙,只是不能太費眼,每幾個時辰總得休息一下。但此刻,他覺得自己需要靜一靜的,不止是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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