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暖冬迷迷糊糊的醒來,未睜開眼,便听見屋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昨兒夜里她睡的不太踏實,夢里隱約听見有雨聲。果然又下雨了。暖冬發出聲輕嘆,掀開被子起了床。中秋過後就開始下雨,斷斷續續好幾天,昨兒下午好不容易放晴,半夜卻又飄起了小雨。
穿戴整齊的暖冬打開屋門,一股夾著雨水的風迎面撲來,涼涼的,有些微微的寒意。
老葉頭穿著簑衣自地里回家,見著站在屋門口失神的小閨女,喊了句。“暖冬。”眼神帶著擔憂。小閨女秀眉略略擰著,似有愁意,不知想什麼呢。
“爹。”暖冬回過神來,露出個燦爛的笑。“現在地里沒什麼活,多睡會,別早早的起,落著雨還挺冷。”
老葉頭笑笑沒有接這話大步進了廚房。暖冬眉宇間的愁容更甚了兩分,她自是知道原因的,中秋那天爹打了慧慧,他心里難受著,連著兩天去了娘的墳頭,半響半響才歸家,夜里也睡不好,眼瞅著更見年歲了。
吃過早飯,拾掇好家務,暖冬到底沒有忍住去了趟大哥家。下著雨沒地方可玩,幾個孩子都窩在家里,暖冬和永宏他們說了會話,這才去了堂屋找大嫂。
甦氏正在納鞋,听著腳步抬頭看了眼,慈愛的笑著指了下身旁的椅子。“坐這兒。”
“大嫂。”暖冬抿著嘴笑了笑,軟軟的喊了聲,緊接著坐了下來,神情間帶了些遲疑和猶豫。
“你呀。”甦氏看在眼里,撲噗的一下笑出了聲,伸手輕輕的戳了一下暖冬的額角。“現在都學會和我耍心眼了是不是。”嗔了眼,帶著無奈,壓低了聲音道。“有什麼事,在我跟前你直說就好,不要猶猶豫豫的。”說著,又摸了摸暖冬的發頂。
暖冬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臉透了羞紅,支吾著道。“就是有些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她還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情呢。
“什麼事?”一個字的話風都沒漏出來,這沒頭沒尾的,甦氏還真猜不著。
“爹。”暖冬輕輕的喚了聲,迎上了甦氏的目光。“爹這幾天夜里總是睡不著,早早的就起來了。”開了個頭,往下就好說了,一臉愁容繼續說。“中秋那天爹打了慧慧,他心里也特別不好受,連著兩趟去了娘的墳地里,我看著,短短幾日的功夫,他就顯老了些,心里也難受極了,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想著過來與大嫂說道說道。”
其實是想著,大嫂和二嫂的關系現在好著呢,有大嫂在中間說說話兒,二嫂對爹的怨氣也就會少些,把這結給解了,這事就算過去了。慧慧怎麼看待爹,她是顧不上了。只要二哥倆口子心里能理解爹就行,她是知道的,爹未曾說過什麼話,可對于葉家現在團結打心眼里欣慰高興著,眼下因著他自己的原因,打破了來之不易的親呢,那感覺,如同用刀剮了心髒般,不用想就知道有多麼的難受。所以,暖冬這才過來找大嫂,可站在大嫂的角度來說,這事其實有些吃力不討好,一個沒說好,說不得連著妯娌情分都要淡了。
甦氏這兩天也琢磨著這事呢,不說是為著公公,便是為著她的小冬兒,這事她得出把力才成。別看老二不吭聲,就老二媳婦在嘀嘀咕咕著,她卻是清楚的,這回老二怕也有些惱了公公。老二向來老實,一張臉瞞不了什麼事。
“慧慧的傷快養好了。”想了想,甦氏握住了暖冬的手,小小聲的道。“我是想著,等慧慧養好了傷,去了施家干活,你二嫂啊就會過來坐了,便是我不說,她得提起這事呢,這麼多年過來,有點什麼苦水她已經習慣了向著我倒,她一開了口了啊,我往下接話就容易多了,也不會心生排斥,這事急不得,還得慢慢的來,暖冬放心吧,有大嫂在呢。”
听著大嫂溫溫和和的話,暖冬心里的內疚更深了些,眼眶突然的就泛紅了,不知怎的,心里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涌上心頭。
“我都知道的。”甦氏把暖冬攬在了懷里,又重復的道。“我都知道的。說起來,公公這招來的狠,卻是相當的有用,要是沒有他這一棍子下去,只怕慧慧那丫頭還不得清醒呢,你二二哥二嫂是當父母的,一時半會的把心擱在了慧慧的身上,自然沒法想透其中,等著稍提點兩句,也就會明白過來了。”
暖冬窩在大嫂的懷里,抱著她的腰,低低聲的嗯著,心里踏實了。
甦氏眉角眼梢透了暖暖的笑,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暖冬的背,語氣里帶著欣慰。“我家小冬兒真是長大了。”時間過的多快啊,小小的人兒,那會還怕養不活呢,現在都這麼大了,還知道為著爹憂心著想,多好的孩子啊。
暖冬緩和下來的情緒,听了這話,又泛起了酸意來。她在慢慢的長大,可她的親人們,卻在慢慢的變老,爹有了白發,大嫂的眼角也起了皺紋,說來這應該是種幸福,可現在看著,卻莫名的心酸和難過,有一天,她老了,她的親人得一個個的離開她,留在她身邊的,八成也就只有阿元哥哥。
“大嫂。”有些情緒沒法控制,話未經腦子,暖冬便脫口而出了。“便是長大了,我也不離開你,不離開側溪村。”
這話乍乍听著,甦氏愣了下,想著這小丫頭可真犯傻,哪來的姑娘家長大了還能留在親人身邊的,緊接著,她到了沈小郎中,倘若小冬兒嫁的人是沈小郎中,這話也就沒什麼錯了。可說起沈小郎中和小冬兒,這倆人差的著實遠呢,能不能成還真有點難,沈小郎中太優秀了,呆在這樣的人身邊,她的小冬兒日子也不好過。
“剛說你長大了呢。”甦氏不願提起這話頭,她笑著調侃。“就真的不害臊了,臉皮子也厚了起來,瞧瞧這話的都是什麼。”
暖冬羞紅了臉。“大嫂。”嬌嬌氣氣的喊了句。
屋里的氣氛一下就溫暖了。
自大哥家出來,暖冬的腳步輕快,眉宇間透著喜色,開開心心的回了老屋。老葉頭正在屋後整理著農具,有的鈍了就該磨磨,有的松了就該重新整整。
“爹。”暖冬站在門口,甜甜的喊了句。
老葉頭瞅了她一眼,笑著道。“回來了。”心里卻是松了口氣,老伴雖走的早,還好家里的大兒媳能頂事。養的是小閨女不是兒子,他一個漢子,有些地方還真是不方便的很,就得家里的婦人來操心嘮嘮。
“回來啦。”暖冬笑嘻嘻的蹲到了爹的身邊,幫著他拾掇著這些農具,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帶了些天真的趣味。小閨女眉宇間的愁容不見了,老葉頭寬了心,不管小閨女問的什麼,他都特別認真的回著,一老一少說起話來,倒也顯的齊樂融融。
慧慧腳上的傷完全養好了,當時看著疼,又听她哭的厲害,其實也沒傷著骨頭,細細的養了這麼些天,也就徹底的好了,能蹦能跳活潑的很。女兒沒落什麼病根,老二夫妻倆算是松了口氣,總算能睡踏實了,把慧慧送施家後,其實于氏是很舍不得的,想著慧慧吃了這麼大的苦頭,如今又懂事了些,也就不要再去施家了。
也不知女兒是怎麼想的,說破了嘴皮子也是搖頭,就是想著要去施家干活,道理一套一套的,不曉得誰家八婆說話時讓她听著了。于氏听著听著,也就順了她的意,可不就是那麼個理,施家眼見越來越富貴紅火,等著施少爺起來了,施家就更如日中天了,慧慧在施家干足五年出來後到底要不一樣些,就能嫁個好些的人家了。
送著女兒去了施家,丈夫下地干活,于氏一個人呆在家里無聊,習慣性的去了大嫂家遛噠遛噠,剛坐下來,隨口說了幾句家常,說到了慧慧頭上時,于氏嘴巴把不住門,心里頭話一樣一樣的都說了出來。“你說爹也是,怎麼就下了這狠手,我家慧慧這回可是吃大苦頭了。”
“我覺的啊,慧慧這苦頭吃的值當。”這些天甦氏在心里想了千百回,就想著不管怎麼樣也得撫平了這事,想的多了,來回琢磨著,倒也有了成算。
于氏愣了下。“什麼叫值當?”頗有些不解。
“你自己也說,慧慧懂事了,都知道心疼起你來,換以前可沒有這好事,她這苦頭是挨了,可性子也明白了不是。”甦氏笑著搖了搖頭。“你呀你呀,一顆心都擱在了慧慧身上,滿心滿眼的全是她。我說句不好听的,歸根究底起來,這事還是慧慧錯了,公公的法子是有些粗蠻,咱們得承認,這法子管用啊。”
于氏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慧慧可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不為著她想,怎麼也不能夠呀。”聲音越說越說,被大嫂這麼一點,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對著公公一肚子的怨氣和惱恨,消的干干淨淨。
“那倒是真的。”甦氏點著頭,很是贊同。“要這一棍子打在我孩子身上,理解歸理解,我這心吶,也會不好受。只是一家子過日子,總得多多包容,咱們公公就是這麼個性子,好在慧慧這回也沒怎麼著,就是吃了點苦頭受了罪。”
“對對對。”于氏是極同意這話的。“我家慧慧可是遭了大罪了。”
甦氏伸手啪了下于氏的胳膊。“瞧瞧,轉眼又要擰不清了。”
“沒有呢。”于氏討好著笑道,親呢的挽著甦氏的胳膊。“大嫂我知道的,這事怪不得公公,也是我家慧慧太作,就跟以前的我似的,我明白我都懂呢。”她是都懂的,她也怨以前的自己,沒料想女兒的性子跟以前的一模一樣。
“懂就好,跟二弟也叨叨這話,他呀,有點抹不開,就是為著你們母女倆。”甦氏繼續提醒著。
于氏笑著直點頭。“我知道呢。”心里甜滋滋的,這回丈夫可是站在了她的身邊。
“我看你是不知道。”甦氏低低的罵了聲,帶著笑意。“老二為著你們母女倆對公公有些氣,眼下是時日短,要是時日長了,他也就緩過來了,你不趁著現在他沒緩過來去得個好,等他緩過來了,對著你可就有情緒了。”說著,意有所指的道了句。“可不就跟你一樣。”
人吶。很多時候被壓的喘不過來氣了,會下意識的想著把壓力轉移,就像于氏怨自己不好,讓閨女像了以前的她,越長越作。老葉頭打了慧慧,她一下就找著了方向般,一面享受著閨女的變化,一面又怨著公公太狠心,實則不用甦氏提點,她也清楚的很,只是沒人說出來,也就好像真的不明白般。
甦氏最後的話說的含糊,于氏卻是一下就懂了,喜滋滋的臉色忽的就白了起來,連忙起了身。“大嫂提醒的是,哎呀,我得趕緊家去。”匆匆忙忙的就走了。丈夫的性子她是知道的,等著他回過味來,想起對公公的多般冷淡,定會心生內疚,對著她也就沒什麼好臉了。
傍晚,老葉頭扛著農具自地里回家,半道上,遇見了二兒和三兒,他看了眼,腳步不停,緩緩的走著,穩穩當當,眉眼間的紋路卻深了些。
“爹。”葉漢財喊了聲。葉漢東走了過來。“爹,慧慧娘大清早的就開始張羅了,想著請一大家子吃個飯,下午應該和暖冬說了的,這會怕是都是家里,咱們一道過去吧。”
老葉頭停下步子,看著二兒子眼底的內疚和歉意,忽的笑了起來,滿滿的全是慈愛。“噯。行。”還伸手啪了啪二兒的肩膀。
父子間的相處就是這般神奇,都不用多說什麼,僅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把想說的都表達出來。
這天傍晚,葉漢東家里自然是熱鬧的很,一大家子滿當當的,就整了一桌飯,大人們站著小孩子們坐著,說說笑笑的氣氛相當的好。不用把話說明了,這一晚過去後,葉家恢復了往日的溫馨。
天順二十二年,這年風調雨順,地里的收成比起往年要好了兩分,家家戶戶都是喜笑顏開,這年的冬天天天都跟過節似的喜慶著。天順二十三年,四月初六沈元滿了十五的生辰,便也是這一年,他參加了科舉,喜訊傳來的那天,轟動了十里八鄉。
年僅十六的沈小郎中,高中舉人,人人都得道他一聲老爺。
沈元原想著一鼓作氣直接考個進士,前三甲探不到,但名列前茅他還是有點信心的。他到底是有些成算,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想要走的是什麼路,風頭不能太過,需得把握好度,卻不知,憑他這般年歲,已經稱得上是舉世無雙。
沈郎中遠在京都的友人突然出現在了側溪村,是位貴婦,帶著她的兒女。那般富貴風華,村里人都不知道要怎麼來形容,只覺的自這貴婦進了側溪村,側溪村里如同落了個太陽般,耀眼奪目。暖冬頭一回知道,儀態萬千這詞有多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