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牛車停在了村口,粗衣扮相的婦人,乍眼看去,五官端正頗為清秀,再細細瞧著膚色偏黑,眉宇間隱顯風霜,猶見幾分潑辣,一雙眼楮倒是炯炯有神透著精明,她跳下牛車,動作間帶了幾分男兒才有的爽利,掏了錢袋數了十枚錢遞給趕車的老頭,道了聲謝,解開了綁在後頭的兩根繩,繩的另一頭套著兩頭瘦骨嶙峋的羊,怕是餓狠了,連走路都有些搖晃,一個勁的想要去啃周邊的嫩草,卻被婦人強行拉著進了村里。
走了小會,迎面過來位老婦,瞧見了婦人,愣了下,驚訝的道。“荷,你是荷吧。”
“平大娘。”荷笑著喊了聲,一團和氣的道。“打哪去?”
老婦走近了些,神色間透了親切,不著痕跡的打量了幾眼。“荷你都兩年沒回了吧?瞧著精神倒是好,日子過的定是不錯了。”說著,露了個慈祥的笑。
“頭兩年家里忙,我就沒回來了,這不,清閑點了過來看看,也怪想我爹和家里的ど妹。”說話的時候,荷牽著的兩頭牛,擰著股勁的掙扎著想要去啃青草,發出細弱的咩叫。
老婦瞧了過去,怔住了。“哎喲可憐見的,這羊得好好的喂一陣,勁頭倒是足著,喂過一陣準能活蹦亂跳。”說著,她遙手一指。“咱村西頭那邊的草長的好,嫩著呢。”
“噯,回頭我就牽了去。”荷點頭應著。倆人又說了幾句才分開。
荷拉著兩頭羊往右邊的岔路口走,老婦看著她的方向,正要出聲時,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想著荷這是準備上哪?兩年沒回娘家,拉著兩頭羊往哪走?走了幾步,她停下來回頭又看了眼,突然的就明白了,那方向可不就是去王家,葉王兩家的事,還真不好說,她輕聲念了句造孽喲!
一路上踫著了幾個村民,有兩個大聲喊了她,荷認出人來笑著應了聲,簡單的交談了兩句也沒停下步子,走遠了就自然而然的止了話。眼瞧著就要到王家屋門口,荷緊拉在手里的繩忽的一松,兩頭餓極的羊眼里冒著綠光,搖搖晃晃的跑到了不遠處的小塊草地啃草。
“這倆畜生!”荷大罵一聲。“挨千刀的,見著了草地就跟被屎糊了眼似的,不管不顧的沖過去,眼里除了那塊草就什麼都看不見了,果然畜生就是畜生。”罵罵咧咧的走了過去,朝著兩頭羊的腿根踹了腳。“還得老娘彎腰來撿繩,倆畜生遲早要活剖了去。”
“噯,那羊怕是餓狠了,就讓它吃著,甭罵了。”王家大兒媳苗氏站在院子里說了聲,心里嘀咕著,也不知這婦人是誰忒沒素質了點,兩頭羊啃點草還罵的這麼厲害,活像是犯了多大罪似的,細細想著,那話有點兒像罵人呢。
荷扯著兩頭羊走了過去,笑盈盈的道。“王大嫂子,許久不見,看你這紅光滿臉的,日子定是舒坦吧。”兩頭羊在掙扎著,她用力扯了兩下,兩巴掌甩在了羊的背上。“死畜生!一天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罵了句,她又抬頭對著苗氏笑。“也是王大嫂子心地好,換著旁的人家,把自家門前的草地啃了,準會指著天罵嗓子。這倆畜生是吃盡興了,受罪的還不是我,就得從小開始管,哪里的草能吃哪里的草不能吃,從小沒管好大了就不好管了。”
苗氏干巴巴的笑了笑,不知道要怎麼接話,這話她越琢磨越覺的像是在借著畜生罵人,可葉荷這是罵的誰呢?
“大姑子。”清洗生的于氏听著音有點像,走出來一看還真是。“大姑子你甚時回來的,咋上這來了?”說著,頓了頓,笑著道。“是來買生的吧?剛剛出了鍋熱騰騰的呢,味香著喲,吃著也是賊香賊香。”
荷一拍大腿。“我剛回來呢,沒拉住這兩頭羊,兩畜生轉眼就找了塊草地啃著,還好王大嫂子心地好沒說什麼,要是換了旁人,可就沒這麼好說話了,這兩畜生也是,見了草地就啃,活像從來沒有吃過似的,瞧瞧那吃相多難看,唉,畜生就是畜生我也不能太計較是吧,早晚得把這兩只殺了吃肉。”
“依我看,現在就殺了,解氣!”一旁路過的村民笑著說了句,他是听出來了,看熱鬧不嫌事大添了把火。
荷見有人搭腔,嗔了句。“你這麼大個人,莫不是和這倆畜生站近了染了習性,張口就是吃,也不怕村里笑話你。”
“怕是站近了,我走遠些。”村民樂呵呵的也不惱,真走遠了幾步。
于氏算是听出來了。“大姑子你大清早的過來指桑罵槐的是想怎麼樣?”
“什麼指桑罵槐,我大字不識一個,哪懂這些,就是瞧不慣這倆畜生,好不容易了大價錢買回家吧,光吃不長肉也就罷了,又不是沒給吃的,見著塊草地就啃,我看吶,這兩畜生也留不了多久了,早晚得殺了吃肉,省的擱著礙眼。”正說著話呢,荷往後一瞧。“哎喲三弟妹也在啊,你們大清早的怎麼不在家里張羅跑王家來了?”
“大姑子。”鐘氏紅著臉喊了聲,嚅了嚅嘴皮子,到底沒有再說話,心里卻臊的慌,這麼明顯的話,再遲鈍的人也能听出個幾分意思來。
于氏生氣的很,她來王家做事怎麼了?她憑著自己的力氣干活拿錢,沒偷沒搶的,這大姑子管的倒是寬。“都說嫁了的女兒潑出的水,大姑子你這一個外村人,牽著羊在村里亂啃草,也是過份了些……”
話沒說完,就被葉荷給大聲截住了。“可不就是過份了!我就說這倆畜生不像話,要是個人啊,就能知道這塊的草啊不能吃。”
“荷。”甦氏興高采烈的跑了過來。“听說你回來了,我還不相信,跑過來一瞧,還真回來了,我都想死你了。”到底是大姑子要不同點,剛回來沒進家門,就過來踩臉了,才多久的功夫,村里就傳遍了,都在笑話于氏和鐘氏兩個。
“我的大嫂子噯,可想死我了。”葉荷一把抱住了甦氏。
甦氏拉著她的手。“咱們回家說話。”
“好好好。”葉荷牽起兩頭羊跟著走了。
鐘氏擰緊著手里的抹布,遲疑了會,看著苗氏道。“嫂子我有點不舒服我先家去了。”擱了抹布就往外跑。于氏連喊了三聲都沒有喚住人,她急了,沖著苗氏道。“我去看看。”匆匆忙忙的隨了去。
苗氏看著手里的兩塊抹布,扯著嘴角笑了笑。她家那小佷女的一腔心思怕是又要落空嘍,又有得熱鬧可瞧。
“荷你這招使的好!”剛進屋,甦氏就對著大姑子豎起了大拇指,眉開眼笑的道。“我心里膈應的不行,又沒個妥當的法子,嘴里都急出圈燎泡來了。”
葉荷喝了口水。“這是怎麼個事情?我在村里听的迷迷糊糊,咱葉家現在名聲可不太好,我琢磨著不對勁,才使了這招回來下下臉,你仔細跟我道道這里的事,那王家也是,一個村的低頭不見抬頭見,事兒做的這麼難堪,這ど蛾子鬧的倒是狠,咱們家也是,二弟三弟怎麼連個屋里人也壓不住了,憑的她們在外面給咱葉家丟人現眼。”
“這事說起來可就長了。”甦氏坐了下來,把前因後果細細的道了遍。“說來說去還是王家那姑娘心眼小。”
葉荷听著咂了舌。“哎喲喲可真了不得,小小年紀就這般能干了,難怪心氣大,半點委屈都受不得。沈小郎中看著沒點煙火氣兒,把咱家的ど妹看的倒緊。”
“他倆好著呢。”說起阿元和暖冬,甦氏臉上就止不住的笑。
葉荷瞅在眼里,心里暗暗琢磨著卻沒有說出來。“一會你領著我去老二老三家坐坐,那倆只要是還沒回來,我就使回狠的,讓她們長長記性,別以為娘走了,她們在葉家就能甩威風。”
“他們爺四人在說著話呢,我原想著,讓爹和漢貴好生勸勸二弟三弟,再回頭壓壓那倆妯娌,這事真鬧起來了,也不好看,自家事還得自家解決,就如今多少人私下嘀咕咱葉家,我听著那點子風聲,心口都是疼的。”甦氏說起來就紅了眼眶,被議論的滋味可不好受,她向來是個要臉的人。
“說來說去還是欠教訓。”葉荷一拍桌子。“這事我來。”
姑嫂倆說了會話,想著時辰差不多便去了老屋里,她們去的時候,老屋里只剩下老葉頭一個,听說他三兄弟回家了,倆人粗略的說了幾句往老二老三家屋里走。遠遠的就听見老二屋里傳出來的吵鬧聲,于氏的嗓子有些尖,說的正是葉荷去王家指桑罵槐的事。
葉荷听著笑了,對著身側的嫂子道。“你去把老三倆口子喊過來。”說著,大步去了老二的屋里,直接推門而入,力道大的很,發出一聲砰響,把屋里的兩人都給震懵了,齊齊回頭一看,就見葉荷笑的一臉燦爛。“弟妹這是在告我狀呢。”
“大姐。”老二眼里閃過驚喜。
葉荷伸手摸了摸葉漢東的腦袋。“二弟,走的時候不顯,現在我都要仰著臉看你了,成大人了啊。”一臉的欣慰。
葉漢東有些微微的羞澀,憨憨的笑著。
“當了大人就要有個大人的樣,不說遠了,家里你就得好好的拾掇拾掇,地里的活要緊,可媳婦也得管吶,哪能眼見著她在外面丟人現眼,把咱葉家的名聲都給敗壞了。”
于氏怒火中燒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哪個丟人現眼,出了嫁的姑娘還管到弟弟屋里來了,說不出不怕鬧笑話。”
“你還知道鬧笑話呢!葉家是短你吃還是短你喝了,活像沒見過錢似的,幾銅板子兒就把你給栓住了,連畜生都還知道護著自個的地盤,你連只畜生都不如,前腳葉王兩家剛鬧了間隙,後腳你就顛顛兒的上門幫著做事說好話,于氏今個我把話擱這里,要是你再作妖,我直接把你拎回你娘家,我是不能管你,你親爹親娘總能管,管不了,別想回來!”說到後面,葉荷都怒目橫眉了。
于氏又急又怒又生,眼眶都紅了,看著葉荷有些犯虛,便沖著自家丈夫去了。“你,你半句不應,你也是這麼想的?想休了我?”
“二弟你要還認我這個大姐你就別說話。”葉荷一把將老二扯到牆角里。“往這擱著,你管不了你媳婦我來管,咱葉家多好的人家,看看這才幾年,就攪的雞飛狗跳。于氏我實話告訴你,就你這種胳膊拐往外拐,沒把自個當葉家的人,這樣的媳婦我們葉家也要不起,別說你生了個閨女,你就是生了個兒子,再不老實听話,我照樣能讓老二休了你,這兩年我大錢沒攢著,小錢還是有,憑著老二的模樣性情,找個老實厚道的黃大閨女都能行。”
“嫁進我葉家你算是掉福窩里了,上面沒有婆婆壓著,下邊我弟弟人又老實任你欺壓,你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倒是大漲了你氣焰,當真以為我葉家就任你威風了。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作天作地,于氏我看你能作到什麼程度,把你好日子作沒了,我葉荷在這里看著你,看你能再尋個什麼好的人家,你自個好好想想。”葉荷一氣兒的說完,目光落到了旁邊的老三倆口子身上。
葉漢財脖子一縮。“大姐。”鐘氏更是白了臉,腿肚子都在打顫。“大姐。”
“三弟妹嫁進來也一年了吧,這肚子還沒個動靜呢。”葉荷這話倒是放柔了,笑盈盈的一團和氣。“剛剛的話都听見了吧?我就不說第二遍了,你自己看著辦。別以為我是嚇唬你倆,不把自個當個葉家人,這樣的媳婦留著有什麼樣?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就用這理由休了你倆,旁人也沒什麼話可說。”
葉荷目光掃過葉漢東和葉漢財。“老二老三你們表個態,我這當大姐的是不是多管閑事。”
“大姐說的是,不以夫為天的媳婦要了有什麼用。”葉漢財義正詞嚴的說著,狠狠的掃了眼旁邊的媳婦。這事他還真沒想那麼深,只覺的有錢可掙,一個月三百文還真不算少,見媳婦想去就讓她去了,今個和父親大哥說了席話,他才明白這里頭的彎彎繞繞,心里也是有些過意不去的。仔細來說,滿打滿算也就十七的年歲,自小被家里寵大的ど兒,成了親也還跟個半大孩子似的,他其實特別不喜歡二嫂,休了也好,老欺負他二哥。
“既然你們也是這麼想的,那我就放心了。”葉荷直接略過了老二,反應有老三應了就行,又道。“家里現在還過的去,我想著搬到鎮上去,回村也方便些,娘不在了,我這當大姐的雖嫁了,也要時時過來看看你們,瞅著苗頭不對就指點指點,別把日子越過越糊涂。”
葉荷和甦氏走出屋門的時候,苗氏就雙腿一軟跌到了地上,就連向來囂張的于氏也慘白著張臉跟丟了魂似的。葉漢財倒是高興,開開心心的邀著二哥的肩膀,歡歡喜喜的道。“還是大姐好啊,往後有舒坦日子可過了,走二哥咱們喝兩杯去,嗯,把爹和大哥也喊上,去老屋里喝。”
葉荷在村里呆了兩天,摟著ど妹小冬兒小心肝的膩歪了兩天,又把家里徹底的拾掇了番,老葉頭搭了個羊棚,好吃好睡的兩天,兩頭羊看著就更精神了。然後,葉荷就回了家。沒兩天她又過來了,拎著大包小包,上午整理東西,下午就去相熟的人家竄門,特特拎了吃食去,說是久不回村一點心意,嘮起家常時,就感嘆著家里啊,還得有老人坐鎮,一個沒注意就烏煙瘴氣了,她這話說的委婉,可大伙心里都跟明鏡似的,想想還真是這麼回事,俱都與她說起些掏心窩的話。
左鄰右舍都轉了個遍,共用了三天時間,葉荷把原先在村里的關系又給撿起來了。娘走後,屋里沒個竄門的,人家也不好上門,幾個大老爺們說的都是莊稼地里的事,哪會扯家里長短,久了久了原來的情分就淡了些,婦人間嚼舌根的時候,也就听一耳朵,難得有幫著說話的,若真遇上難事,卻是會幫把手。可殺傷力最大的便是一張嘴,人心是偏的,交情淺的時候,听的是別人家的熱鬧,交情深就不同了,總會護上一兩句。護上一句,听的人就知道,說話的是在亂嚼舌根,也就不往心里放了。
這次葉荷在娘家呆了四天又走了,下回再來時,已經是八月里的事,村里有好幾株桂,風一吹,一陣陣的桂香,沁人心脾。葉荷帶了個好消息過來,他們一家子已經搬到了鎮里,想著現在剛過完農忙,有點兒時間,明兒一早去鎮里認個門吃個飯。村里人知道這消息,那些相好的人家,吃過晚食後,天色還大亮著,三三兩兩的來老屋竄門說話,冷清的老屋因著葉荷回來倒是熱鬧了。
自葉荷一家搬到鎮里後,她就時常帶著家人來娘家坐坐,吃個午飯什麼的,卻不留宿了,離的近來回也方便。有時會把娘家的四個孩子帶去鎮里耍,回來的時候總會買些東西。有了她在中間,葉家爺們四個關系是越發的親近了些,連帶的那三兄弟對暖冬也好了點,于氏和鐘氏上回被葉荷鎮壓了趟,又見她真的搬到鎮里了,後頭卻是老老實實了,背地里不知道大面上卻還不錯。
秋收過後,天氣漸漸轉涼,王家放了話出來,說要建青磚大院,就定在十月十八開工,到時候勞村里各家各戶出點人力幫把手,管吃管喝工錢也是足足的。這話一出,震驚了全村,緊接著大伙都笑著道喜,好話一籮筐的夸著說著,離過年還遠著,村里就喜慶洋洋了。王家越過越紅火,葉家雖沒什麼變化,好歹日子安寧不愁吃喝,他們也跟著村里人笑著與王家道喜,轉過身,該吃吃該喝喝。
穿上厚襖的時候,王家敞亮氣派的青磚大院建成了,不說村里頭,十里八鄉算是頭一份,冬日里正是農閑的時候,天天有人上門嘮磕說話,說是門庭若市還真不為過。暖冬和她的阿元哥哥搗鼓了近半年,成功的做出了玉肌散,葉荷用了十幾天,粗糙的臉,還真是越來越細膩,干澀的膚色也透著光澤,雖仍然有些黑,卻很精神,整個人都顯年輕了。她摟著暖冬親了一口又一口,喜歡的都有些語無倫次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