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煙因為身上帶著傷,怕沖了喜氣,大婚當天從側門被帶進來,安置侯府花園角落的裙房里。這里在侯府後院幾乎是最深處,婚禮上的聲音只有星點傳來。松煙躺在床上,听著一牆之隔的夾道上偶爾傳來婢女們說話的聲音,到了晚上,客人散去了,除了各院子當值的,其他婢女們也回了裙房休息。忙碌了一天,裙房里靜悄悄地,大家簡單洗漱一下,也就都熄了燭火各自休息了。
松煙睡前向天尊祈禱燕芙蓉婚姻順遂,平平安安,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夢里松煙站在燕芙蓉身後,邵鼎坐在燕芙蓉對面,含笑看著燕芙蓉,松煙正高高興興的,忽然听到有人叫道,“松煙姐!”她抬頭一看,卻是皖香。松煙的心猛的一酸,從夢里醒過來,門外正有人敲門,小聲叫著,“松煙姐姐!松煙姐姐!”
照顧松煙的小丫鬟睡得沉沉的,松煙不忍心叫她,自己披著衣服爬起來開門,一邊摸著黑走,一邊從眼角抹下一點淚水。
門外是燕芙蓉的二等丫鬟,叫雪芽的,她臉上有些焦急,見了松煙便說道,“侯爺喝得醉醺醺的,看起來好不嚇人!曹媽媽和金媽媽硬是帶著雲霧,甘露,雨花和我都出來了,只留侯爺和夫人在房間里。”
松煙並不是雪芽這樣的家生子,不通人事,這時候強笑道,“洞房花燭夜就是如此,別怕。”
雪芽急得像是要哭出來,“可我看小姐痛苦難當,我……我听到她在房間里哭叫了!”
松煙听她這樣講,心里也揪起來,問道,“今晚誰當值?”
雪芽道,“我和雲霧,曹媽媽和金媽媽也未回去,她們兩個也守在正秋堂的抱廈里等侯爺夫人差遣。”
松煙邊听她說邊把衣服穿好,雪芽上前攙著她還有些虛弱的身體,兩個人趁著侯府還沒下鑰,急匆匆地向著正秋堂去了。雲霧舉著氣死風燈縮在正秋堂的抄手游廊的角落,見她們兩個來了,忙迎過來,“曹媽媽和金媽媽在正房後的抱廈里偷喝酒,這會兒正高興著,沒人注意咱們。”
松煙點了點頭,“好,一會我先進去,在隔扇旁看看,若是小姐果真飽受煎熬,咱們拼著自己,也要攔著侯爺。”
另外兩個小丫鬟听了,也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三個初出茅廬一竅不通的小丫鬟就這麼向著正房去了,到了房間外,隱隱能听到里邊燕芙蓉的聲音,松煙輕輕推開門,讓雲霧和雪芽在門外稍候,自己閃身進去,走向內室,燕芙蓉的聲音更加清晰了,帶著哭腔。松煙先是擔心,不知為什麼又覺得這聲音撓得自己的心癢癢的,她猶豫了一會兒,貼過去透過隔扇的輕紗向里看,大紅的婚帳上繡著精巧的並蒂蓮花,鴛鴦戲水,此時蓮花輕顫,鴛鴦浮動,偶爾分開的婚帳中隱約看到兩個糾纏的人影。只一眼,就讓未經人事的松煙漲紅了臉。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轉身跑了出去。
第二天凌晨,邵鼎頭痛欲裂地酒醒後看到燕芙蓉凝脂一樣的肌膚上青青紫紫,臉上淚痕斑斑,不由產生了愧疚悔恨之意。他笨手笨腳的為燕芙蓉蓋好被子,才穿上自己的衣服走出去,耳房里果然有三個丫鬟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火爐上放著一個大把銅爐燒著熱水,邵鼎走過去提起來,一個有些面善的丫鬟醒了,默默地站起來想接過熱水。邵鼎搖了搖頭,示意她去拿銅盆和毛巾。清晨的侯府只能听到鳥叫聲,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正房,松煙勾兌了熱水,拎著帕子去床邊為燕芙蓉擦拭。燕芙蓉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到她,聲音嘶啞的說道,“松煙,你來了……我好痛……”
松煙眼楮里的淚水瞬間如同決堤的洪水,抓著燕芙蓉的手安慰道,“睡吧,小姐,睡醒就不痛了。”
邵鼎滿心愧疚的走過來想解釋幾句,“昨晚是有人在我的酒里放了東西,我又听見你說我們兩個只做掛名夫妻,我才這樣失控,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燕芙蓉看到他走過來臉色大變,抱著被子縮進拔步床的角落瑟瑟發抖。她失控的大叫,“松煙,讓他走,讓他走!我不想看到他!”
邵鼎身體一僵,黯然道,“你不要害怕,我這就走。”
他轉身出去,松煙才漸漸安撫住燕芙蓉,“小姐,別怕。以後……以後總會好的。”
燕芙蓉露出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慢慢閉上一雙美目,“我再也不會好了,松煙。”
松煙端起銅盆去換水,走出房間,才發現邵鼎站在院子里,抿著唇看著正房。看到松煙出來,他低聲地說道,“是我錯了。”
松煙看著他,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下巴上冒著青色的胡茬,說起這認錯的話像是給自己判了刑罰。
過了片刻,松煙低下頭,一邊向著耳房匆匆走去,一邊說道,“您這話我听不得。”
邵鼎卻沒有注意松煙的回答,只是有些倔強地站在院子里。
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踏進燕芙蓉的房門,只是每晚都留宿在正秋堂的東廂房。他常常送來各色珍寶,費盡心思甚至自降身份想討燕芙蓉開心,有些手段幼稚拙劣,只是其中滿滿心意也令正秋堂里兩個媽媽和大小丫鬟有些動容。
曹媽媽私下里常常說,在燕府,再沒看見比侯爺對自己妻子更好的男人了。
可是對于燕芙蓉來說,邵鼎不過是一個拆散她一生姻緣,還強行在新婚之夜奪去她的自尊的陌生人。她憑什麼因為這個人的愧疚就原諒他在她身上做下的這些罪行?她巴不得永遠見不到邵鼎,好忘記那個晚上的屈辱經歷,就算一輩子被困在這方寸之地,她也願意。
只可惜兩個月後,燕芙蓉查出了身孕。
她有了一個時時刻刻提醒她的屈辱,她的不幸,她的悲慘的證據,她和邵鼎的孩子。
邵鼎欣喜若狂,他是將門之子,父母兄弟都在多年前與羌戎人攻破鳳沼外城的大戰中死去,邵氏滿門英烈只僥幸余下邵鼎一人。這個孩子就是邵鼎和邵氏血脈唯一的延續。他得到消息從城外的軍營一路策馬回府,想同自己的妻子,孩子的母親共同分享喜悅。
他興沖沖走進正秋堂,而燕芙蓉此時正瀕臨崩潰,執著的要把這個孩子打掉。
邵鼎渾身冰冷地站在門外,听到燕芙蓉哭喊,“我不要懷這個孩子!把它拿走!我不要邵鼎那個畜生的孩子!”
曹媽媽金媽媽,幾個丫鬟亂糟糟地勸,松煙端著茶水從外邊急急走進來,看到邵鼎站在門外,听著燕芙蓉字字誅心的話,嚇得臉都白了。
她大著膽子說道,“侯爺,夫人還小,只是一時間知道自己懷孕了,不能接受。”
邵鼎回頭看了松煙一眼,那目光冰冷刺骨,讓松煙立時噤若寒蟬。過了片刻,他說道,“不要讓夫人知道我來過。”
松煙連忙點了點頭,邵鼎又看了眼室內燕芙蓉狀若瘋癲的樣子,眼楮里劃過一抹沉痛的神色,這才轉身離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