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點,集貿市場里人來人往,喧囂鼎沸,趕早市的人差不多都逛完走了,逛午市的人又慢慢多了起來,市場里的顧客,也是換了一波又一波。
顧雪盤腿坐在地上,面前擺著塊白布,上頭用黑色記號筆寫了兩個大字︰算命。
她選擇在這里擺攤,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首先,她不能去步行街那種地方,因為會被城管驅趕;其次,也不能去那種僻靜的街頭巷尾,因為人太少,招攬不到生意。
于是,她就在附近找了這麼個集貿市場,這一片管理不嚴,沒有人會出來趕她,而且,這地方人流量也大,最適合她這樣的神棍招搖撞騙了。
然而,顧雪算來算去,還是算漏了一件事。天時地利是有了,可唯獨缺了人和。
她在市場里坐了幾個小時,愣是一筆生意也沒上門,回頭率倒是挺高,但就是沒人找她算命。
如今,國民教育日益普及,大伙兒對算命這種事也沒那麼熱衷了,尤其,這位算命先生還是個年輕的姑娘,就更沒人信了。
每當這種時候,顧雪就越發懷念民國,想當年,她跟隨師傅行走江湖,走到那兒都是受到禮遇的,听著別人一口一個“大師”地叫著,別提有多舒心了。
可如今,非但沒人理她,還不時有人用看騙子的眼光看她,雖然,神棍和騙子也差不多,但現代人對待神棍的態度,和民國時期相比,實在是差太遠了。
顧雪從早晨坐到了傍晚,可她的算命攤卻始終乏人問津。直到小販都收了攤,商鋪也關了門,她卻依然坐在原地。
她懶得走,也沒地方去,兜里剩下的那點錢連今晚的住宿費都付不起,與其露宿街頭,還不如在這里坐一夜,好歹集貿市場里還有個頂棚,可以遮風擋雨。
她感覺,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個大寫的“悲催”。好不容易逃了婚,卻又落了個流落街頭的下場,想回民國吧,還得先重振家業。原以為自己可以預見未來,就能事半功倍,卻沒想到,就連這種能力也是一個大寫的“坑爹”。
她不能選擇何時預見未來,也無法決定預見的內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待靈光乍現,然後,刷地一下看到將來的某個片段,至于這靈光乍現的頻率以及內容,就不是她能說了算的了。
顧雪此刻,已經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
隋昀騎著一輛自行車,行駛在僻靜的小路上,他平時不常走這條路,因為今天下班後,去了趟銀行的atm網點取了工資,于是,就順著這條路往回騎了。
經過集貿市場時,他一擰車把手,徑直拐了進去。集貿市場有兩個出口,他從南面的出口進,再從北面的出口出,可以少走很多彎路,所以,他一般都會這樣抄近路。
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市場里幾乎沒什麼人了。
隋昀一面騎,一面小聲地哼著歌,路過一家店鋪門前時,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因為店鋪前的水泥地上,正坐著一個女孩,女孩的面前還鋪著一張白布,由于距離有點遠,他看不清那塊布上寫了什麼。
隋昀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調轉車頭,朝著女孩的方向騎了過去。他猜測,對方可能是個乞討者,白布上寫的八成就是她悲慘的遭遇了。
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孤苦伶仃地流落在外,他作為一個男人,怎麼說都應該出手幫一把。
然而,等他騎到了近前,才發現事情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白布上寫的竟然是“算命”。
原以為是個可憐的乞討者,結果竟是個女算命先生,隋昀一時沒轉過彎,瞬間就愣住了,他呆呆地望著女孩,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前方的店鋪里亮著一盞燈,昏黃的燈光照出了女孩稍顯瘦削的身體,以及白皙精致的面龐。隋昀不是外貌協會的人,也不喜歡以貌取人,但出于男人的天性,總是會對漂亮的女孩產生那麼一點點好感。
隋昀打量女孩的同時,對方也在打量著他。
顧雪覺得,眼前這人很奇怪,急匆匆地過來,卻一句話也不說,單單只是盯著自己看。
她不躲不閃,反而仰起了臉,冷冷直視著隋昀的目光,顧雪的本意是想對他還以顏色,可漸漸地,她發覺這人其實長得挺面善的,無論是面部線條還是五官,都給人一種溫柔無害的感覺。
隋昀膚色白淨,鼻梁英挺,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好似水霧中的琉璃,迷離中透著澄澈。光從相貌上看,他應該是個善良純淨的男孩。
然而,有了溫玟軒這個前車之鑒,顧雪再也不敢以相貌判別一個人的好壞了。
隋昀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了,終于忍不住開了口,“都這麼晚了,你還不收攤呢?”
顧雪動了動唇,似乎要說什麼,可沒等她開口,肚子先叫了起來。她這一整天心情都很低落,也沒什麼胃口吃飯,這會兒早已餓得咕咕叫了。
“咕嚕嚕”的聲音在靜謐環境中分外清晰,也分外地叫人尷尬,顧雪下意識地捂了捂肚子,低下頭,不再看隋昀。
隋昀意識到,自己的判斷並非全錯,雖然對方不是乞討者,但她這麼晚不回家的原因,或許同樣也是因為沒錢。
清冷的夜,空蕩蕩的集市,餓著肚子的女孩……這些元素加在一起,莫名地叫人產生了憐憫之情,隋昀打開錢包,摸出一張50元紙幣,他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換成了一張100元面值的。
“早點回去吧。”他將鈔票放在白布上,便推起自行車,打算走了。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身後傳來了一句︰“等等,你把錢拿回去。”
顧雪拾起地上的錢,朝隋昀遞了過去,做出這一舉動的時候,連她自己都吃了一驚,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是個如此有氣節之人?果然是,顧家小姐當得久了,連原本厚臉皮的顧神棍,也變得清高了。
但既然已經清高了,那就索性清高到底吧!
顧雪抿了抿唇,寡淡地說道︰“我不能無緣無故要你的錢。”
隋昀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自己的好心反而傷了對方的自尊。
思索片刻後,他蹲下了身子,以平視地角度看向了顧雪,“要不,你替我看手相吧,這一百塊錢,就當是付給你的報酬。”
他說完,攤開左手,伸到了顧雪面前。隋昀沒算過命,也不相信這一套,他只是听人說過,看手相時,有“男左女右”之分,所以,下意識地伸出了左手。
但對顧神棍而言,沒有“男左女右”的說法,只有“左手先天,右手後天”的區別。她習慣先看別人的左手,然後再看右手,因為這樣,可以先了解那人的先天命數,然後,再看他後天又將發生什麼變化。
隋昀的手掌厚實有力,手指白皙修長,然而,掌丘和指腹上卻覆著一層薄繭,看樣子,這雙手干過不少粗活。
顧雪低下頭,專心看起了手相,她擅長給人看財運,于是,專挑了幾處細瞧,只見對方的水星線挺直,且紋路清晰,木星丘飽滿,且血色紅潤,按理說,這應該是天生的大富大貴之命。
看到這里,她不禁抬頭瞥了對方一眼。
隋昀今天穿得極其樸素,藍色夾克衫配上淺色牛仔褲,夾克衫的領口已經磨損掉色,那條牛仔褲也已洗得泛了白。而他那輛自行車,明顯騎了好多年了,車把上的油漆幾乎全部脫落了。
這樣一個人,怎麼看,都感覺與“大富大貴”沾不上邊。
顧雪不由嘆了口氣,她果然只是個招搖撞騙的神棍,給人看相從來沒有看準過。
在學術上,顧雪向來謙虛,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對于玄學知識,她頂多只算學了點皮毛,別說是她了,就連她師父也沒真正弄懂周易,他們這群神棍的賺錢方式,主要依靠行騙以及做局。
對顧雪而言,“忽悠人”不是什麼難事,她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對一個窮得只剩褲衩的人說︰你年內必定大發。也可以一本正經地告訴一個恐龍妹,她將來的老公必定是個高富帥。
然而面對隋昀,她卻怎麼也騙不出口,因為她明白,對方並不是真的想要算命,他只是想幫助自己。就算顧神棍臉皮再厚,也不忍心去糊弄一個好心幫助自己的人。
顧雪緩緩放下隋昀的手,然後,又從脖子上取下了一條紅色絲絛,絲線下懸著一塊銀鎖片,鎖片不大,只有拇指指甲蓋大小,以當時的銀價來算,其實也值不了幾個錢。
顧雪把這串銀掛墜塞進了隋昀手里,“老實說,我現在的確很缺錢,但我不能白要你的錢,我用這串東西和你換吧。”
雖然,這串掛墜也是顧雪在民國時就戴著的,但相較于銀手鐲的神奇,這串銀掛墜則顯得平平無奇,戴在身上這麼久,她卻從沒發覺它有什麼特別之處。
顧雪如今沒什麼能拿的出手的東西,所以,只有把掛墜拿了出來。
隋昀看了眼掌心里的銀鎖片,雖然它並不起眼,但第一眼看到的時候,隋昀就喜歡上了它。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說不清為什麼喜歡,但就是覺得,這東西應該是屬于自己的。
他將掛墜攥在了手里,然後,沖顧雪笑了一下,“我很喜歡,謝謝。”(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