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起航港,一艘看起來很普通的商用通行飛船從那里離開。看來要去個老地方呢。少天澤坐在駕駛艙,查看索夫傳過來的文件,面無表情。早就習慣了,每次出行都意味著不再需要考慮以後的事情……死了真就什麼都不用考慮了,不用再去考慮以後要做的事,不用再考慮那些尚未完成的承諾,甚至都不用再考慮如何與人相處……一想到自己那糟糕的人際交往方式,少天澤眉目間浮上些許柔軟。當然也不用再考慮自己……和米卡爾的關系。米卡爾那張精致的面癱臉就想蒼蠅似的極有毅力地鑽進了回憶漏的縫,該死的,他竟然有些想要知道看見那個面癱的笑容會是什麼感覺?微滯片刻,少天澤果斷銷毀了那份文件。視線落在手腕上的通訊器上,少天澤知道,從現在起,這個通訊器已經成為了無用的空殼,和他的真實身份包括他以前的生活再無關系,現在這個通訊器只剩下軍部精心編造的關于他新身份的一切。
抬起頭,現在他是多爾,一名徘徊在生存邊緣,名不見經傳的流浪者。
商用通行飛船混在港口有序的飛船大隊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里。
少天澤離開了。
少權夕和林落塵在努力找了三天後,確認了這件事。雲初倒是知道,但少天澤說的是他要在軍部進行長期訓練,可三天前雲初也和少天澤失去了聯系。諾爾也盡了一份力,可他從他父親那得到的話只是一句短小的“不要管這件事,也不要再打听。”諾爾無法忘記平日囂張的父親在放下通訊器時臉上露出的有些忌憚的表情。在得到回復後諾爾立刻聯系了少權夕和林落塵,但是他只聯絡到了林落塵,少權夕在回到家族後就與外界失去了聯系,而林落塵則是詭異地認同了諾爾父親的話,他語氣平靜地對諾爾說︰“嗯,這件事就這樣吧,總會有結論的。”說完便匆匆離開。
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好像。看著林落塵的背影,諾爾有些頹然地抓起面前的杯子,想要喝點水,結果發現面前的杯子早就空了。
……
當少天澤踩在垃圾星的港口地面上時,本來以為早就扔在腦後的記憶一股腦涌回他的腦中。
就在這個星球,他得到了陳嘉祿的友誼,得到了雲初的關愛,認識了林落塵,也因此走出了這個星球遇見了更多的人。但這都是建立在他是‘少天澤’的基礎上。這一次,少天澤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眼神越發堅定,絕對要保護好身邊的人!
現在,他必須成為另外一個人,抬步走向一群流浪者聚集區,經過身份核實,多爾走近一群在尋找合作者的流浪者,他來到一位身形高大的人身後,伸手拍了拍那人的左臂,在那人轉身看過來的時候,右手抬起,食指中指並攏在喉結眼角分別點了一下對那人示意,非常燦爛地笑著說︰“我可以參加你們的隊伍嗎?”
那人在看到多爾的動作後滿意地點點頭,聲音洪亮地招呼周圍的伙伴,“不用再找了,都過來,最後一名確定好了!就這小子,”說著指了指多爾,“終于來的不是菜鳥了!”
那人橫臥眼角的長疤因為說話顯得有些生動,他大笑著對多爾伸出右手,“我是杰夫,歡迎加入我們,雖然是暫時的,但希望咱們能合作愉快!”
多爾連忙伸手握住杰夫的手,“我很榮幸。”
“這小子行嗎?干瘦干瘦的不說,還是只人類。來一個空間風暴,第一個卷進去的就得是他。”一個渾身布滿藍色花紋的男子走過來,不屑地瞥了多爾一眼。
多爾看向那名男子,好像沒有听到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似的對他露出和善地笑容,“見到您很高興,多爾說著對他伸出手。不打笑臉人,那名男子就算再不願,出于禮貌還是伸手敷衍似地握了握多爾的指尖。“弗蘭特。”弗蘭特板著臉,“雖然我們外觀上看很相似,但是我跟你不同,我身體里流著二分之一高貴的血液,卑賤的人類。”多爾敏感地發現,弗蘭特在說最後五個字的時候,神情有些不對頭,就好像……他在厭惡著他自己。
二分之一的高貴血液嗎?
好吧,多爾聳聳肩沒有再說什麼,流浪者本身就是一本奇怪的書籍,這本書里有太多人不願提及的故事,挨挨罵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就是爸爸的新伙伴嗎?小哥哥好!我叫蘿拉,是爸爸的女兒。”
一個有些瘦弱但穿著很干淨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一把抓住杰夫夾克外套的衣角,停在多爾面前,仰著頭,給予了多爾無比干淨的笑容和澄澈的目光。
多爾卻沒法對這個女孩露出笑容,他看著女孩兒半張臉蔓延的紅色傷疤,有些難過。
“小哥哥?小哥哥?”蘿拉疑惑地喊了面前少年兩聲,沒有得到回應,她只好轉身看向身後高大的父親︰“爸爸,為什麼小哥哥不理我?是不喜歡我嗎?”
杰夫發現了多爾的情緒變化,低頭看向發問的女兒,“我的蘿拉最可愛啦,小哥哥不會不喜歡你的,乖,小哥哥只是在想事情。”
這邊多爾終于回過神來,有些慌亂地對蘿拉擺手道︰“請原諒我,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並不是不喜歡你,蘿拉,你這麼可愛,我怎麼會不喜歡你?我是多爾,很高興認識你,蘿拉。”多爾此時非常慶幸自己的一個不起眼的決定,他從上衣口袋里摸出幾顆包裝精美的糖果,遞給蘿拉,“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味道的糖,水果味的可以嗎?”
“糖!天吶,爸爸,我可以收下這個嗎?”小姑娘驚喜地看了眼多爾,然後飛快地看向她的父親,一臉渴望。杰夫站在那,沉默片刻,然後笑著答應了女兒的要求,“當然可以,不過一會兒你得去找莉茲阿姨玩。”
“我現在就去!謝謝多爾哥哥!”把那幾顆糖果抓起來後,蘿拉風似的溜了好遠,然後撞在一個穿著暴露的黑皮膚女人身上,那個女人笑著接過蘿拉遞過去的糖果,拆開糖紙,把糖球塞進了蘿拉的嘴里。小姑娘先是眼楮瞪得溜圓,然後張大嘴哈哈笑了出來。
杰夫看著遠處歡鬧的景象,笑著嘆了口氣,拍了拍多爾的肩,“走吧,你得了解一下任務,雖然你知道保密協定,但是不知道任務就來申請組隊的流浪者你還真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他看向身旁比他矮了一個半頭的少年,“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咱們流浪者可都是怪胎。”
“請放心。”多爾點頭。
杰夫哈哈大笑,大手拍了拍多爾肩頭,“就喜歡你這樣的老實家伙,老子隊伍里要是都是你這樣的,肯定能省不少心。”
說著兩人朝那群看起來不屬于和善份子的流浪者走去。
垃圾星將成為能源爭奪的主戰場。
“他甚至都沒有受過正規指導!”諾耀的桌前被狠狠甩上一份文件,皺起的文件顯示出這份文件的主人有多麼憤怒。會議室里的那些人終于看到了米卡爾這張面癱臉上出現的不一樣的表情。憤怒,無法控制的憤怒。這是這對兄弟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的交鋒。
“這就生氣了嗎?米卡爾,看來我高估你了,我以為你開的那些小灶足夠他完成任務了,再說,身為聯邦的軍人,就算死亡也是他們的榮幸。”諾耀笑著,嘴里卻說出了令人發寒的話,“看你這樣子是想提前結束我們的游戲嗎?”他伸手撈過桌上的文件,挑眉看著文件上少天澤的照片,“一個男性人類而已,我可以給你找來更優秀的,就這麼和解吧,怎麼樣?”
把文件重新扔到桌子上,身子往後一仰倒在身後柔軟的椅背上,黑金相間的軍服雖然在他身上找不到鐵血軍人的色彩卻陡然升起一股寒意,隨著他隨意的話語猛然刺入米卡爾的心髒。
【一個男性人類而已,我可以給你找來更符合你身份的替代品,就這麼和解吧,哥哥。】兩句話何其相似,米卡爾心神巨震,他終于品嘗到年輕氣盛的後果。不過幾年的時間,他就被狠狠報復回來。
“我以為你是站在軍部立場上選擇的他……”米卡爾突然覺得自己說出每一個字都無比困難,“你做的很好,哥哥,你現在成功了。”他曾經的承諾讓他失去了爭辯的權利。
米卡爾不再說話,拿起面前桌上的軍帽走出會議室。
諾耀看著米卡爾的背影,心中有報復的快感,也有一絲痛楚。
是你說的,我可以報復回來,所以我這麼做了,弟弟。
會議室在軍部七號建築的最高處,往上走一層就可以直通樓頂的停駐場,米卡爾沒有讓士兵跟隨,而是一人走上了停駐場。身份驗證後,面前的機械門打開,不意外的,他看到了他的屬下們,一個不少。每個人都軍姿筆挺地站在那,站在他們的獨立戰艦前,而他自己的那艘黑色戰艦,就在停駐場中央,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郁悶的心情減半,米卡爾把軍帽扣上,軍靴鞋跟與地面踫撞產生的的聲音隨著他的前進越來越快。在他與他的從屬官擦身而過直直走向戰艦時,他的屬下都听到了將軍清晰的獨立行動指令︰“k45,出發。”
“是!”
對米卡爾的屬下來說,將軍的指令,無條件服從。
對米卡爾自己來說,這條指令的意義在于,k45行星,就在垃圾星邊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