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嵐听她問證據,本來心已經沉了下去,但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眼楮一亮,忙問道︰“監軍有什麼法子?”
姜佑以手掩嘴,輕咳了聲,擰身坐回原處,拖長了聲調道︰“其他的事兒暫且不論,現在也還沒到秋後算賬的時候,如今當務之急是先把糧價壓下來...”
重嵐不解其意,小心探問道︰“揚州以海知府為首的許多官員都是靠著哄抬糧價發財,監軍若是想要降下米價,必然阻力重重...”
姜佑道︰“就是讓他心急如焚,才能露出馬腳來。”她豎起兩根手指︰“揚州糧價貴,一是因為官商勾結,哄抬糧價,二是因為糧食短缺,如今朝中已經運來的糧食,想必能暫緩揚州之危,接下來就是想法子讓這些糧商主動壓價了。”
重嵐這才若有所悟,忙道︰“監軍有什麼讓我幫忙的,只管開口。”
姜佑示意她過來,附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你先回去吧,明日準時到場便是。”
重嵐了然地點點頭,轉身退下了。
姜佑想到自己布置,興奮地在屋里來回走了幾圈,正要喚人去準備,就見薛元施施然走了進來︰“皇上談完事情了?”
姜佑點了點頭,下意識地想征詢他的意見,但不知想到什麼似的,話到嘴邊又轉了,掩嘴輕咳一聲︰“朕和重嵐商議一番,這事兒就交給我來處理。”
薛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重嵐不想給海西為妾,對這事兒自然熱衷,皇上莫要受別人躥騰幾句就妄下結論。”
姜佑沉下嘴角︰“你連這也查過了?”她現在越發覺得,薛元對她什麼都知道,而他對她卻知之甚少。
薛元折腰坐下︰“又不是什麼難事兒,再說了,海府上的管事特地上咱們這兒來打听消息,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四月中旬天氣漸熱,他解開領子上的玉扣,露出白潔的頸子,線條優美引人垂涎。
姜佑不接受他的引.誘,調開視線看偷爬進窗內的金銀花︰“明天我打算召見本地的鄉紳商賈,還有幾個要員,那海西跟你瞧著是舊識,你明日旁听便可,就不要現身了。”
薛元眸光沉了沉,卻對著她淺淺而笑︰“皇上這是在懷疑臣嗎?”
姜佑怔了下,她是不想時時刻刻都靠他成事,自己身為皇帝,總不能事事都想著靠別人吧?她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兩手覆在他柔白的手背上︰“你別多想,我並沒有懷疑你,只是...想自己學著理事。”
薛元唔了聲,把手緩緩抽了出來,垂眸淡然道︰“臣想出去走走。”他說完就起了身,撩起曳撒出了門。
姜佑怔怔地瞧著自己空空的兩手出神,半晌才長長嘆了聲。
薛元出了門卻不知往哪去,又不想就這麼轉回去,下午的時候,太陽明晃晃地灼人眼,他煩悶地蹙起眉頭,還是成北善體人意,呵著腰道︰“督主晌午還沒吃飯吧,咱們去小吃一條街轉轉,嘗嘗揚州的新鮮吃食。”
往日他素來不愛去這些煙火氣重的地方,現在難得想沾些人氣,隨意點頭道︰“就去哪兒吧。”
成北一呵腰就要叫轎子過來,被他一抬手止住了︰“不必這麼麻煩,咱們就這麼隨意逛逛。”
成北躬身應了聲兒是,抬眼小心覷著他的神色,暗自琢磨督主到底怎麼了,按說就是什麼家國大事兒都不至于讓他臉色這般難看,既然不是國事,那肯定就是家事兒了。他仰頭小心道︰“您今兒個怎麼有閑情出來閑逛?”
薛元淡淡地瞧了他一眼,成北慌忙閉了嘴。那長街離他們住的驛館不遠,走幾步路就到了,一條街的美食,香味飄散出來讓人口舌生津,他低頭挨個細瞧,芙蓉藿香餃買了幾只,翡翠燒賣來了幾樣,他買下來卻一口不踫,用油紙包包好讓一邊的成北拎著。
他走著走著就在一鍋熱氣騰騰的餃面前停下,干脆連吃食帶著砂鍋一並買了下來,蓋上碗蓋讓成北捧著。成北苦哈哈地跟在他身後︰“奴才辛苦點沒什麼,您小心著些,別讓熱氣撲著了。”
薛元沒搭理他,往前走正好是買雲片糕的,白糯的糕點底下用荷葉包著,他聞著清香撲鼻,攤主見他只是瞧著卻不言語,極熱情地拿起一塊就要給他嘗︰“您嘗嘗這個,入口即化,清甜細膩,吃了之後齒頰留香。家中若是有女眷,買一塊回去給夫人嘗嘗再適合不過了。”
成北張口反駁︰“甜滋滋的,哪個大男人愛吃這個?”
薛元垂眸不知想到了什麼,指著才出鍋的幾塊︰“這些個都包起來吧。”
攤主喜滋滋地包給他,他轉頭瞧見成北手上兩條胳膊都掛滿了,便干脆捏著麻繩自己拎著。成北看他拿東西不倫不類,主動伸手道︰“還是奴才來吧。您買這麼些,怎麼不吃啊?”
薛元道︰“不是給我的,皇上可能愛吃,她晌午也...”他順嘴說了一半,猛地住了嘴。
成北毫無所覺,嘿嘿笑了兩聲︰“原來是給皇上買的,皇上瞧見您的心意定然高興。”
就算出門閑逛心心念念的還是她,再逛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厚底皂靴在原處頓了下,他轉了個個︰“回去吧。”
又走了會兒到了驛館,這時候飯點已經過了,他命成北把東西送過去,正想回自己住處,老遠卻瞧見正廳里擺上了飯,她托腮坐在飯桌前,老遠看著自己,想叫他又不敢地可憐樣,他在心里嘆了聲,轉身走過去︰“皇上還沒用膳?”
姜佑抬眼看著他神色,又覺得瞧不出什麼來,小心道︰“沒...我想著你還沒吃,所以打算等你回來用。”
薛元一撩曳撒坐下,夾了塊蟹黃豆腐給她︰“你用吧,別餓著了。”
姜佑哎了聲,小口小口吃著,要說他對她真沒什麼好挑的,當初沒在一處的時候雖然變著法地調弄她,等兩人真正處在一起了,他對她就只剩了縱容和寵溺。
她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飯粒,正想著怎麼跟他說,就听他聲音淡淡地傳了過來︰“皇上明天要召見揚州的要員和商賈,我身子不適,就不陪著了。”
姜佑頓了下,拿不準他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你不必如此,你來揚州本來就是處理糧價之事的,不用刻意回避。”
薛元目光在她臉上流轉了一圈,並不言語,她自討了個沒趣,只能老老實實地捧碗吃飯,一頓飯吃的好不沉悶,她無精打采地回去睡覺,到了第二天也顯得懨懨的,洗漱了一番才勉強打點精神。
她選了一處極大的園子召見這些官員和商賈,今日去的甚晚,所以她去的時候人都做的整齊,她走到主座前緩緩落座,目光環視了一周,問道︰“海知府為何沒來?”
眾人都面面相覷,卻每一個人敢搭話,姜佑卻微微沉了臉,她本來還想著自己解決了這事兒,沒想到沒有薛元鎮場,這人就敢給她抖威風,她兩手交疊搭在膝頭,淡聲道︰“本官奉聖上的旨意南下,聖上為了讓本官行事便宜,特意賜了聖旨和王命旗牌下來,但是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本官也不想動用,還請諸位行個方便。”
底下人大概是沒想到她一個監軍居然有聖旨在身,面上齊齊一驚,有的對視了幾眼,瞧瞧吩咐底下人去叫人。
姜佑不動聲色地把這一切盡收眼底,果然不過片刻,海西就匆匆趕來了,對著她敷衍地頷首行禮︰“本官府衙里有些事兒要處理,還望監軍勿怪。”他是典型的看人下菜之輩,見薛元沒來,以為是兩人的意見相左,壓根不把姜佑放在眼里,他見姜佑微眯了眯眼,呵呵笑道︰“監軍雖然比本官的品階低些,但你是京官,看見本官就不必行禮了。”
他雖說著不用行禮,但實際是告訴姜佑品階低的不能僭越。她鄙夷地瞧著他臉上的輕蔑神色,不管背地里怎麼樣,面上從內閣首輔到難纏的御史言官都得跪著跟她說話,這麼只小蝦還敢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
她瞧了眼身後的侍衛,後面人立刻把王命旗牌亮了出來,她姿態懶散地坐在椅子上,對著北邊拱了拱手︰“見了王命旗牌如聖上親臨,海知府怎麼還站著啊?”她也呵呵笑了兩聲︰“不過到底不是聖上親臨,咱們簡省些,三叩九拜就不必了,行跪禮便可。”
不管這些人心里怎麼看待京里的小皇上,面上的禮節都得做足了,不然治一個大不敬之罪也不是好玩的。海西面皮子抽搐幾下,但也找不出話來反駁,萬一被她扣上個大不敬的罪名下獄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他在揚州這地界好些年沒吃過虧,面上雖勉強帶著笑,但後槽牙卻咬在一塊,動作極緩慢地彎下膝頭,好像等著姜佑喊他‘免禮’。
姜佑不耐煩地道︰“海知府又不是老的邁不動步了,為何行個禮這麼慢,難道覺得給聖上下跪委屈了你?”
海西面皮一僵,卻不敢再拖沓,雙膝一彎就跪了下來,伏在地上叩首行禮。
姜佑暫時放過他,抬手讓他起來,他心里雖然不忿,卻不敢再冒頭,安安生生地坐到席位上。她見一個下馬威過後,眾人都安分了不少,她這才開口︰“諸位應該都知道,我今日請諸位來,就是為了應對揚州糧價飛漲,流民暴.亂之事。你們都是揚州的父母官,今日就請你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