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國將軍入京對齊光來說無異于拔了牙的老虎,不足為懼,之所以放任他在京中跋扈行事,不過是想借此看清朝中局勢。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沒有任何的預兆的,齊光降輔國將軍加封一品司空,把一個手握兵權的將軍留在京里治理水土,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這是明升暗降的把戲,也看明白了聖人的心思。
朝堂上的事情宮里的人不加理會的,她們只曉得如今那位曾經囂張一時的主兒成了李昭儀,雖說細數下來,後宮女眷中還屬這位李昭儀品級最高,可這宮里伺候的人哪個沒有長一雙富貴眼,慣來都是捧高踩低的,又怎會瞧不明白如今這後後宮之中除了太後娘娘,就屬承香殿那位貴主要緊著伺候。
承香殿自那日李氏大鬧一通後里里外外伺候的宮人洗清了個遍,如今伺候的都是陳四精心挑選的,有眼力不說,也知情識趣,打著小心伺候著昭華,生怕落得前人的下場。
蕙蘭手里拿著一塊鵝黃色的帕子,上面繡著大朵的牡丹花和彩蝶,香珊走了過來,順勢拿起針線笸籮里已經繡好還未落繃的帕子,笑道︰“姐姐好手藝,這彩蝶戲春圖繡色活靈活現的,連宮里織室的繡娘都不上姐姐這手藝。”
蕙蘭臉上綻開了笑容,說道︰“哪能得你夸獎,我這手藝比起主子用慣了的繡娘可要羞的見不得了,只是那幾位繡娘眼下沒在京里,只能暫時委屈主子。”
“那繡娘手藝如何我是見不到了,只憑著姐姐這手藝,已是叫人甘拜下風了。”香珊笑吟吟的說道,一對小酒窩旋在臉頰邊,倒也有幾分俏皮之色。
蕙蘭把最後一針收了尾,探頭朝里屋望了幾眼,語帶笑意的說道︰“主子已經睡了小三個時辰了,眼下再不醒晚上可要睡不著了,我去喚主子起身,勞煩妹妹去御膳房要一碟燕窩糕來可好?”
香珊自然點頭應下的,她是個細心人,幾日來觀察昭華飲食偏好,已多少摸出個門道,做主又多要了一碗杏仁牛**。
蕙蘭那廂去喚昭華起身,聲音低柔,帶著幾分哄意,昭華本就淺眠,幾聲輕喚之下就睜了眼,眉目之間帶著幾許初醒的迷蒙,抬手掩口打了一個哈欠,半支起身子歪在琺瑯螺紋羅漢床上,神態慵懶。
“什麼時辰了?”昭華懶洋洋的問道。
“主子,快要過未時了。”蕙蘭把手掌貼碗身上試著溫度,把用溫水兌好的蜂蜜水遞到昭華唇邊,一邊回道。
昭華就著蕙蘭的手飲了二口蜂蜜水,又讓人打了水來淨臉,這才算徹底精神過來,也有了說笑的閑情。
“如今外面都結了冰,一會讓人弄個冰車,咱們出去坐冰車玩。”昭華長在南邊,早先只听信國公說起過冰車,如今見外面結了厚厚的冰,早就惦記著讓人弄個冰車來耍。
“可不敢,外面冷的緊,主子若受了寒奴婢可擔待不起。”蕙蘭忙勸著昭華打消念頭,想了想,又道︰“您若覺得無趣,不妨召幾個小宮人來踢毽子玩。”
“那有什麼意思,踢不了幾下子就要一身汗,還是玩冰車的好,讓人在上面鋪上狐狸毛毯子,咱們身上裹上大氅,暖和的很,可不怕受寒。”昭華右手支著下顎,說的頗有幾分興致。
蕙蘭眼瞧著要攔不住,忙搬出聖人來︰“您還說踢毽子要浸一身汗,這玩冰車不也是一個道理,若只出了汗倒也不打緊,怕就怕吹了風,在害了頭風,聖人可不要著急了,到時候承香殿里的宮人又該換了一撥。”
昭華嘟著嘴唇,神色淡了下來,漫不經心撥弄著手腕上套著的一對碧玉鐲子,那玉鐲水頭極好,像一汪晶瑩剔透的碧湖,襯得那芊芊玉手白玉般嬌嫩。
“現如今你也學會這一套了,倒是用聖人來壓我了。”
蕙蘭听了這話倒也未見驚色,反倒陪著笑道︰“奴婢哪里敢用聖人來壓您,奴婢是擔心您的身子。”
昭華睨著蕙蘭,嘴角輕輕一勾,哼道︰“罷了,我若不承你的好意倒像我這個做主子的不知好歹了。”
蕙蘭抿嘴一笑︰“奴婢讓香珊去御膳房要了您喜歡的燕窩糕,奴婢這去給您端過來。”說罷,轉身走了出去,不過頃刻間卻是空著手回了來。
昭華不覺奇怪,挑起了描繪的精致的黛眉,沒等她問話,就听蕙蘭說道︰“主子,興慶宮的秦公公來了。”
昭華聞言心下一動,忙道︰“還不趕緊請進來,如今一點眼力也沒有。”
這秦公公是懿德皇太後身邊一等一的紅人,伺候了懿德皇太後降降二十五年,誰也不曉得他的來歷,只是和他打過交道的人無一不是交口稱贊,就連那等自持身份的文人提到這位秦公公,都會道一聲可惜,為他滿腹才華而嘆息,是以莫說是昭華,便是齊光對這位秦公公也很是禮遇。
卻說這位秦公公進來後,並不因得懿德皇太後親睞而倨傲,笑眯眯的給昭華見了禮,口稱“夫人”。
昭華讓蕙蘭扶秦公公起身,賜了座,吩咐她去倒茶,之後才溫聲問道︰“秦總管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可是姨媽有事召我?”
秦公公先是謙讓了一番,才坐在了珊紅玲瓏木紋釉的小繡墩上,僅沾了繡墩三分之一的位置,回道︰“太後娘娘是有一件事要尋夫人來辦。”
昭華不由覺得稀奇,笑道︰“我這樣的糊涂人可別耽擱了姨媽的正經事才好。”
秦公公擺了擺手,說道︰“夫人自謙了,這事還得您這樣的伶俐人才能辦妥,交與旁的人,太後娘娘卻是一百個放不了心的。”
見秦公公如此說,昭華便道︰“如此秦總管還需與我說道說道。”
秦公公嘴邊的笑意微斂,白淨的臉上神色顯有幾分高深莫測,聲音壓低了幾分︰“麟德殿那又鬧出了事,雖說太上皇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的,可也不能由著人給他老人家受了委屈,只是太後娘娘身子骨如今也不大好,與他們生不起這個氣,所以還得夫人走一趟,好好敲打一下麟德殿的人,讓那些人明白尊卑,好好伺候太上皇才是正理,莫要動了旁的心思。”
昭華細細品味這話中深意,沉默了良久,秦公公卻也不催促,只低頭飲著茶,半響後,昭華嘴角微勾,輕聲道︰“麟德殿的事我這樣的身份怕是不好插手。”
秦公公忙道︰“太後娘娘原話這話說,現如今這宮中女眷論身份可沒有一個上得了台面的,這事掰著手指數也指望不上旁人,奴才听著可不也是這個道理,您是什麼身份,聖人御封的一品國夫人,又是太後娘娘嫡親的外甥女,論起親疏之別,旁人的哪里比得上您和太後娘娘親厚。”
“如此,我便走上一遭,只盼別弄巧成拙了就好。”昭華微微一笑,又道︰“秦總管稍等片刻,我換身衣裳便來。”
“奴才在殿外候著您。”秦公公起身說道,半躬著身退了出去。
蕙蘭伺候昭華梳妝,臉上的神□□言又止,手上靈巧的挽了一個隨雲斜髻,又揉進了個反綰髻,左側緊貼鬢邊梳了步搖鬢,且珠翠環繞,這發髻難得的復雜,她倒也心思靈巧,知曉這趟去麟德殿若不端起一品國夫人的派頭怕是難以服眾,是以這給昭華梳了這般繁復的發髻。
明眸如水,綠鬢如雲,這話應在昭華的身上恰如其分,她本就生的極美,雪團一樣的俏臉恍若明珠美玉,如此盛裝麗服之下,更顯明艷不可方物。
“主子,您真要去麟德殿?”蕙蘭一臉的憂色,到底是把這話說出了口。
昭華美眸一掃,輕聲道︰“莫要多嘴多舌。”昭華甚知懿德皇太後的心思,報復一個人最好的方法,不過是讓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太上皇這般境況,只怕他恨不得趕緊去了才好,可姨媽,卻是斷然不肯讓他就這般利落的走了。
“這事奴婢瞧著秦公公來辦更妥當。”蕙蘭多嘴說了一句,扶著昭華的手。
昭華輕輕笑道︰“傻丫頭,你只瞧見其一,卻未見這事對我的助益,我在這宮里名不正言不順的,如今姨媽不過是順水推舟給了我一個震懾後宮的機會罷了。”想到這,昭華微有唏噓,這一生她欠姨媽的只怕是還不清了。
秦公公已讓人備好了八人抬得轎輦,昭華瞧見那華麗的轎輦微微一笑,她這也算是狐假虎威了。
“奴才扶您上轎。”秦公公親自扶著昭華,這未必沒有為她壯勢之意。
昭華自是心領他這個好意,微笑道︰“勞煩秦總管了。”話音落地,蓮步輕移,姿態甚是一派從容,單單這份氣度已叫秦公公另眼相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