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南邊來了人,是昭華的乳娘陳嬤嬤。
昭華進京時,走的匆忙,因此多數家產都留在了南邊,並未帶過來,故而留下了心腹陳嬤嬤與羅管家在南邊變賣房產,待一切落定,兩人才攜了府內丫鬟小廝進京。
陳嬤嬤先去榮壽堂給老夫人請了安,後又去清漪院見過武安侯夫人,之後與毓秀院與大少夫人盛氏見了禮,才去往玉瓊苑,昭華算是陳嬤嬤一手帶大的,情分自是非比尋常,兩人見面,陳嬤嬤不免落了淚,顧不得屋內還有武安侯府的丫鬟,拉住昭華不住的打量,見她身量並未清減,面色亦與從前一般,才算放了一半的心。
昭華知陳嬤嬤一路趕來,必然是受了累的,有些話也不急于這一時說,便吩咐含笑待她下去休息,有什麼話,明日在說也不遲。
陳嬤嬤不是一般的婦人,夫婿原是隨在信國公身邊的侍衛,武藝甚是高強,後來為保護信國公而犧牲,故而她本人也會一些粗略的拳腳功夫,素來身強力壯,倒不覺得一路顛簸如何的受累,且她還有一些緊要的事要回了昭華,因此並不肯隨了含笑去外間歇息,只道︰“老奴不累,今兒在馬車里也睡了一天,姑娘不必擔心。”
昭華怪嗔的望著陳嬤嬤,嬌聲道︰“馬車里哪里睡的安穩,有什麼話明日在說就是了,嬤嬤日後就要隨我留在這京里,難不成還這一時半刻的。”
陳嬤嬤搖了搖,執意不肯︰“老奴有緊要的話要和姑娘說。”
昭華拿陳嬤嬤固執的性子沒有法子,便把她讓進了耳房,讓陳嬤嬤倚在了炕上,又吩咐人去大廚房要些可口的飯菜,並把點心推給了陳嬤嬤,這才開口道︰“有什麼話這般緊要?”
陳嬤嬤雖是昭華一等的親近人,卻並不拿大,怎會失禮當著昭華的面用那些糕點,就連茶水也不喝上一口,就從懷中掏出了票號存根,說道︰“依著姑娘的吩咐,除了老宅,余下的莊子田地都已發賣,願意跟過來的丫鬟小廝,老奴和羅管家都帶進了京里,不願意的,則留在了老宅看家,白嬤嬤年歲大了,舍不得離開老宅,老奴就做主讓她做了管事的,羅管家倒是比老奴早一天進京,把人都安排在了京里的宅子,昨個他本就想過來給姑娘請安,只是怕打了眼,這才緩了一日,讓老奴先來給姑娘報個信。”
昭華點了下頭,把票號存根又遞給了陳嬤嬤,並未細看,就讓她收了起來,笑道︰“不必讓羅管家過來了,京里的府邸常年沒有住人,先緊著修繕要緊,早日收拾好地方,我也好搬過去住。”
陳嬤嬤聞言顯得有些意外,看向昭華,說道︰“府里可是有人怠慢了姑娘?”說道這里,陳嬤嬤眉頭不禁皺起,想著,若是如此,可要催著羅管家快些把府邸修繕好,免得讓姑娘寄人籬下,無端受那些委屈。
昭華知曉陳嬤嬤的性子,不由失笑,溫聲道︰“哪里有人怠慢,有姐姐在,一個個的都不知多恭敬呢!”
陳嬤嬤看向了蕙蘭,她是五歲時被父母發賣,她見著怪是可人憐的,就買了回來,誰曉得卻是個穩妥伶俐的,由她手把手教出來以後,才送到昭華身邊伺候,故而,兩人之間倒有著不尋常的情誼。
蕙蘭粉圓的臉,笑眯眯的︰“嬤嬤喝茶嘛!姑娘都勸您了。”沒有昭華開口,倒是不敢隨意開口說府里的事。
陳嬤嬤“啐”了一聲,搖了搖頭︰“看來姑娘是與老奴生分了,連句實話都不肯與老奴說了。”
昭華哭笑不得,愛嬌的搖了搖陳嬤嬤的胳膊,軟聲道︰“嬤嬤說的哪里話,我若是與你生分,又該與何人近親,不過是真沒有人怠慢罷了,你又不是不曉得姐姐的性子,她哪里容得人怠慢了我。”
陳嬤嬤想了一下,眼底帶了笑意,輕聲道︰“大姑娘的性子沒得說,就是太過倔強,若不然,也不會……”陳嬤嬤話未說完,已自覺失了言,趕忙住了嘴。
昭華知她要說什麼,沉默了一下,才輕聲道︰“姐姐現在過的也不錯。”
陳嬤嬤點了點頭︰“大姑娘那品貌性子,在哪里都能過的很好。”說完,抬眼看向昭華,滿上堆滿了笑意,說道︰“姑娘別怪老奴多嘴,您這終身大事也該有個章程了,既府里沒有人給姑娘委屈受,眼下,還是先住在侯府的好,姑娘家家的,自己頂起門戶不容易。”
昭華擺了擺手,笑道︰“原在老城這幾年不也是自己一個人住的,也不曾出了什麼紕漏。”
陳嬤嬤輕嘆一聲,語重心長的說道︰“那怎能相提並論,國公爺在老城威壓甚重,哪個不長眼的敢上咱們府上找事,況且,那里的知府也知姑娘上面坐鎮著宮里的娘娘,如今進了京,皇親國戚不知幾多,您身份在貴重,到底還是少了依靠,保不準有那不長眼的欺上門去。”
“不妥,不妥,在侯府終究不如自家自在。”昭華輕搖著頭,見小幾上陳嬤嬤面前的那盞茶始終未曾動過,便往前推了一下,嗔笑道︰“嬤嬤說了這大半天的話,怎得就不口渴?還是才分開幾天,便與我生分了。”
陳嬤嬤依著昭華的話,端起茶杯,以左手遮面,呷了一口,潤了潤嗓,這才繼續道︰“姑娘別嫌老奴話多,這一次貴妃娘娘招您進京,必也有為您考量終身的意思在,您總該趁早打算才是。”陳嬤嬤心里著急,只恨國公爺走之前不曾給昭華訂下親事,若不然也用不著勞煩她人。
陳嬤嬤與昭華之間的情分終究是不同的,有些事,更是瞞不住,昭華亦怕陳嬤嬤一時迷了心竅,做了紅娘,索性與她直言道︰“正是姐姐與姨媽已有想法,我這才想離了侯府。”依她所想,既不想與太子殿下有所牽扯,就該早早離了與姨媽已形成默契的武安侯府才是正經的,免得最終親戚做不成不說,反倒是結了仇,亦讓姐姐為難。
陳嬤嬤眼楮一亮,忙道︰“貴妃娘娘和大姑娘說的是哪個府上的郎君?”
昭華看了一下四下,確保並無外人,才低聲道︰“太子殿下。”
話音剛落,陳嬤嬤臉上的笑意便是一僵,遲疑的說道︰“老奴記得,太子殿下似乎已有太子妃,那您?”
“太子側妃還余出一位。”昭華抿著紅唇,淡聲說道。
陳嬤嬤嘴角微動,也不敢說出不敬之言,只搖著頭,咬了咬牙,半響才道︰“您好歹是信國公府的嫡女,怎能委身為妾,不妥,不妥,姑娘可萬不能糊涂了。”在陳嬤嬤眼中,便是太子側妃之位,也是一百個委屈了昭華,自家姑娘品貌雙全,出身名門,配哪個為正妻都是使得的,便是太子妃都當得,又怎能去給寒門之女敬茶行禮,辱了列祖列宗。
“大姑娘怎麼也糊涂了。”陳嬤嬤一生忠于信國公,此話,已是重中之重了。
昭華輕嘆了一聲,微笑道︰“話也不能這般說,太子爺天潢貴冑,就是府上的貓啊!狗啊!也比尋常人貴重許多,我雖出身比常人好些,可如嬤嬤所言,終究是幼失怙恃,姨媽和姐姐也是如此才擔心我外嫁,娘家無所依靠,免不得受人欺負,這才興了這樣的心思,說到底,也怨不得她們,如我這般,在外人眼中,少不得是不祥之人,哪戶好人家又肯娶進門,只是,太子殿下終非我良配。”
陳嬤嬤連“呸”了三聲,道︰“什麼不詳之人,姑娘下生的時候,就有高僧來批過命,您命格貴重,有大福報在後面等著呢!別听那起子小人胡言亂語,至于貴妃娘娘的心思,貴妃娘娘與夫人姐妹情深,姑娘不願意,娘娘必然不會逼你的。”可這心里,陳嬤嬤終究是犯了愁,若太子殿下真瞧中了姑娘,就是姑娘沒有這個心思,旁的人家又有哪個敢把姑娘娶進門,說到底,還是姑娘顏色生的太好了些,縱是無情也動人。
“姑娘便是離了侯府,貴妃娘娘若是有意,您一樣逃不開,倒不如當作不知這事,安心在府里住著,讓大姑娘幫著掌掌眼,大姑娘在京中住的年頭多了,哪家的郎君品貌出眾,她多少也是了解的。”陳嬤嬤語重心長的勸說道。
“嬤嬤也忒心急了些,我才多大的年紀,哪里用得著如此著急。”昭華有些失笑,八表姐尚且比她大了二歲,都未曾著急說親,以她的年齡,又何須對婚事如此上心,一切隨緣就是了。
陳嬤嬤不甚贊同的搖搖頭︰“早些相看才好,免得好的郎君都讓人挑走了,想當年,夫人嫁進國公府時,也不過是剛剛及笄,您听我這個過來人的準沒錯,趁著年輕顏色好,才能攏住爺們兒。”昭華到底是個小姑娘,陳嬤嬤話不能與她深說,僅是點到為止。
昭華前世是經過事的人,哪里能不懂陳嬤嬤話里的意思,嬌嫩的臉頰不由飛上了霞光,睨向陳嬤嬤的那一眼又嗔又臊,忙讓羅蘭帶了她下去休息,不肯在與她多說一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