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錢若水想到下一步的時候,石松嚴便又惹出事端來。原只是罰俸停職,如今卻只能從嚴處置。
事情還要回到下朝後,簡颯沒有回門下省處理公文,反而是去了國子監。臨出門時,華清郡主提起笙哥兒的啟蒙,簡颯便記下了,就算他再忙再沒有時間料理家事,笙哥兒畢竟是他的嫡長子,啟蒙教育不能落下,更不能讓岳家有插手的機會。簡颯與華清郡主的婚事,原就是華清低嫁,即便簡颯當初也存了依附岳家的心思,可到底心高氣傲,不甘于人後,如今雖官至門下侍中兼太子少傅,依舊無法真正抬起胸膛,這讓自尊心極強的他,始終難以與華清郡主琴瑟和鳴。
沒想到,他前腳剛出宮門,就被石松嚴盯上了,看著他的馬車進了國子監,他二話不說便又沖了進去,把人給攔下。
他只是想和簡颯談談,畢竟同朝為官,平日沒有太多的交集,雖偶有口角之交,也都是為國為民,並無可指栽。今日簡颯直指他的過失,明顯是給他下了套,讓他得意忘形之余,忘了自己本該有的職責。停職罰俸並不是什麼大事,依他石家的勢力,還有石清嫣在後宮坐陣,早晚會官復原職。而且京城火患是太祖之怒所致,他就算是有心防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人不與天斗這個道理,誰都會忌憚一二。
簡颯既然能爬到今日的位置,就不是一個不識時務之人,且他也是世族出身,又與那些寒門有區別,家門沒落,可到底還是世家,世家之間盤根錯節,利益相連,再加上石松嚴與他岳家關系甚密,簡颯定然會有正確的選擇。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他這一攔,把簡颯給摔了,摔進國子監的花圃里,鼻青臉腫,官袍凌亂,一張俊臉不辯原貌。
一個時辰前,他們在太極殿爭執的事情已經傳揚開,石松嚴因此被罰也公諸于眾。于是,簡颯這一摔,還有石松嚴一只腳擋在人家前面,這事情可就不一樣了。
簡颯被石松嚴打了!
還沒等簡颯開口,這件事已經傳到御前。
石松嚴也懵了,他只是想和簡颯聊聊家常而已,可事情鬧大了。
要說簡颯其人,心黑手更黑,怎麼可能就這麼被石松嚴給打了呢?
論身高,他比石松嚴高上不止一個頭,論體重,這個倒是略遜一籌,但是瘦代表靈活,不可能會被一個笨重的胖子給揍成這副樣子。說到底,簡颯正值盛年,身邊還有馬夫書僮跟著,他被人打了並不應該。
錢若水听聞此事,先是一怔,旋即展顏笑開,立刻讓人請了太醫去給簡颯治療,以示君恩。
“你覺得簡子初真的被打了?”杜恪辰並不介意錢若水培植自己的親信黨羽,可這個人是簡颯又另當別論。
錢若水一臉茫然,“難道不是真的?”
杜恪辰不動聲色地望過去,“石松嚴會如此簡單粗暴地處理事情,他就不會在京兆尹的位置上這麼多年。”
簡而言之,石松嚴也是個人精,就算要揍簡颯,也不會自己動手。更何況,官員之間互相爭執也是常有的事,若是一旦受罰就貿然出手,他早就被貶官外放了。
京兆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司職京城重地。別的州府都是封疆大吏,手握實權,可天子腳下都是位高權重的股肱之臣,哪個不是國之重臣、皇親國戚,要的是八面玲瓏的手腕。石松嚴能長居此位,必有其過人之處。
又怎麼因一次殿前爭論,而起了歹意。
錢若水聳肩,“這就是陛下的事情了。”
到了御前。簡颯本就長得極是豐神俊朗,此時一身泥土殘葉,還沾著昨夜春雨淋灕,活脫脫一副任人宰割的無辜神色。
杜恪辰默默扶額,質問石松嚴︰“石卿,這是怎麼一回事?”
石松嚴大喊冤枉,“臣並沒有動手。”
可目擊證人稱︰“他用腳了。”
杜恪辰堆起一臉假笑,“石卿?”
石松嚴真的很冤枉,百口莫辯。
“簡卿?”
簡颯搖頭,“臣什麼都不知道,就栽進草叢了。”
石松嚴臉都黑了,這還叫什麼都不知道?
就此蓋棺定論。石松嚴被革了職。
簡颯回到府里,太醫已經候著了,華清郡主高居主位,望眼欲穿。見簡颯進門,滿臉泥土,衣裳髒亂,她竟是怒目而視,臉色微沉。
“勞煩醫正了,簡某無礙,一點皮外傷而已,不必小題大作。”簡颯對她視而不見,彬彬有禮地與太醫寒暄,“還請醫正回稟娘娘,這是簡某的份內事。”
他喚來書僮,備車送走太醫。
太醫走後,廳堂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華清郡主看了他許久,“我只道簡子初是斯文人,沒想到也有這麼粗魯的一面。”
簡颯笑了笑,並不接她的話茬,“我還有奏折要寫,晚飯不必等我了。”
“你已經傷成這樣了,連飯都不吃,皇後她知道嗎?”華清忍不住出言相譏,可簡颯始終是不冷不熱的模樣,一記重拳揮出,卻落在一堆棉花上。
簡颯垂眸轉身,始終不言。
回到屬于他一個人的空間,簡颯抹去臉上的污垢,露出一臉素淨白皙的臉,只有鼻頭的位置蹭出幾道紅痕罷了,褪去繁復的官袍,清瘦的身軀上完全沒有半點傷痕。
他倏地幽幽笑了,自嘲而又陰沉,只有在自己的領地里,他才會露出這種不屑一顧的清冷笑意。不過是一場騙局,不是石松嚴太蠢,而是他不願意再去查證石松嚴的罪證,用這樣的方式讓他離開京兆尹的位置,似乎也不是不可以。能用最簡單有效的方式解決掉他,又何苦迂回計較,平白浪費時間和精力。
杜恪辰會相信他的一面之辭,何嘗不是因為他也心知肚明,石松嚴不能再留。簡颯把這樣的機會放到他面前,他豈會不好好利用。
石松嚴吃了一記悶虧,遭遇他官場最大的一次觸礁,回到府中把夫人熊氏喚了出來,“你明日遞牌子去見貴人,進宮這麼些年,連個屁都出不出來。”
石清嫣是他現下的保命符,“把她姨娘也帶去,好好教教她。”
熊氏應了一聲,“可相公也該想想,這宮里有哪個娘娘能生下一兒半女的,貴人又長得並非國色天香。我倒是听說,這皇後娘娘相貌清絕,傾國傾城。”
“你懂什麼!女人長得再好看,燈一滅還不是被窩里那點事,只要能把皇上留在她的榻上,還怕沒有子嗣。”石松嚴也沒見過錢若水,“我就不怕皇上這一輩子只踫一個女人。”
熊氏也不好再說什麼,“四郎那邊……”她關心的是自己的兒子。
“媳婦都給他娶到了,他還想怎麼樣?”石松嚴被革了職,心情正是郁卒,回到府中又有這麼多的瑣碎事情需要他操心,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老子已經被革職了,日後該怎麼樣,你自己看著吧,這一門的榮辱就看貴人怎麼做了,你進宮務必告訴她。要是沒有石家這個後盾,她什麼也不是。”
石松嚴革職後,京兆尹暫時由楊寧接手。楊家與錢家是姻親,錢若水的庶妹錢家三娘嫁的就是楊寧的堂弟,楊寧原先在工部任職,負責各地水利,去年回京負責京城城防重修。因京城近來事故頻發,主官不可一日空缺,吏部便向杜恪辰推薦了這個人,杜恪辰御筆一揮,楊寧隔日便能走馬上任。
“吏部的效率真高。”錢若水看著杜恪辰在聖旨上蓋下玉璽印鑒,不由地咂舌,“都不用再觀察觀察的?”
杜恪辰把聖旨交給胡公公,命他盡快宣旨,“原本是想讓龐統接任,可他說不想留在京城。你也知道,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將領,就剩他還在我身邊,雖說是羽林衛的副指揮使,可還是委屈他了。正好吏部推薦這個人,楊寧,朕在涼州時便見過他,是一個務實之人。”
“既然你沒意見,那肯定是一個不錯的人,看來京城火患也快平息了。”錢若水頗為惋惜地說,“我還想看看,等火患一直不絕,到了封後大典之日,會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這樣子沒了……”
他輕點她的鼻尖,“你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可封後之事不容有失,這也是朕為何撤換石松嚴的原因。不管他有沒有參與其中,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你既然知道,為何不處置他,非要等到有人提出質疑,你才……”
“離封後大典就剩十日了,朕不想節外生枝,朕想讓天下知道,你是一個寬厚仁德之人,不會因為這些流言蜚語而遷怒于人,引發朝堂不安。”若不是簡颯在這個時候提出來,杜恪辰也不會動手處置石松嚴,說到底只是時間問題。
錢若水苦笑,“你以為我會是一個寬厚仁德的皇後嗎?”
“朕不知道,朕只知道你是朕的妻子,朕一個人手染鮮血也就夠了,你還是當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後吧!”他希望她能受萬世愛戴,後世景仰,留芳百世。“你以後想做什麼,可以先告訴朕,而不是通過簡子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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