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仁和蕭恆都驚訝地回過頭,就看到一身霞帔的元意趴再鐵欄上,盡管面容焦急,卻毫不掩飾她清麗艷艷的容光,在這黑暗髒污的監獄里,她的出現,宛若一道明亮灼熱的光,刺破污穢,耀眼地不可直視。
“你怎麼來了。”蕭恆皺了皺眉頭,不贊同地看著她,語氣中帶著些指責。
元意顧不上答話,讓差役開門,那差役為難了一瞬,最後還是頂不住元意眼中的懇求,艱難地點了點頭,道︰“行,我到外邊為您守著,不過夫人您可別太久。”
“謝謝你。”
差役紅著耳朵開了門,把手上的提箱拎進里面才出去,警惕地守在入口處,不停地張望。元意連忙進去,把其中一個箱子打開,拿出兩條厚厚的狐裘,一張墊在土床上,一張蓋著朱父的手上。
搓著他冰涼的手,元意心中揪成一團,哽咽道︰“爹爹,你還冷不冷?”
朱常仁的嘴唇有些發紫,顫抖要說話,就被元意打斷,她指揮著蕭恆道︰“另一個盒子里裝著熱菜,從遠,你趕快端出來,你和爹爹都吃一點。”
蕭恆打開盒子,果然感受到一股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按理說這樣的天氣,經過了大半個時辰之後,飯菜不可能還熱騰,原來是元意讓人仿照湯婆子的原理,在盒子底部加了不少銀炭,才不使飯菜的熱氣流逝。
為了以防萬一,元意還帶了一蠱姜湯,此時溫度正好,倒了一碗讓朱父喝下去,看他臉色有些好轉,元意才松了口氣,把剩下的讓蕭恆喝下去。
蕭恆一直都不喜歡姜湯的味道,剛要拒絕,就看到元意眼底的潮意,還是皺著鼻子喝了下去,元意這才放下心來,扶著朱父半坐起來,用皮襖裹得嚴嚴實實之後,才親自喂他吃法。
朱常仁有些不習慣,輕咳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意兒,為父自己來。”
元意沒有松手,固執地捧著碗,道︰“您以前也給女兒喂過飯,今日換女兒來服侍您,有什麼不對的。”
她從出生就有記憶,那時龐氏還在,朱父對她疼愛有加,每次來看她,都會把她抱在膝上給她喂飯,不過在她稍微長大之後,就不再做出親密的舉動了,一直都是一臉嚴肅,偶爾才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溫柔。
朱常仁顯然也記起來了,眼中帶上一抹追憶,慈愛地看著元意,道︰“你這幅倔強的樣子,像足了你阿娘。”
他很少在元意面前提起龐氏,大多是在感觸極深的時候,想必此次牢獄之災,對他的打擊很大。此情此景,讓元意眼前再次蒙上了水霧,她吸了吸鼻子,強顏歡笑道︰“那爹爹您就听女兒的話,好好養好身子,不然阿娘也會生氣的。”
朱常仁眼神一黯,卻還是微微點了點頭,元意這才開始給他喂飯,趁機還給蕭恆夾菜,兩人視線交匯之間,無形的感情脈脈流露。
牢獄里的飯菜又冷又硬,又粗糙無比,蕭恆和朱常仁都吃不慣,肚子只是勉強半飽,這下有家里精心準備的飯菜,香軟美味,胃口大開,不消一會兒就消滅一空。
元意收拾著空蕩蕩的碗碟,悄悄地抹了抹淚,才從另一個盒子里拿出一身衣服,遞給蕭恆,“這是我給你做的衣服,先穿上吧,別凍著。”
之前蕭恆都把衣服給朱父,就穿著一身單衣,元意剛開始只顧著擔心父親,這才發現蕭恆衣衫單薄,連忙把衣衫翻出來,又拿了一件皮襖,親手替他穿上。
蕭恆默默地看著她布滿針口十指,眼神深邃,幽黑如夜,待她替他穿好衣服之後,輕輕地把他帶進懷里,抱住她縴細的腰沒有說話。
元意臉色微紅,下意識地看向土床,發現朱父已經閉上了眼,但是從他微眨的睫毛,可以看到他不過是剛閉上眼而已。她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推開他,但是又舍不得,索性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
許久之後,蕭恆才松開她,替她擦掉凝固在臉上的污漬,額頭相抵,輕聲道︰“岳父受了風寒,在牢里被牢頭壓了下來,沒辦法請大夫,你出去的時候找睿王幫忙。”
“我知道了。”元意輕輕地應了一聲,黑 的眸子盯著蕭恆,見他的眼中帶了些血色,下巴冒出了一層胡茬,落拓憔悴得很,“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蕭恆輕笑地撓了撓她的下巴,“禍害遺千年,爺還沒那麼容易倒下呢。”他頓了頓,又道︰“以後這種地方就別來了,不干淨,也不安全。”
元意沉默下來,沒有說話,蕭恆嘆了口氣,只能繼續道︰“牢里的病菌太多,鴻奴還小,你可不能任性。”
鴻奴是她的軟肋,听蕭恆這麼一說,頓時猶豫了起來,最後才咬了咬,道︰“我盡量讓蕭全過來就是。”
這時候外邊的差役匆匆地走進來,朝元意低聲道︰“夫人,您該出來了。”
蕭恆心中不舍,卻不得不松開元意,元意剛剛停歇的感傷又洶涌而至,她低下頭,拎起空食盒,匆匆地把另一盒子里的物品給蕭恆介紹一遍,特別是一些藥物,與朱父道別了一聲,才在差役的催促下出了牢房。
鐵塊踫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元意看著又被鎖在里邊的兩人,掩下眼中的情緒,跟著差役一起沿著來路走出去。
元意看了看旁邊的人,掏出一個荷包,遞給他,“小哥,麻煩你能幫忙照顧一下我家父親和夫君,給他們送些熱氣的酒菜,小婦人感激不盡。”
那差役臉色一紅,連忙擺手,把荷包塞回去元意,語無倫次道;“不、不用,夫人,照顧朱大人和蕭公子是應該的,當不得你的賞賜。”
看到他一臉誠懇,元意愈加滿意,不由分說地把荷包塞到他手上,都︰“不過是一些銀子,不值當什麼,你辦事有了銀子,也能方便許多。”
差役想了想,覺得在理,便沒有推辭,紅著臉接了。
元意出了牢房,到了大堂之後,才終于知道差役急忙忙地要她出來,原來是定郡王來了。
也許是因為被貶位和禁令的原因,定郡王雖然還是一如往日的溫和,風度翩翩,眉宇間還是染上了寫煞氣,看到元意出來,他的眼楮一眯,似笑非笑道︰“原來是蕭淑人,許久不見,不知蕭淑人可安好。”
元意斂去眼中的寒光,淡淡道︰“勞煩定郡王記掛,本夫人安好得很。”
“那本王就放心了,本王還擔心朱大人和從遠遭受牢獄之災,會讓蕭淑人不勝打擊呢。”他的眉眼有些輕佻,打量了元意一眼,隱隱有些驚艷,“若是讓美人遭受打擊,實在有失風雅,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心疼呢,蕭淑人,你說是也不是?”
元意冷笑了一聲,眉目清冷,艷光逼人,“定郡王所言極是,親者痛,仇者快,本夫人自然不會沉溺痛苦,遂了那些小人的意。”
定郡王眉頭一抬,笑容愈加溫和,“蕭淑人性子剛烈,有情有義,難怪讓子燁久久難以忘懷。”
想起張仲羲,元意臉色愈發冷冽,“定郡王請慎言。本夫人是聖上親封的賢德之女,沒得污了本夫人的聲名。”
朱父的病情還在拖著,不能指望定郡王良心發現給他請大夫,只能去找睿王,元意不想與他周旋,匆匆地向他行了一禮,帶著蕭全揚長而去。
定郡王看著那抹妍麗的身影消失在陰暗的大堂,眸色微眯,才轉身看向牢頭,道︰“帶路。”
出了沉悶壓抑的大牢,外邊的紅霞已經染紅了大半的天空,元意抬首看了一眼,心里沉甸甸地難受,仿佛壓了千斤重一般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剛要上車,就听到一聲清冽的叫聲,“表妹。”
元意淡淡地掃過去,果然是與定郡王形影不離的張仲羲,她的眼中閃過諷刺之色,對著蕭全道︰“走吧,去睿王府。”就打來車門進去,看都沒看張仲羲一眼。
蕭全應了聲是,視線從張仲羲的身上掃過,嗤笑了一聲,揚起馬鞭,揮策而去,車 轆碾過青石路,馬聲踏踏,漸漸地遠去,消失在夕陽深處。
張仲羲站在雪地上,披肩被寒風吹得簌簌作響,修長的身姿宛若送柳,在寒冬中站立,夕陽的余暉從他的身上淌過,投射下長長的影子,與地上的污雪相溶,宛若一副陳年的老畫,悵惘而蒼茫。
許久之後,張仲羲才扯了扯唇角,薄薄的雙唇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似是嘲諷,似是感嘆,長嘆了一句,“當時領略,而今斷送,總負多情。”
他負著雙手,竟是輕笑出來,繼而是大笑,長步一邁,消失在陰森晦暗的大牢門前,空曠的雪地上只剩下斑駁的痕跡,證明曾經的來往匆匆,然而不消一會兒,又是一場紛揚而下的大雪,掩掉一切的痕跡,又是萬里無垠的雪白,亙古而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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