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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什麼地方?清平疑惑的抱緊懷里的書袋, 陳 今日駕馬的速度極快,她只听見耳邊風聲呼呼, 吹的人眼楮都睜不開, 恍惚間看見周圍的石牆不見了,想是出了巷子。
馬順著青石板路一直跑,來到一處山腳下,清平抬頭向上看去,蔥郁的樹木遮住了視線, 也看不出什麼東西來。陳 四下看了一圈,疑惑道︰“我記得就在這里的, 怎麼不見了。”
她駕馬跑了一段路, 終于在雜草叢生的地方發現一條小路,沿著這路策馬狂奔,清平在她手臂間只看到一路長及過人的野草, 馬兒突然向前一躍,一塊平地出現在她的眼前。
陳 翻身下馬,把繩子栓在一棵樹上, 自然而然的牽著清平向前走,這山頂上原來建了一座塔, 塔身用青磚砌成,由下至上逐層收縮,形如錐體,各層皆有出檐。塔並不高,一層塔身有明顯的火燒過後留下的焦黑痕跡, 仔細一看,各處皆有破損,陳 邊走邊道︰“約莫三百年前,西戎千暉族由雲州入侵,一路竟打到賀州,眼看就要直逼恆州,破開帝都長安,時任賀州州牧的吳昌允率殘兵抗擊,但奈何勢單力孤,被圍困在這明霞山上。”
她們從後門進去,向上望去,長長的樓梯呈螺旋狀,清平挽起袖子,跟著陳 往上爬,就听陳 道︰“那時賀州伏龍嶺以南皆是世家大族所居,她們傾盡族力,出兵支援吳昌允,竟拖住了千暉的主力,沒想到就這麼幾日,戰情突然逆轉,西戎後方貴族爭權內斗,自亂了陣腳;而此時朝廷大軍集結由雲州攻向邊戎後方,千暉主力都在前線,萬萬沒有想到後方王庭被攻破,只得撤兵回援。臨走時屠戮嶺南氏族,至使二十三支氏族僅存五支,嶺南聲勢也大不如前,雖戰後朝廷多有撫恤嘉獎,但逝者已逝......”
“賀州州牧吳昌允便修繕此塔,卻不許工匠將塔身被火燒出的磚牆換去,原來那時被圍困明霞山上,千暉將領放火燒山,想將她們燒死在這山上,而山火燒及此塔時,驀然下起雨來,一場大雨將火滅去,眾官員才得以保全性命,吳昌允便將此塔改名為樂安,連帶此城,也被改為樂安城,後被定為賀州主城。”
她們走在光線暗淡的樓梯上,陳 以平淡的聲音緩緩講述這個故事,三百年前的過往溯流而來,人們不甘憤怒的吼叫聲裹挾著戰馬的嘶鳴聲,烈烈火光映出那一張張堅毅的面容,史冊未必將她們的姓名一一記下,但那日的情景,仿佛已經超越時間與空間的束縛,在這陳舊破敗的塔中再次浮現。
“到了。”陳 一把拽住清平,猛的一用力,把她帶到一處光線明亮的地方,清平剛從黑暗的地方出來有些不適應,用手擋住光線,感覺有風吹著頭發,她慢慢睜開眼楮。
入眼處是薄薄的雲氣,淡淡的飄過樂安城,飛鳥從雲層下掠過,清平終于見到這座城池的樣子。所有的一切都縮小了,在她面前的城池規劃有序,井井有條,街市,居民區,書堂,這些她所熟悉的地方原來只佔據了樂安的一小塊面積,一條長河如錦帶般穿過整座城,河水閃閃發光,美輪美奐。
這座曾歷經戰火洗禮的城池如今已經恢復生機,絲毫看不出被摧毀過的樣子,此時已近黃昏,橘色的陽光穿透雲層灑下,如同過往的每一天,溫柔的籠罩著樂安城。這壯麗的景象剎那擊中了清平的心,一時間她心中感慨萬千,有許多話在胸腔中急于吐出,但卻好像什麼都說不出來。
樂安城的邊緣隱約可見綿延起伏的山巒,被一片霧氣遮住,陳 道︰“越過伏龍嶺,便是嶺南了,因伏龍嶺的存在將賀州分為嶺南嶺北,麗澤書堂中招收的多為嶺南人,也是那次大戰後,為重振嶺南而由德高望重的學士們組建的。”
陳 趴在欄桿上,笑道︰“以往若是有什麼不順心之事,我便會來此處遠眺樂安,便是有再大的煩心事,也隨著這天上的雲,一同被風吹遠了。”
清平听到她這樣說愣了一下,突然感覺有點無措,陳 卻看向更遠的地方,迎著風,衣袍被吹的獵獵作響,她說︰“女兒家要胸懷開闊,心有天下。若只限于自身,便如同被蒙住了雙眼,只看得見自己要看的東西。你需立足腳下,嘗人世之艱,而後于書中去尋你要的東西。”
她收了笑,墨色的眼眸在夕陽下有淡淡的金色浮動,肅然道︰“李清平,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清平啞然,她好像明白了陳 為什麼要帶自己來這里,在她的注視下,清平覺得自己再也說不出什麼欺瞞搪塞之詞,她沉默片刻,道︰“大概是想,看看這個天下,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她向下望去,想把這一幕刻在腦海里。落日熔金,沉默無聲的覆蓋塔身,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刻,塔檐上懸掛的金鐸在風中搖響,空靈而飄渺,前世過往的記憶好像慢慢消逝,而這個世界的一切,卻在她心中逐漸清晰起來。
深夜萬籟俱寂,只听見窗外蟋蟀的鳴叫聲,清平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恐怕她自己也不能給出一個答案,起先在王府時,她希望能早點存錢贖身;而後來她進了書房,又希望能看遍這個國家;如今在樂安讀了幾個月的書了,感覺想要的越來越多,人心是不知足的,總想要更好的。
清平卻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麼,自己書也讀的平平,對這個世界所了解的是那麼那麼的少,但今天陳 帶她去看樂安城,又為她心中帶來了一種說不出的震撼。
人力雖有窮,卻生生不息,在這片土地上繁衍出一代又一代,鑄就恢宏雄偉的都城,建國立業,成就百世,甚至千世的功業,而後又被推翻重來,這其中仿佛有雙看不見的手,不停推動興亡更迭。
她突然覺得自己是那麼的渺小,在歷史的洪流中以一個外來者的姿態懷著敬畏的心仰望這宏大的一切,她重新回歸到蒙昧無知,在夢中溫柔的懷抱里,融入這個嶄新的世界。
第二天早上清平起來,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幾朵白雲懶洋洋的飄過院子上方的天空。又是一個晴天,陽光灑在身上漸漸有了灼熱感,她搬了凳子坐在後院的樹蔭下讀書,那匹矮馬呆呆的望著她的背影嚼著馬草,鼻孔不斷噴氣,發出噗噗的聲響,卻在看到一個人的時候,立刻安靜的低頭吃草,眼楮也不敢抬。
“倒像是開竅了般。”劉甄站在陳 身邊輕聲道,“清平書讀的也是越來越好了。”
陳 漫不經心的給黑馬添了些草料,道︰“與聰明人相交,就這點好處,點到為止即可。”
劉甄點點頭,跟著陳 去了屋里,她要關上門,陳 攔住,道︰“不必,開著就是。”
劉甄遲疑道︰“小姐不怕.......”
“你說清平?”陳 坐在桌前為自己倒了杯茶,“她一點即通,你只需稍稍動作,這孩子就知道什麼是自己該听的,什麼是自己不該听的。”
“況且,我如此費心費力,也是想把她留在身邊。清平此人並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你以為她真是個懵懂的孩童?”陳 飲了一口茶,“有人生來早慧,通曉世理人情,但這種人往往淪為鑽營之輩,如無師長教誨,走向歪路的多不勝數。反觀清平,她雖機靈聰明,卻懂藏拙,昔日在王府下人中亦不出挑;靜香與她有沖突,她也知忍讓.......但其實這都算不得什麼。”
陳 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劉甄,你也是極聰明的,若是你是清平,那日書房走水,你會去救靜香嗎?”
劉甄想了一會,老老實實道︰“我恐怕是不會去救她的,為一個相識沒多久的人甘冒性命之險,怕是做不到。”
“是了。人人都將己身性命看的如此之中,難道李清平不知道?她也不是傻的,卻為靜香冒這麼大的險,險些將自己都賠進去,圖的是什麼?”陳 饒有趣味的摩挲著指節道︰“一路走來,你我都看的到,她處變不驚,縱有千般不解,也是放在心里絕不流露......觀她接人待事,不諂媚于上,也無不屑于下。在她心里,恐怕並無什麼主僕上下之分;你我在她眼中,恐怕都是沒什麼區別的。那日大火,換是誰在其中,怕是她都會去救,劉甄,你明白了嗎?”
劉甄道︰“小姐是說她有仁愛之心,視人皆平等?”
陳 錚的一聲抽出長劍,取了一塊絨布來回擦拭,她將長劍置于晨光中,劍身雪亮,映出一雙深沉的眼眸,她輕聲道︰“只願她于這人世中仍能保留此心,也不枉,我今日所做的一切。”
劉甄思量片刻,道︰“我觀清平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小姐費心而為,她自然都知曉的。”
陳 聞言輕笑道︰“劉甄,你此話倒是不假,清平的確極重恩情,但我不要她如何報償,我要她知禮曉義,要她懂得何者為大,要她心甘情願的——”
她手中長劍錚然入鞘,卷起空中灰塵,在陽光中變成金色的光點,繼而紛紛落下。
“為我所用。”
“余 !”吳盈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清平放下書就往前院跑,去開門。
陳 已經開了門了,吳盈進門先向她行禮,期期艾艾道︰“余姐姐好,請問余 能去我家吃飯嗎?我已問過父親,他許了。”
清平在她們身後探出半個身子,抬頭和陳 的視線撞到一起,陳 笑笑道︰“當然可以了,只不過要叨擾家君了。”
“不會的不會的!”吳盈擺擺手,眼楮亮晶晶的,欣喜道︰“那......可以在我家歇息一晚嗎?”
陳 擰了擰眉,向清平看去,問道︰“你想去嗎?”
清平點點頭,陳 松了眉頭,道︰“那便去吧,路上小心。”
又思及去吳家路上太遠,牽了那匹矮馬出來,對清平道︰“敢騎馬嗎?敢就騎去。”
那矮馬懵懵懂懂的被牽出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清平接過引繩,翻身上馬,陳 扶著吳盈上去,吳盈笑的非常開心,兩顆酒窩又深又甜。
清平學著陳 的樣子一夾馬腹,喝道︰“駕。”
那馬紋絲不動,呆立在原地,好像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搞什麼,清平大窘,馬難道還會熄火嗎?她不信邪,又呵斥了幾聲,矮馬仍是不動。
陳 幾乎要笑出聲來了,吳盈見清平窘狀,小聲建議道︰“不如我們走路吧,走路也一樣的。”
清平堅定的搖搖頭,今天要和這馬杠上了,陳 笑著圈住清平的手,手把手的教她抓住引繩,把腳放進腳蹬里,在她耳邊道︰“再來一次,沒事的。”
清平只好又喝道︰“駕!”
陳 趁機在馬屁股上重重的拍了一下,那矮馬極不情願的邁開腳步,走出院門。
吳盈高聲道︰“余姐姐再見啦!明日我再將余 送回來!”
陳 在她們身後揮揮手,轉身進了院子,又想起方才清平騎馬的情形,覺得可笑至極。靠在門上笑的毫無形象,一路打跌,撲進屋子里。
劉甄剛才在後院曬被子,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听到動靜出來時清平已經走了,只听見陳 的大笑聲,驚起停在院牆上的麻雀數只。
清平第一次騎馬,雖然不是那種高頭大馬,卻仍不敢放松,小心翼翼的把控節奏。
這矮馬偏偏極具探險精神,清平讓它走東,它就要向西,要它去南,它必定往北。
一趟路下來,去吳盈家費了不少時間,但吳盈一路上還是非常高興,沒嫌棄這馬的速度太慢,和清平有說有笑的,一路慢悠悠的回去。
吳盈家在東城,沿途樹木蔥蘢,遮住陽光,也不算很熱,只是兩個孩子共騎一匹馬,靠的又近,免不了出了一身汗。
清平被顛的頭昏腦脹,在吳家門前下了馬,那門開了一道小縫,出來一個下人打扮的少年,見到清平牽著馬,微微有些驚訝。
他身後是個身著淡綠色長衣的男子,梳著發髻,簪著素雅的銀簪,並無帶耳環之類的,但卻顯得十分雅致,他的容貌與吳盈有幾分相似。清平向他行禮,他道︰“是余 嗎?請進吧。”
有下人過來牽走了那馬,清平踏入院中,才發現吳盈家好大,恐怕是買下了周圍的院落一道打通而成。
院中種了一棵梧桐樹,枝葉繁茂。而院子兩側則種了些花草,皆打理的井井有序,來往的下人都低頭噤聲,吳盈的父親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清平進去。
這是清平第一次來別人家做客,她不敢亂看,恭恭敬敬的跟在吳盈後面,正廳中放著一扇繪著荷花的屏風,屏風前擺著一張桌子,上面已經擺好飯菜,吳盈父親上了主位,吩咐下人︰“你們退下罷,在外候著。”
僕人們齊聲應道,而後退下,吳盈父親笑道︰“你既與吳盈是同窗,怕平日少不得多照看些她,這孩子性子倔,也望你多擔待些。”
說完以茶代酒,要向清平敬上一杯,清平不敢受,忙起身道︰“叔叔客氣了,在書堂里都是吳盈照顧我,我也沒做什麼,吳盈于功課上助我良多,怎麼好意思受您這杯茶?”又敬還吳盈父親,吳盈父親笑了笑,道︰“不必這麼多禮,余 ,吳盈每月回來都要與我說些你的事情,她在書堂中也無什麼朋友,這日月休沐歸家,倒是頻頻與我說起你來。既然你們是好友知交,就不用多禮了,用飯罷。”
他話音剛落,就從屏風中出來幾個下人布菜舀湯,清平感覺這吃飯的仗勢根本不像個小戶人家,突然想起吳盈父親乃是樂安吳家嫡子,觀他行事確實有大家風範,仔細想想吳盈也是和他極為相似,做事細致周到。
吳盈父親沒用幾口就從席上退下,道︰“我在這怕你們都不自在,休沐難得,便趁著現在多說說話罷。”
他帶著一干下人離開,吳盈見他走遠,才對清平扯了扯嘴角,無奈道︰“我父親就是這樣子,他說什麼你都別放心上。”
清平倒覺得沒什麼,道︰“叔叔沒說什麼啊,你別多心啦。”
吳盈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清平,確認她真沒生氣,才松了一口氣道︰“那就快用飯吧,吃完了我們出去玩。”
兩人用完飯後,吳盈去換了身衣裳,帶著清平出門,吳盈父親本來要給她們安排一輛馬車,找幾個僕從跟著,都被吳盈給拒絕了。清平發現她並不是很喜歡父親的這種做派,吳盈帶著清平急急忙忙的出了門,清平跟在她身後問︰“要去哪里?”
吳盈笑道︰“去街上,你去過城東這邊的街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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