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後面“啊…”一聲尖叫，戴顥 停住腳向後看。
小杉杉腳下拌了一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淚眼婆娑的委屈又可憐的撅著嘴看她，“奶奶，我腳崴了，好疼。”
“媽媽，我剛剛摔了一跤，手心蹭破了，好疼…”
“媽媽，今天我把我一百分的試卷拿給爸爸看，但爸爸不耐煩的推了我一把，我好傷心…”
“媽媽，我被綁架了，福伯死在了我面前，我好害怕…”
戴顥 不知道她今天怎麼了，看著小杉杉和林澤少相似的容貌，她腦海里耳畔邊都是林澤少小時候對她一聲聲的叫喚…是不是因為她今日一無所有了，所以脆弱了？
又想起5年前他跪在她面前，痛苦，絕望，卻又噙著嗜血般的釋然笑意，慢慢將她的手牽引到他心髒位置，對她說——听說這里母子連心，我將生養之恩還給你！
其實她今日的心疼並不是毫無征兆的，這5年每當午夜時分，她總會在夢里將那血腥的一幕回憶起，然後汗流浹背，難以入眠。
這5年他再不會與她講話，開會時兩人坐在一起，他並不刻意疏離，但就是因為不刻意才顯出真性情，他對她的陌生已經冷徹入骨…所以開會時會小小的走神，眼梢會瞥著他的一舉一動。
這5年離了夏彤，他日復一日的清冷，寡淡，薄情，員工背後戲言他是一座千年難融的冰雕，她不信，她的目光會流連他臉上尋找哪怕一絲笑容…听說他中午都會點蜀中的鐵板飯，所以她也會心血來潮的點一份嘗嘗有多好吃。
但那5年的心疼淺薄的尚且可以克制，可是今日看見縮小版的小澤少站在她面前，在她褪去一身光環再來感受曾經逝去的美好和珍貴時，心里撕裂般的痛意再無法忍受。
戴顥 紅著眼楮走到小杉杉面前，小杉杉晶瑩的淚珠已經爬滿整個小臉，她蹲下身愛憐的揉著他的頭頂，她顫著聲，問了一個和林澤少同樣的問題，“是…是叫杉杉嗎？”
小杉杉停止哭泣，搗蒜般的點頭，“恩，爹地說杉杉是取他姓的左偏旁，取媽咪名的右偏旁，杉是常綠喬木，樹干高直，爹地希望我將來可能茁壯成長，品性純良。”
“恩…”戴顥 听著，垂著眸就將兩滴眼淚掉了下來，眼淚頃刻混進了泥土里，轉瞬消失不見了。
戴顥 抬起眸，情不自禁的夸贊著他，“杉杉真是個乖孩子，你…你媽咪將你教育的真好。”
“奶奶，我媽咪教育我的時間其實很少，我這麼乖除了一部分優良基因外，還有一大部分是因為我外婆，外婆對我可好了。”
外婆？
是甦如是吧？
這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做人永遠不可作孽，曾經她讓甦如是丈夫嘗的苦果，她今日有過之而無不及。
戴顥 悻悻的收回手，她闔了闔嘴唇正不知道該說什麼，小杉杉已經伸手摟住她的脖子，“奶奶，我腳疼，走不了路了，你快抱抱我吧。地上很涼，我坐久了會感冒的。”
現在正是夏天，坐在地上才清涼呢，也虧了戴顥 相信了他這個蹩腳的理由，起身將他柔軟的小身體抱在懷里。
“杉杉，你現在要去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不要。”小杉杉摟緊她的脖子，“奶奶，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不邀請我去你家坐坐嗎？我想跟著奶奶回家。”
“這個…”戴顥 正猶豫著，迎面走來一個人。
甦如是平靜的站在戴顥 面前，她除了眼眶濕潤紅腫外，全身並沒有類似憤怒，怨恨的情緒，但是她眼眸里極冷。
“外婆，你怎麼在這里？”看見甦如是，小杉杉很開心的叫道。
但甦如是幾乎是惱怒的瞪了他一眼，小杉杉迅速仰頭望天，然後摸著自己的小腦袋，笑道，“外婆，好巧哦。”
戴顥 善于察言觀色，她知道甦如是並不樂意見她和小杉杉站一起，她走進幾步，將小杉杉遞給甦如是，“你帶杉杉回家吧。”
甦如是緩了幾秒後，伸手來接。在她和戴顥 無比接近的時候，她輕聲道，“5年前小林心髒中了一刀躺在手術室里的時候，彤彤就已經懷了小杉杉。”
甦如是並不打算在孩子面前提起那段恩怨的過往，但她挖苦諷刺的意思戴顥 听明白了，甦如是在指責她差點害死了林澤少，小杉杉差點成了孤兒。
戴顥 坦然接受，對的，甦如是說的是事實，所以她此刻根本就沒有資格出現在小杉杉面前，听他叫她“奶奶”。
戴顥 看著被甦如是接到懷里的小杉杉，淡淡而溫暖的微笑著，她想開口說著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說，垂下眸，她從甦如是身邊無比落寞的走開。
小杉杉摟住甦如是的脖子，“啵”一聲討好似的親在她的臉頰上，“外婆，我知道錯了，你不要生氣了哦。”
甦如是用手指點著他的鼻尖，故意冷著一張臉，嗔道，“外婆讓你站在學校門口等我，你答應的好好的結果卻溜到這里。剛剛情況多危險，你上前保護…你奶奶，一點都不顧自己的安危，要是那些人打你怎麼辦？還有你為什麼摔跤了，為什麼腳崴了，路上又沒石子絆你，外婆看的清清楚楚是你自己一屁股坐地上的，你還好意思裝哭，撒嬌？誰給你的膽子撒謊的？“
小杉杉態度端正，十分謙遜的听著外婆的教導，最後小聲辯駁了一句，“外婆，那是善意的謊言，是值得原諒的。”
“你…”甦如是瞪著小杉杉，但他此刻故意縮著肩做出一副很惶恐很害怕的樣子，對于這麼個鬼靈精小外孫，甦如是永遠硬不起心腸來。
“外婆，”小杉杉抱著甦如是的脖子晃了兩下，“外婆，我奶奶走了，你快帶我去找奶奶。”
“不去！”甦如是一口否決。
“為什麼？”小杉杉很訝異的神情，認真的看著甦如是仿佛求著一個答案。
既然小杉杉問了，甦如是也不能不回答。她想著措辭，“因為…因為外婆跟…你奶奶發生過不愉快。”
“外婆，是什麼樣的不愉快？”小杉杉打破砂鍋問到底。
“就是…就是…”甦如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隨口道，“就是很不愉快的不愉快，總之外婆是不會帶你去找你奶奶的，你懂了嗎？”
小杉杉天真的看著甦如是，說了兩字，“不懂。”
甦如是對他翻了一記白眼，他是多高的智商啊，平時不論大事小事都一點就通的小杉杉，怎麼此刻變得如此愚笨了，他騙誰呢？
小杉杉見前面戴顥 的身影快消失了，他急的直跳腳，“外婆，我求你了，我想去看奶奶，我想要奶奶。外婆，為什麼我們家總是不完整的，以前沒有爹地，現在沒有奶奶。我好羨慕菁菁妹妹的，她既有外婆疼，又有奶奶愛，為什麼我就沒有？”
小杉杉軟軟的蹭在她的脖子里撒著嬌，甦如是瞬間動容了。
甦如是絕對比夏彤還要寵愛著小杉杉，這5年她親眼看著他一遍遍蹲在台階上，用艷羨的眼光看著隔壁鄰居的小孩，她知道他渴望著爸爸。
有一次葉桐帶著小菁菁到她家做客，大家在餐桌上用餐，小杉杉眼巴巴的看著對面葉桐對小菁菁的各種柔軟和疼愛，那天他悶悶不樂，一句話都不肯講。
有時她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做錯了，所有人生來都是平等的，沒有人有義務為上一代的恩怨買單，而小杉杉更不應該比別的孩子缺少些什麼，無論爸爸也好，奶奶也好，這是他人生應得的圓滿和關愛。
甦如是看著小杉杉，小杉杉眼里閃爍著期待和希翼，又軟語求著她，“外婆…”
……
甦如是牽著小杉杉的手爬著樓梯，戴顥 一晃就消失了，她也不確定戴顥 是在哪一層。
正爬到五樓時，六樓發出一陣聲響，戴正站在門邊，里面不停向外扔著包裹，衣服，還有乒呤乓啷的瓢盆鍋碗和鎖碎的生活用品。
有一個男人站在門邊對著戴顥 指手畫腳，“你趕緊給我滾，我這房子不租給你了。我這一個月房租才區區300塊，你都欠了我半月房租了，真沒見過你這麼窮的。”
戴顥 垂在身側的雙手捏了捏，斂了斂她那雙丹鳳眼，最終低聲下氣的求著，“房東，你再多寬限我幾天，我會盡快出去工作賺錢的…”
“行了，你這話都說了好多次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哼，你是林氏前總裁戴顥 嘛，鼓市有誰不認識你。你現在都快成過街老鼠了，有誰敢用你，你也只能躲在我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發霉發臭了。”
說著房東又不耐煩的揮了兩下手，“我也不跟你說這麼多了，你趕緊收拾了快點滾，別耽誤我做生意。我本來還以為你有點積蓄可以撈一筆呢，真晦氣！”
房東又將腳下的一個桶裝方便面撿起，扔戴顥 臉上，邊關門邊咒罵著，“沒錢就別來租房，睡大街吧。”
門“轟”的一聲關上了，那個方便面直接砸在戴顥 的眼楮上，然後從她身上滾落下來，她脊背依舊挺的筆直，只是垂在身側的手已經捏的指關節泛白。
她垂眸定了幾秒，然後甦如是看著她緩緩蹲下身，一件件撿著散落在地上的衣服。
甦如是感覺手心一松，原來小杉杉已經掙脫了她的手，跑到戴顥 面前，他蹲在她身邊，“奶奶，我來幫你撿。”
戴顥 身體一僵，原本在撿著一件內-衣的右手猛地收住了，她也沒看小杉杉，豆大的眼淚已經從眼里一滴滴流了下去，瞬間濡濕了一片水泥地。
“奶奶…”小杉杉看見她這樣，擰著小眉頭，不說話了。
他就那樣安靜的陪在戴顥 身邊，仿佛也感染了她憂傷的氣息，將那桶方便面摟懷里，垂著眸，撅著嘴。
甦如是半倚在樓道里靜靜的看著這對祖孫，足足兩分鐘後，戴顥 吸了下鼻尖，起身，走了兩步，坐在了最上層的樓梯上。
她雙手捂住臉，哽咽的聲音從指縫泄了出來，她道，“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將生活過成這樣？”
“我是戴家的長女，也是唯一一個女兒，父親從小對我的教育就是，一個要成為一位合格的大家閨秀，然後嫁入豪門當少奶奶，做娘家人的支柱，輔助下面三個弟弟。”
“我按著父親的要求一直做的很好，成績優異，舉止優雅而得體，後來在一次宴會上我被奶奶看中，奶奶迅速下戴家下了聘禮，父親歡歡喜喜的將我送入了林家大門。”
“剛進林家時我也是想做個好妻子，好兒媳，賢良淑德，溫柔嫻靜，相夫教子，撫育下一代，做個好母親，但是，但是林君達他不喜歡我。”
“在世家豪門里失去了丈夫的寵愛那真的是一件太恐怖的事情了，佣人騎到我頭上頤指氣使，外面成波的小三找上門挑釁，一直希望我可以生出林家第八代傳人但得知我們結婚半年里仍未圓-房的奶奶都對我冷淡下去。”
“在林家少奶奶位置岌岌可危的時候，一次我無意間參與進了林氏一宗交易而我湊巧提出一個方案，我被奶奶看中了，提升為了林氏市場部的經理。”
“但是問題又來了，林家那些老家伙不贊同女子從商議政，極力想罷免我，林君達看著我日復一日的商業才能嫉妒眼紅，也越發厭棄我。那時他瘋狂迷戀上了一個女人，正式和那女人同居回家就跟我鬧離婚。”
“離婚嗎？我從來沒想過。我一直接受著大家閨秀的教育，離婚在大家閨秀的思想里那簡直是凌遲的恥辱，只要活著就不能發生的事，而且父親明確告訴我他不會接受一個嫁出去的女兒。”
“那時我也才22歲，身邊沒有人可以倚靠，除了自10歲就跟著我的戴姨。”
“在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時，奶奶明里暗里提醒我要盡快懷上林家子孫，只要懷孕了奶奶就能保我少夫人的位置，並且讓我在林氏發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