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竟然自個來了,想是這里動靜挺大。加之現在正是夜晚,他來得匆忙,頭發絲有些凌亂,雪白衣衫也不太整齊,我看著揪心,估計有期看著一心向往卻這等模樣的神仙更揪心。
于是我趕緊鎮定地上前去給師父順毛︰“師父,方才有個妖魔闖進來了。”
幽一面受用,一面打量我︰“你受了傷?”
我一手勾著他的毛,一手下意識掩住自己尚有痛楚的腹部︰“我沒事,那妖魔害怕師父,已經跑了。”
“近年蜀山派常有消息,蜀山下的神魔之井動蕩不安,因此妖魔就猖獗了些。” 幽目光四下一掃,直接越過有期,定在剛才那牆角,想是那牆角魔氣更重一點,“未料已鬧到我增城峰來了,實在膽大包天。那些蜀山的牛鼻子太不靠譜,明日我便去找仙友好好商量,看如何解決神魔之井的問題。”說罷,他一手護住我,溫暖的靈力渡入我腹部。
平日里師父同我是親近慣了的,捧在手里怕飛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過這次我靠在他懷里卻不怎麼安分。
“師父,有人看著呢。”我低聲。
幽像是沒懂,又像是懂了,總之,他把我摟得緊了些,一手挑起我下顎,嘴角蕩出笑意︰“看又怎麼?別人不過一眼,我卻日日夜夜都看著,我家的徒兒,自然是我看得最多,嗯?”
有期的眼楮更直了,差些沒抱穩那把琴。
所以那形容師父的“高貴冷艷”中的“冷”字,只是起個協調音節的作用。
我尋思是否要同他解釋解釋。幸好師父總算是去注意那個正發呆的人,他卻愣了一愣,誰料最後出口驚人:“這位……呃,公子,怎會與我徒兒深夜在此幽會?”
我:“……”
有期:“……”
幽細細想了一想,欣喜若狂地搖我的肩膀:“你們莫不是已經郎情妾意、以身相許了?阿湄,你總算是想通了,我看這位公子面如冠玉,很是不錯,是個大富大貴的相。你們何時的婚期?”
我繼續無言以對。
听到奇怪的響聲,我瞥了有期一眼,他的琴果真已掉地上了:“我……”
幽沖上去握住他的雙手,竟如高山流水遇知音:“這位公子叫什麼?家住何處?家境如何?我家阿湄無父無母,是我一把草一把木親眼看著養大的,日後她跟了你,你可萬萬不許讓她吃虧……”
有期听得嘴抽。
我再沒心情給師父順毛,便極其鄭重地把有期拽過來,極其鄭重地宣布:“師父,他是你徒弟。”
亂點鴛鴦譜的師父愣了半晌。
趁此機會我趕緊補充:“他名叫祝有期,是最後一個來求仙的,也是師父你要的畫魂體。徒兒斗膽,就替師父收下了。”
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畫魂體,不錯,師姐師弟也不怎的。”
什麼叫“師姐師弟也不怎的”?師父……把我這麼亂推出去,您當真是我親師父麼?
“那什麼,我……”有期終于發言,“我一介凡人,怎敢高攀上仙?”
高貴“冷”艷的某人的毛炸了:“你看不起本上仙?”
“我怎敢!上仙誤會了。”有期卻步就禮,“在下人微言輕,能得見上仙天顏已是福氣,怎還敢妄求上仙垂青?”
我小心翼翼地觀察 幽,他也在小心翼翼地觀察自個衣著。
得見天顏……這個天顏……
毛沒炸時尚好,如今這毛一炸,他徒留的那點仙風道骨真的是連渣都不剩了,再加上這身扣得亂七八糟的袍子,想來旁人委實是看不出他哪點像個德高望重的上仙。
他咬了咬嘴唇,抬頭死死盯向有期。
我很明顯地看到有期的身子哆嗦得抖了一抖。
反觀有期這身滾金邊的墨藍深衣,收斂而又顯貴,既不張揚也不寒磣,加之那長尾白玉簪束發,確是個搭配恰到好處的貴公子。
有什麼奇怪的氣味……酸的?
幽擰了擰眉頭,展顏一笑:“來者是客,況且收徒也不能這麼隨便。阿期你先等等,待會去長聚閣尋為師就是。”
這稱謂驚悚得可以,有期險些跌倒下去。
“那個上仙,我是來——”
容不得有期辯解清楚,一陣仙風拂過, 幽已沒了人影。
我明白他的目的是來求能夠救他母親的藥,只可惜他之前不曉得我師父是這種性子。而且還有我的推波助瀾,我似乎是有那麼點對不起他。
看他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我磨磨蹭蹭地挪過去:“好啦,若你覺得做師父的徒弟有難處,待會給他說便是了。”
有期嘆了口氣:“家母需要我的照顧,我不能離家這麼遠。”
還是個孝子呢。我拉住他道:“那待會給師父說,把你娘親接來就是。”
有期愕然:“可以?”
“怎麼不可以?”我隨手往外亂指,“這這麼多屋子,空著也浪費。而且是師父主動要收你為徒,替你解決一兩個問題是無妨的。”我拽住他的袖就往外走,“去長聚閣見他吧,走了。”
我好生開解了有期一路,譬如修仙的好處,譬如有什麼討厭的人以後可以回去報仇。諸如此類給他灌進去,他才終于有所妥協。
逼別人拜師,這麼件事委實不太光明。可為了師父後繼有人,不光明就不光明吧。
到了長聚閣前,有期方才真正發愣。
一層薄薄的月華映在這處閣樓,淡淡的、靜靜的,瑩瑩白白,輕霧縹緲,襯著竹林鳴葉的響聲。
讓他發愣的自然不可能是這閣樓,而是立于廣闊門前的人。
一襲翻飛的白袍上繡著仙鶴銀紋,在月光下浮起光澤。墨黑的長發一部分松松地攏在高山冠內,大多如披風般垂散下來,飄飄逸逸,微微輕拂。
所有的雲煙都縈繞在他周圍,襯著那張驚為天人的容顏,美得不可方物,仙人之姿,仿佛逼退一切塵埃。
微眯的桃花眼含了笑意,輕啟薄唇,音如碎玉:“阿湄,阿期,來得有些慢了啊。”
俗話說得好,人比人,氣死人,更何況人比仙。
我朝他作了個禮,又將愣愣怔怔的有期拽了過去。
我見他還在發愣,便搖了搖:“快點,師父叫你呢。”
有期總算回神:“上仙,我並沒有做什麼,怎麼能拜上仙為師?”
幽笑道:“說來是我慚愧。我的術法有些奇特,上山求仙的那麼多人里,只有阿期你可以修習,你覺得我可能放過你?”
“還是不要吧,我這樣的徒弟,太給上仙丟臉了……”有期紅了臉。
為著鼓勵他,我說道:“我連法術都不能學,也沒見丟臉啊。”
有期還是猶豫地摸頭發,我更是看得著急,或許把他的腦袋一把摁下去拜師了事或許還方便些。唔,就這麼做。
我剛剛挽袖子準備動手,帶著玩味的聲音飛過來:“這麼說,我認了你這個徒弟,卻連聲師父都听不到?”
有期大驚失色:“沒有,上仙,我不是這個意思……”
幽湊過臉來,當著我的面毫不避諱地一指勾起他的下顎:“嗯?到底叫是不叫?”
對男人也能這樣,移情別戀如此之快,想來師父你確實不是我親師父。
如此威逼利誘下,不說百煉鋼,就是白眼狼也該妥協了。果不其然,有期斟酌半日,異常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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