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的時間在彈指間逝去,冬日漸進,層層重衣似乎也抵御不了從東北一路吹來的冷風 。
十月,普光寺的楓紅,是誰灼了誰彷徨的眼。
十一月,寒入,誰的思念如雪飛揚。
甦宛撩開車簾再一次回首,青棗樹的光禿禿的枝椏在寒風中搖曳,似是揮手送別,又似是在殷切挽留。
別了,我的家,別了,惠江。
別了,時洛。
整整半個月,探不出他的半點音訊,原來,一個人的失蹤是如此容易的事情。除了腦海里的記憶,在惠江他沒有留下任何的蹤跡,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般。找不到他,也不能肆意的去找他。甦宛不願去深想緣由,只能在老宅留下書信一封,里邊什麼也沒有說,唯獨一片空白。只要他願意,他就會明白。
明年三月,我的及笄,時洛,你,會,來嗎?
甦宛揉揉躺在軟墊上的白毛,輕輕嘆口氣。這半個月,她幾乎每隔一日就和二哥出去,或是打理生意,或是拜別朋友。在惠江他們兄妹三人沒有親人,卻有一大堆真心相待的朋友,他們彼此互贈了離別紀念禮物,並約定來年京城再聚。
在二哥的那幾個好友里,劉子通送了甦宛一方上好的墨硯,說是祝甦宛榜上有名,熱愛游歷的祁卿送了把防身用的小巧匕首,趙鍽飛則是送了一塊古老的玉佩和一包莫名其妙的藥包。據他支支吾吾所說,那是**。如果送**的人是祁卿,她是一丁點都不會驚訝的,但是現在送藥的人是趙鍽飛啊,那個寡言的趙鍽飛啊。
多多少的,她都猜出了點他的心意,只是她只能裝作一切不知。你沒有明說,我又如何明確拒絕?
好在,不久後的京城重聚多多少沖淡了離別的愁苦。
馬車外傳來悠然的笑語︰“今日的霜降倒是十分的漂亮,大道上也沒有什麼人,宛兒要不要出來看看?”甦楓騎在高大的黑馬上,眉眼開闊,隨著他的話語,整張臉似乎都張揚開來。他的肌膚已經變成最健康的小麥色,手指修長,手掌卻很寬大,布滿長年累月形成的老繭。
不得不說,甦楓的思想絕對是走在這個時代的前端的,他終日混跡在江湖,不拘小節,不像甦子鈺那樣只是無條件的支持自家的三妹,而是欣賞女兒家的豪邁恣意。
車 轆聲如同悠遠而又古老的曲調,車轍在它的身下一直延伸,將抱著希望與好奇的人帶向未來,那個未知的世界。
听到大哥的建議,甦宛拈了塊綿軟的糕點投食白毛。只是它真的太老了,已經不愛進食了,它微微偏過頭並沒有吃。再次嘆口氣,甦宛只能擦了手,帶上月牙色的面紗,從車內探出半個身子。
“宛姐姐!”阿九打著馬停在車旁,眼楮彎彎的看著甦宛。他的身體底子的確不錯,再加上風一刀出手調理他的體內內力,除了記不起從前的事,阿九已經沒有大礙了。他雖說是被甦宛救回來的,但能夠和甦宛好好說話的機會並不多。
他的學習能力簡直令人敬畏,從醒來時智力如同稚子到如今的看起來與正常人無異的言行舉止。除了他自己,怕是只有甦子鈺知道,這些神速後邊是多少的努力。阿九努力的去適應甦宛的一切,他不愛與除了甦宛之外的人交流接觸,可是他卻主動與別人溝通。他只是不想要被拋棄。那段他回憶不起來的記憶里,也許是有關他被拋棄的。
甦宛微微皺下眉毛,隔著面紗問道︰“阿九,你怎麼從馬車里出來了,你的病不是還沒有好透嗎?”
阿九的神色有點無措,這似乎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他想了一會,還是據實回道︰“馬車里太冷了。那個無妄冷冰冰的,宛姐姐的二哥也是冷冰冰的,就連靜虛都不說話。所以我就出來了。”說完,他小心翼翼的瞧著甦宛。可惜,她的神色全部被一方面紗遮擋住了,什麼也瞧不出來。
實際上,甦宛的眉毛眼楮都彎了起來,她想到幾個大大小小年齡不同的男子坐在同一輛馬車里互相比誰的神色更加寒冷,就感覺好想笑。雖然心里想笑,但甦宛並沒有真正的笑出來,因為她看出來,阿九現在臉上的神色,是很認真的在苦惱著。
若是追究緣由,肯定和無妄和尚離不開。其實,甦宛至今也不明白法度為什麼要讓靜虛和無妄都跟在自己的身邊。法度並不願多說,但是她卻有種自己被坑了的直覺。這個世間,無妄和尚最不待見的,怕就是自己。
甦宛又想了想,才開口道︰“阿九,你請無妄師父來我這里一趟,我想向他討教些佛學方面的問題。”
“好,我這就去叫他。”阿九縱馬就要走。
“還有,你的病也剛好,要是騎馬再把傷口崩開怎麼辦?乖乖的在馬車里,等你身體里好透了再騎馬好不好?”甦宛又叫住了他,補充道。
阿九皺皺眉,咬下嘴唇,看起來不大樂意,但是他還是堅決的執行了。
一股寒風出來,冷意陣陣,甦宛放下了車簾。
“甦施主找我?”無妄來的很快,他就端坐在馬車外,垂眸閉目,如果不是他的嘴唇在闔動,那麼他與寺院里的佛像就沒有什麼區別了。不同的,只有神色。
甦宛並沒有與無妄繞圈子的打算,她是善良,但從來都不是爛好人。
“無妄,你不像和尚。”沒有一點的小心謹慎,暗喻不明,足夠的直接,也足夠的殘忍,對于一個和尚來說。
無妄合十的雙手微微顫抖,他想要張嘴反駁,卻又無從駁起。
“有這樣一首禪詩︰兀兀不休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
無妄第一次打斷別人的話,“施主到底想說什麼?”
“佛家講的是仁者心動,道家則是道可道,非常道。其實他們的道理是一樣的,佛家講究萬物在心,追求修世;道家講究無牽無掛,追求避世。佛家想要想超脫今生,道家則是修行今生。”看見無妄依舊無悲無喜的神色,甦宛忍不住的嘆口氣。
“無妄,你的佛學學的再透徹,你的武藝再怎麼高強,可是你依舊成不了佛。因為,你少了顆佛心。”
甦宛就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無妄不應該是這樣的。可是,如果他不是這樣,那他應該是什麼樣呢?
無妄終于不淡定了,她是這般說,師父也是這般說!
他的聲音忍不住顫抖,“為什麼?我的心明明就在身體里,它在好好的跳動。是什麼緣故讓你說我沒有心?”
甦宛不知道為什麼,莫名的覺得眼前的這個出家人十分的可憐。“修行,是一種超脫,從來都不是刻意的追求。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它是一種境界;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它又是一種境界;何欺自性,本自清淨,何欺自性,本不生滅;何欺自性,本自具足;何欺自性,本無動搖;何欺自性,能生萬法。這又是一種境界。無妄,你知道,你的境界在哪里嗎?你心中的佛是誰?你的心中又有誰的存在?”
師父說,無妄,你要跟在甦施主的身邊,護她周全,找到自己的心。
甦宛說,無妄,你沒有心。
無妄的心中,生下來似乎就帶有執著,做和尚,修佛法,生生世世的修行,總有一世他會成為佛。可是,他為什麼要成佛,他自己卻不清楚。他的心里什麼也沒有,空寂而又孤寒,毫無生機的存在。
他如同尋不到回家路途的孩子,隔著車簾,迷茫而又期待的問甦宛︰“你能听到花開的聲音嗎?”
師父說,當你能夠听到花開的那天,你就明白了一切。
甦宛不知道為什麼,當無妄把那句話問出來的時候,她的心隱隱約約的在痛,悶悶的,十分苦澀。她端起不再冒氣的茶杯,抿了一口,讓苦澀的滋味在舌尖打轉。良久,她喟嘆道︰“花非花,霧非霧。我不曾听見花開的聲音,但是我知道,只要用心去听,自然有一天可以听見。”
“那……”無妄還想要說些什麼,馬車卻停住了。
“采蓮,去看看怎麼回事。”甦宛按照習慣叫喚道,卻沒有人應答。她疑惑的轉過頭,馬車里只有自己和白毛,這才想起采蓮她已經離開了甦府。
習慣,有的時候真的很可怕。
“姑娘,奴婢這就去瞧瞧。”說話間,另一個丫鬟紅棗已經從另外一輛馬車下來,擔心主子著急,急急忙忙跑到甦宛所在的馬車旁說道。
無妄一米七的身子把馬車門擋的結結實實,他沒有去打探的想法,也沒有離開馬車的意圖。
甦宛的聲音只能透過馬車吩咐紅棗道︰“你去看打探清楚了回來告訴我一聲是出了什麼事了,自己也小心點。”
“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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