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深最後自然跟去了。一到山下,就看到嚴陣以待的幾百士兵排得整整齊齊站在那兒,為首一人騎在馬上,一身朱漆山字甲將他整個人襯得極其霸氣,只不過這人臉圓目長,看起來就偏帶一些陰柔之氣。他們下山的時候,這人似乎正打量著周圍的地勢,戴著兜鏊的腦袋左右晃動了,一直到他們出現在山腳處,這人才收起目光,集中到他們身上。
顯然,這人也是認識于狁和在場其他幾人的,當時也不下馬,依舊坐在馬上虛行一禮,而後笑道︰“主……哦,現在不能再叫主帥或將軍了,于狁。”
僅僅兩個字的名字,他卻故意說得很慢很慢,一字一頓得生怕別人听不到似的。
先不說一听這人說話就來氣的凌深,就是常常一臉正氣的趙雲洲听了後都擰緊了眉,看著眼前這人的眼神波濤洶涌的,仿佛下一秒便要將這人撕碎。
面前這人卻是笑看著趙雲洲,帶著三分得意,四分嘲諷地繼續說道︰“各位,四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凌深見身邊這兩人沒一個要開口的意思,知道他們都是行動派,與其跟人耍嘴皮子,還不如動手來得實際。可目前這種情況怎麼看都不適合動手吧,大當家的想了想,索性將這話當成是對自己說的,套近乎地回道︰“是啊是啊別來無恙呢,倒是你,四年不見,臉上的皺紋多了不少,體型……嗯,也開闊了不少呢。”
這是在暗罵他又老又胖啊。
山字甲將領覺得自己仿佛都能听到背後那些士兵的暗笑聲了,因著這幾年他的確是……壯了不少哩。
當下這位將領腦子一熱,差點就拔刀要求決斗了。不過他好歹也當了幾年將軍,打仗的本領雖一般,但城府倒是深刻不少,垂眸看向凌深,企圖記住這人的樣貌,將來才能好好報復一番。只是他才低眉一看,整個人就這麼愣住了,眼前這人俊美得猶如天神,是過往他絕不曾見過的。
這位將領只愣了一會兒,下一刻疑問就佔據了他的腦海。因為之前他以為這人必定是以前跟隨于狁的其中一員,可看清楚了他的容貌,這位將領覺得,若他以前見過這人,沒道理會忘記來著。
他擰著眉,苦思冥想了很多可能,卻唯獨沒猜到別人僅僅是瞎說來著。
要論山寨里頭睜眼說瞎話的本領,大當家的稱第二,怕是沒人敢稱第一的,眼下只是忽悠這麼個人,自然是不在話下的。
只見被忽悠的山字甲將領臉色忽青忽白了好一會兒,這讓本來還繃著張臉的于狁面色稍緩了些,微微牽起嘴角,卻是沖著凌深淡笑了下。
凌深看在眼里,異常默契地朝他眨了眨眼楮。
于狁這才收回視線,再度看向對面這人,沉著聲音說道︰“孫睿,今日你帶兵到這兒來,倒是不怕夏國將這當成理由,派兵來犯。”
山字甲將領一听于狁開口了,忙斂了方才的氣惱,听他說完這話,又不以為然地哼笑了下︰“你以為我是你,做事畏畏縮縮、瞻前顧後的,就是夏國來了,大不了我將他們打回去便是了。再者,那姓屠的還在上京關著呢,漢陵關眼下沒有將領,還不得好好關起門看好自己,哪里有精力來管這里的事情。”
“ ,還算有點兒腦子。”大當家的覺得自己下來就是拉仇恨來的,眼下找著機會了,自然要好好借機嘲諷他一番了。
“你……”山字甲將領手握著刀柄,差點兒又要拔刀要求決斗了,不過這次他又憋住了。作為一軍之主,山字甲將領覺得自己怎麼能跟個無名小卒一般見識呢,就是這人長得再好看,也無法抹滅他是小卒的事實,不然怎麼可能沒見過他呢。
所以說,這位將領是真信了凌深最初那句話,將他列入以前肯定見過自個的行列中——見過自個,自個卻沒見過的,那肯定是龐大軍隊中的一員,或是街上的小老百姓一個了。
對于這種人,山字甲將領覺得若跟他較真了,實在有失自己的風度啊。
于是,做足了思想工作的山字甲將領冷哼了聲,頭一瞥瞧都不瞧說話的凌深。
凌深對于他的無視倒也不在意,只優哉游哉地望天數著天上的白雲,一副我壓根沒注意到你的樣子。
山字甲將領眼角瞥到他這般模樣,又不屑地哼了聲,繼而對于狁說道︰“于狁,今日我來此是奉命抓捕你的,若你乖乖配合,念在以往的交情,我也不與你動粗,帶你回京復命;倘若你不配合,休怪我不客氣……”說罷,抬手一揮,身後眾士兵配合地發出一聲吼叫。
這架勢儼然于狁回答一個“不”字,這群人就會沖上來抓人了。
凌深抽著嘴角,覺得眼前這人的行為幼稚得可以,由這種人當什麼鎮北將軍,這鎮北關至今還能堅守在那里,實在也是上天保佑。
于狁在那吼聲漸歇後,沒什麼停頓就說道︰“跟你上京一趟是沒問題,不過我希望再等個一天。”
山字甲將領沒想到于狁會妥協,頓時咧開嘴角,得寸進尺道︰“不行,現在你便得跟我走。”
于狁卻不為所動,依舊淡定如初地站在原地。
山字甲將領鬧不懂他在搞什麼鬼,就眯著眼看著他。他的眼楮本就細長,一眯就沒了,又因他膚色偏黑,此刻這一張臉看起來就跟個圓滾滾的煤球差不多了。
只是此時此刻,凌深卻沒心情欣賞他這個表情,他滿腦子都是當家的那句話,說什麼去上京一趟沒問題的,只是再等一天的。若非面前還有幾百士兵看著,大當家的真想好好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可以最好掰開他的腦袋瞧瞧他究竟在想什麼。
他悄然伸手拽住于狁的衣袖,有那麼一瞬間,大當家的莫名有種恐慌,仿佛不好好抓著他,這人就會消失一樣。
于狁卻恍若沒察覺到垂下的衣袖被人緊拽著,只安靜地等著,不一會兒,山腰處忽得響起震耳欲聾的吶喊聲,緊接著山腳處陸陸續續沖下一批手持武器的人來。
山字甲的將領一瞧見這場面,臉色頓時變了。
“你這是……”他皺巴著一張臉,好久好久才吐出後半句話來,“在威脅我?”
于狁卻淡然地望著他,道︰“隨你怎麼理解。”
山字甲將領望著眼前這群人,又抬眸瞅了眼隱藏在山腰上更多的人,即便那些都非訓練有素的兵士,但到底人多力量大,便是人海戰術,若全從山腰上沖下來也夠嗆了……更遑論他可認識山腳這群人,以前可都是于家私軍里的精銳部隊。
山字甲將軍咬著一口白牙,哼哼唧唧了片刻,最後終于妥協了。
“哼,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我寬限一日,明日我再帶兵過來,若然……”
“沒有這個必要,明日我親自到鎮北駐地去。”于狁低眉承若道。
山字甲將軍愣了下,隨後又哼了聲︰“這可是你說的,明日我等著你。”
落下這話,這人如來時那般,又帶著那幾百人浩浩蕩蕩地回去了。
一直到人都走光了,凌深一把扯住準備往寨子里去的于狁,並將他拽往一邊的樹林子里。身後趙雲洲見此打算跟上,卻被凌深狠狠瞪了眼,他的眼神陰冷無比,仿佛透著徹骨得寒,凍得他顫了兩顫。
這還是趙雲洲第一次覺得這人可怕,尤其是他此刻那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若現在有人嘗試靠近他,趙雲洲完全相信這人會動手殺人。而就在他猶豫的檔口,毫無溫度卻又充滿威壓的一個“滾”字落下,當真讓他沒什麼反抗就轉身離開了。
待四下無人,凌深一把將于狁推到樹上,將他困在自己的臂彎中。他的動作粗暴不堪,面前這人卻只是默默承受著,這讓他本就無處發泄的情緒更是浮躁。
好久,他才似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問道︰“你明日真要去那什麼鎮北駐地?”
“嗯。”于狁望著他,一雙眼楮里滿是認真誠懇,這表示他的回答絕無虛假。
然而這一刻,凌深並不願意他露出這種表情,他寧可他說得是假話,寧可他是騙他的,就是讓他在當幾個月的和尚,都比看著他被送去上京好太多了。
他緊緊抿著唇,沉吟了片刻,又冷靜了一會兒,問道︰“你從沒跟我說過這件事情。”
“那是因為我沒料到他這麼早就來了。”于狁誠實地回道。
凌深听了卻只覺心髒一陣抽搐,他面上僵直,卻還是強迫自己繼續問道︰“你是早就有這個打算了,只要朝廷的人一來,你就跟著走?”
“差不多。”于狁有些不忍看他這樣,只得閉上眼楮。
“什麼時候有的?”凌深卻依舊死死盯著他,只是連他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已然有些顫抖了。
于狁知道他在問什麼,只是听著他這聲音,心里有些抽痛,一時便也沒有回答。
殊不知他這沉默就已經給了凌深回答,一時間前塵往事涌上心頭,他緊抿著唇才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好久好久,他深吸口氣,忽得扯起嘴角,笑了︰“呵,我就奇怪你當時怎麼就知道教我那些個東西,原來竟是打得這主意,讓我接手你這個山寨,然後你好安心地去送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