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十,穆州州境內數個村莊被強盜打劫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出數日,這消息便傳至上京,皇帝听後勃然大怒,並欲降罪于隱瞞不報的穆州州官,以及監督不力的監察官。蓋因丞相王鈺求情,才饒此二人不死,並讓二人戴罪立功,勢必在一月之內剿滅這群喪心病狂的強盜。
穆州州府接到聖旨,立即派遣了廂軍于紅河附近搜查。然而廂軍在紅河附近查尋數日,卻是連強盜的影子都沒找到。穆州知府知曉此事後大發雷霆,轉念卻又嘆起大氣來。其實這樣的結果他早也猜到了,若非一開始他們便找尋不到這群冰原強盜,也不會迫于無奈將此事壓下,現在他們是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查下去。
穆州知府下令加大搜查力度和範圍,廂軍接到這命令後,也不知怎麼就曲解了這命令的意思。當下的確加大了力度,卻是擾得原先打漁的漁民們無法干活,一連幾日,生生斷了這群以捕魚為生的人的生計,一時間民怨沸騰。
廂軍打壓漁民的傳言也跟長了翅膀一樣,沒多久就傳到了溯北。宋尹接獲這消息的同時,又有幾處暗哨將穆州一帶的情形報了過來,果然如傳言一般,紅河附近的村民現下不僅要時刻警惕這幫神出鬼沒的強盜,甚至還要應付態度越發張狂橫行的廂軍。
當日,宋尹一封書信送至青峰寨,將自己所獲的消息統統稟報給了于狁。
于狁讀了書信,一連兩天臉色不愈。凌深看著他,眉眼一挑,就問道︰“這又是出了什麼事,把你愁成這樣?”
這兩天于狁眉頭就沒松開過,怕是連睡著都擰著眉。此刻听了凌深這話,他也不說話,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望著凌深。
恰逢先生從屋外進來,臉上掛著和于狁相差無幾地沉重表情,進屋看到坐在桌邊的兩人,忍不住湊上前感慨一番︰“這世道真是混亂……”
凌深左右看看,得,兩個人都一副“天要塌下來”的表情,他更疑惑了。眼見于狁那邊是走不通了,他屁股一挪,坐到孟春和身邊就問︰“這世道怎麼了?”
孟春和抬眸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接著又是一嘆︰“像你這樣真好。”
凌深覺得莫名其妙,自己這倒是躺著也中了一槍,不過他到底也不在意,只是越發好奇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許是終于緩過神來,孟春和也不再吊凌深胃口,語氣不緊不慢地將方才听到的事情轉述了一遍。先生听聞的事情其實就是近期正瘋傳的廂軍欺壓漁民那事兒,只不過經過無數人的口耳相傳,原先簡簡單單的事情愣是被傳得神魔亂舞,仿佛作孽的並非廂軍,而是披著廂軍皮的妖魔,這著實是因為傳言中的廂軍所做的事情已經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了。
看著先生一邊感慨,一邊罵著那穆州廂軍,凌深不禁嘴角一抽,心想不管在哪個地方,這傳言都是一支不可小覷的中堅力量啊,白的能說成黑的,而黑的更是能說成炭渣渣。這邊感慨完了,他偏頭又瞧了眼始終一言不發的于狁,這人沉默至今,臉色更是一變未變,倒是在先生說起那廂軍之時輕輕嘆了聲。他嘆得輕,大概以為沒人听到,倒是被凌深耳尖地捕捉到了。
等先生走了,凌深頭一轉,果斷又湊到于狁身邊。他右手擱在桌子上,手指輕叩桌面,借此換回眼前這人的注意力,待于狁反應慢一拍地看向他,他才開門見山地問道︰“你也在煩惱這個?”
于狁怔了下,沒急著回答,大約是在考慮該不該說的問題。
凌深見他如此,就有些不悅,其實也知道他有些事不好說,理性上能理解,可心里卻奇怪地對他這種故意隱瞞的行徑很不以為然,甚至是討厭的。凌深是拿于狁當了自己人,自然也希望他不把他當外人看待才好,可偏偏這人跟個悶葫蘆差不多,性格又內斂至極,還總喜歡把什麼擔子都往肩上扛,把什麼事都藏心里,根本沒將他當朋友看。
想到此,凌深忽的冷哼了聲︰“愛說不說。”說完拂袖站了起來。
于狁听出了他語氣中的不悅,也是一凜,又見他站起來一副要走的樣子,趕忙伸手拽住他的袖子。
凌深回頭,懶懶地瞧著他︰“怎麼?你不是不想跟我說話嗎?既如此,我回去屋子睡覺了。”
于狁被他這麼一噎,有些接不上話來,可又不想松了手,最後只得嘆道︰“我也沒說不說。”
凌深卻沒坐下,眉眼低垂地俯視著眼中透著少許無奈的人,清冷地繼續︰“好啊,那就說吧,我听著呢。”
于狁還有些猶豫,凌深見了,也不為難他,抽抽袖子打算走人。在旁人看來,他這動作未免有幾分拿喬的意味,不過就凌深自個來說,他是真的想開了,眼前這人神秘得緊,或是真的牽扯到什麼機密也說不定,他若得知曉了,或許反而是將自己這條命放在懸崖上吊著——他雖不怕死,卻也不想因著這種事置身于危險中。
凌深抽了兩下衣袖,第一下的時候于狁還捏得緊,他抽不動;第二下這人卻忽的松開了,凌深得了自由,頭也不回準備離開。只是沒等他踏出了門,身側倒是遞上來一封書信。
“看看吧。”于狁將信塞到凌深手上,凌深猶疑了下,到底攤開看了起來。他到此也好久了,基本常見的字都認全了,一般只要這人字寫得不是狗爬式的,他都能看懂。寫這封信的人是宋尹,雖說這人不過是個總鏢頭,但這字卻是寫得龍飛鳳舞的,跟以前醫院那批老中醫寫的字有得一拼,他皺著眉辨認了好久,可愣是沒看懂這上面寫了什麼。最後看得眼楮都花了,凌深也頗是無奈,回身將信件塞回給于狁。
于狁拿著信,挑了挑眉︰“看完了?”
凌深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人以前當大夫的吧,字寫成這樣還讓不讓人看了。”
于狁是看慣了宋尹的字,況這也是他們內部交流得慣用字體,看起來自然沒有障礙。此刻听了凌深的話,倒是一下子反應過來,當初這幾個人的字是專門練過的,特別寫成這樣,萬一落入他人之手也不好教他們辨認。
凌深一屁股坐下來,一手撐著下巴,神情略有些懶散︰“你也不用費心翻譯了,大概說說就行了。”
于狁摸摸鼻子,還真就按著凌深的要求簡短地說了遍,大概也和先生說得差不多,就是更為細致點,也沒那般夸張,順帶的又將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說道了一番。
凌深听完了有關冰原強盜的描述,倒是覺得和北歐那幫維京海盜差不多,估計就是本源不同,但鑒于所處環境相似,生活習性可能也相差無幾。不過這並非他所關心的,比起這種跟自己沒半毛錢關系的事,他更好奇這人為什麼這麼在意。在他看來,這種事情怎麼看都是當地父母官的事,就是要管也是朝廷去管,實在輪不到一個山寨去操心。
這麼想著,他若有所思地瞟了眼于狁,試探性地問道︰“你是穆州人?”
于狁不明所以,搖搖頭回道︰“不是。”
凌深換了個坐姿,一臉奇怪地望著他︰“那你這麼關心那地方干嘛?竟然還派人專門去查,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別國的細作呢?”
于狁斂眸沉默,片刻之後忽的站了起來,走到窗邊。這兩天天氣不錯,掛在樹上的雪已融得差不多了,但地上仍鋪著厚厚一層,望出去便是白白得一片。凌深見他不語,也跟著走上前去。窗外白雪皚皚,凌深第一次看得時候的確震撼,只是看多了,難免覺得這白色一成不變有些乏味。
正想著,耳邊突然傳來于狁的問話︰“你覺得這天下如何?”
“你如果只是問我天下是否太平,听說自三年前南梁獲勝後,兩國就停戰,沒有戰爭自然太平;若你問這穆州的事情,自有穆州州府和朝廷想辦法,實在不用你去操心。”凌深本來還想說一句——你管太寬了,但看著于狁從始至終不似玩笑的態度,終究是沒將這話說出口。他這人性子素來涼薄,很多時候無法理解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懷,就如在他看來,這穆州死了那麼多人縱然可憐,但橫豎跟他沒啥關系,他又是個不喜隨波逐流的,是以連感慨都懶得感慨。
久久沒听到于狁接話,凌深側眸瞧他,不想正好對上他的目光。他似乎看他有一會兒,見他看過去,就開口問道︰“若是讓你去對付這群強盜,你會怎樣做?”
“嗯?”凌深听明白了于狁的意思,歪頭想了想,道,“咱們不是山賊嗎?既如此到穆州打下秋風也不錯,橫豎那邊物資豐富,只是中途遇到了同行,那肯定是要打上一架的,把他們干翻了,再把聞風而來的廂軍揍一頓,最後捐了金銀珠寶再逃回溯北。再說了出了鎮北關就不算南梁境內,況這地方山寨多,山賊更多,誰知道是誰干的,保不準南梁還以為是夏國干的,總之扯不上我們就是了。”
凌深講得簡單粗暴,全程將“黑吃黑”理論貫徹到底。于狁听罷起初有些不認同,但細細一想卻道自己想管這事兒,也只剩這辦法了。最後他一握拳,道︰“好,那就這麼辦了。”
凌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