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𨳊盡量加快步子,一邊吩咐憐星“快備馬車。”
一路沉默。
雲揚這個樣子,阡𨳊真不知該說什麼?節哀順變嗎?她不會說,那不過是沒有痛在自己的心上,用來搪塞人的話。
這一路,雲揚雙手緊握,阡𨳊雙手緊握著他的手,他手背的溫度流到心里,一片冰涼。
寧初瑤在別居不遠處一勒韁繩,下馬。這里,霧氣仍未散開,樹木只見樹冠翠嫩,浮在空中一般。
“寧姑娘有什麼話說?”
“你可愛這如畫江山?”寧初瑤問出這一句,目光徘徊在如夜臉上。
如夜被她看得不自在,不羈一笑,“胸無大志者,愧為男兒。”
“那麼我助你登上皇位可好?”
“那個位子不是誰都坐得穩的。”如夜在幾米內繞圈。
“我只問你想或不想?”寧初瑤的眼中滿是堅定。
“如夜只想知道姑娘究竟是何人?”如夜停下腳步,轉身盯著她。
“我只是一心為承晉的蒼生尋明主的人。”
“那我想听听姑娘有何高見?”
“眼下千秋和萬古兩國國力不相上下,但天下若是仔細劃分並非如此。”寧初瑤雙手背于身後,像極了一位隱世高人。
“萬古以南尚有樓然,蘭昭兩個蕃國,樓然和蘭昭雖名為蕃國,但不向萬古繳納朝貢多年,萬古實際上也默許了他們的獨立,這其中緣由,不用我說你也清楚。因為這兩國地域雖不大,卻擁有火樹銀花,並且土地肥沃,百姓安居樂業,民富則國強。而蘭昭又與承晉相鄰。”她說起天下形勢,滔滔不絕,說到此處,卻戛然而止。
“華將軍以為,接下來,該如何?”她輕勾嘴角,反問道。
“若有人一統承晉、樓然、蘭昭三國,便可以組成一個大國,與千秋、萬古抗衡,若是再懂得治國之道,可獨佔鰲頭。”如夜說完,見寧初瑤贊許之色流于臉上。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寧初瑤走到如夜身邊。
“我想姑娘應該把我剛才的話听完。”如夜抖抖已被霧浸濕了半邊的青衫。
“可惜我無意于此。”如夜始終掛著桀驁的笑意,說完他上馬回頭道:“寧姑娘自珍重,你的好意恕我不能接受。”
“你這樣回去,如何交待?”寧初瑤也上了馬,與如夜並駕。
“說承晉願繼續交貢物。”
“我何時說能說服君上交貢物了?”寧初瑤看著他騎馬的側臉,笑著,卻有著常人不曾有的孤冷。
“我信你有這個能力。”如夜沒有看她,繼續策馬向前。
“若是哪一日你後悔了,可以到別居找我。”若是有緣,定會再見。寧初瑤在馬後一拍,走在如夜前頭。
花自飄零,人自愁,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安寧宮白綢白花白玉棺,哀哭之聲,在安寧宮大門之外就听得清楚。
雲揚跑進內室,撲到那一身如意臥牡丹喪袍上痛哭,阡𨳊還沒到外室,就听出了雲揚的哭聲。她止步于隔門,看著這已經永遠不會再醒的擷瑞依然風儀不減,一旁的雲揚哭得沒有一點皇子的樣子。從此這世界上再沒有疼愛他的人了。
雲揚身後的世顏頭戴白孝巾,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這樣的日子,她該擠出眼淚來的,可惜她只是眼眶清潮,她的淚,只為在心里的人而流。
她是魏王唯一的王妃,挺著大肚子也要在這里守靈。雲揚已經換了孝衣,跪在擷瑞遺體四周幽明的白燭旁。
阡𨳊頭上繞了孝布,跪在一側。不到一個時辰,兩頰的汗滴晶瑩閃爍,在一屋的白光下,更加蒼白。
“弟妹,若是撐不住就起身吧!可別在這里見了紅光。”太子妃在一旁冷嘲熱諷。
雲揚抬起已經紅腫的眼楮看了看阡𨳊,她的樣子,隨時都會倒下。可是宗法不能廢,要他如何是好?
阡𨳊咬著下唇,燭影搖曳,一陣清晰,一陣模糊。雲揚一手拉起她的手,剛剛觸及,他雙眸一凜,她的手指,比自己的還要涼。雲揚一手扶著自己的膝蓋起身,阡𨳊不能再跪著了,這樣下去,他不敢想,阡𨳊按著他的左臂,不要他起來。
“側王妃都這般模樣了,都沒人知會本宮?是想鬧出人命不成?”走進來的正是千秋的皇後,她青花黑底的外袍分外肅穆。
“扶側王妃起身。”從她進來,跪在地上的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權利,有壓制一切的力量。
“回府里歇著去吧!皇上那里,本宮自會說清楚。”旁邊的宮女扶阡𨳊起身,阡𨳊強忍著痛,到皇後面前略行一禮,她可謂,絕代風華。
阡𨳊方才起身,瞥見皇後身後一臉關切的世顏,原來是她找來的皇後。
感覺自己被人望得不舒服,在出門的瞬間回視了一眼,定楮看著她背影的除了雲揚,還有少陵。
“你听說了嗎?太後薨前,留了懿旨,好像是給魏王的。”
“是真的,太後擬旨的時候,我就在門外。”一宮女探頭到禿樹枝的另一面。
“大概的意思就是給魏王選了正妃。”
“小聲點,現在魏王還蒙在谷里呢!”
阡𨳊本就是強撐著往外走,听了這話,下體一陣劇痛,倒在地上。
身旁的兩個宮女嚇壞了,紅白相沖,這宮里現在可見不得紅。只得又叫來了兩個宮女,把阡𨳊抬到備好的轎子里。
在朝堂上受幾個老朽的責難已經是幾天之前的事了。
“臣華如夜有負皇上重望,今日來向皇上請罪。”這些年,他第一次,在大殿之上跪李笑允。他這一跪,數完將士得以幸免,他這一跪,讓那些準備了一籮筐話要指責他嬌縱無禮的大臣生生噎了回去。
“愛卿帥眾將士凱旋回朝,我軍傷亡甚少,何罪之有啊?”李笑允笑問道。
“臣沒有帥兵攻進城晉城,只得到了承晉每年按時納貢的承諾。”
“大膽,你擅自主張,把皇上至于何處?把萬古的國威至于何處?”左丞相上前來指著他大聲斥責。
“是啊,皇上,華將軍此等做法,有損皇威,絕不能姑息。”尹太常也出來彈劾他。
“華愛卿先請起。”李笑允只說了這麼一句。他如此不偏不向,如夜也就只能自己幫自己了。
“那如夜敢問兩位?數萬人的性命和兩位大人所說的國威哪個重要?”他當時兵甲未卸,氣勢上已經壓倒了他們。
“當然是國威,國家沒有威嚴,如何管轄萬民?”尹太常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好。敢問尹大人,令郎可有人在軍中?”如夜那亙古的冷笑,看得尹太常不再正視他。
“老臣除尚未滿十歲的犬子,都在軍中。”他頗為得意地昂了昂頭。
“哦?如次給大人兩個選擇,第一,令郎全部戰死沙場,奉您為榮國大臣,第二,令郎盡都平安歸來,您仍是太常,一切您來權衡。”
他看他們老邁,在朝堂之上給足了他們顏面,看著他們啞口無言,心里真是痛快。
“眾愛卿都是為了國事盡心,朕深感欣慰。”看來他的回答李笑允還算滿意。
“華愛卿解決了承晉這一難題,朕念其征戰多年勞苦功高,封為謹王。”
“臣,謝皇上恩典。”
如夜自己都不明白,他不休不眠地趕到安陽客棧是為了什麼?他還愛和勉嗎?還是只剩下歉疚了?
誰把欄桿拍遍仍不眠?誰為舊夢流連萬卷?
轎子行得很快,阡𨳊在回王府的路上恢復了意識,現在不那麼痛了,或者說這些年她從未停止過痛,身上的痛已經不那麼難忍了。在溪王府,少陵的涼薄讓她痛;在魏王府,雲揚的關懷備至讓她痛;與如夜重逢,他近十年的等待讓她痛;憶起亡國那個雨夜,鎧甲下的面孔更讓她痛。日子久了,忍痛成了習慣。
等雲揚娶了正妃,她剛剛出世的孩子就要因為她側室的身份受盡冷眼,她怎麼樣沒關系,可是他還這麼小,他不應該承受這些的。讓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她錯了嗎?
回到正房,她就坐在窗口,一天沒吃東西,卻一點都不餓。
听得外面一陣嚷亂聲,她起身想到外面看看,順著窗,看見王府的人都往西廂跑,隨後濃濃的煙霧順著窗戶鑽到屋里來。
她掩好窗,想著還是不要出去的好,門早就自己關上了,她走過去想推開,發現被反鎖上了。
青羅從隔門的簾後,幾步走過來,跪到阡𨳊面前,不住流淚。
“起來。”阡𨳊彎腰太過吃力,只是伸手拉她。
青羅跪得更低:“公主,青羅對不起你。”
“起來。”阡𨳊沒有收回手,目光卻比青羅更殤淡。
“青羅害公主險些喪命,青羅自知罪該萬死。溪王說只有除掉公主腹中的孩子,才肯放了白大哥。”她淚眼朦朧,一手抓著自己的衣擺。
她怎麼會不知道呢?青羅雨夜回府時的怪異,刺客熟悉的招數,還有她身上因為燻了太多年,蓋不住的茉莉香味。她還知道,這場火也是她做的。
“你是想挾持我去溪王府,換白侍衛對嗎?你不知道溪王現在皇宮嗎?”阡𨳊說著這話,淚先奪眶。青羅啊,青羅,我們相依為命十幾年,還是比不過一個男人。火光映紅了阡𨳊的半邊臉,連同臉頰的一滴淚也映得赤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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