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金福進門後,首先是到堂屋里將大米卸下,他一進去,便看到二女兒拿著掃帚和撮箕,正在打掃地上的瓷器碎片以及一些飯菜,最小的小兒子蹲在一旁看著。
余金福一怔,脫口問道︰“這又是怎麼了?”
余家二妹努著嘴回答︰“娘又跟大嫂打架了。”
“又打了?”余金福頭痛地低嚷︰“這次又是為了什麼事?”
二妹眼紅紅,委屈地說︰“午飯時大嫂嫌菜炒咸了,賭氣不吃飯。後來她肚子餓了,要出來找吃的,娘說沒飯了,都拿去喂狗了,結果大嫂從廚房灶台上找到飯菜,就拿出來全摔到地上,娘生氣就打了她一耳光,大嫂還手,兩個人就打起來了……”
余金福听不下去了,他走到隔壁的臥室去,李氏正蓬頭垢臉地蹲在竹椅子上,她正氣憤難平地掰著豆子,仿佛把手里的豆子當成仇人似的。
她的臉上手上都有抓痕和指印,余金福無奈地問︰“上回不是說好了,要好好相處了嗎?怎麼又為了這點小事吵起來了?”
“小事?”李氏一手甩開豆子,她像斗雞一樣蹦起來,厲聲嘶吼道︰“那賤蹄子把我留給二郎吃的肉包扔地上了!還用她媽的髒腳踩了!二郎待會散學回來得餓肚子!我辛辛苦苦燒好的菜,她成天嫌棄這嫌棄那!老娘上輩子欠了她的是吧!活該受她這惡氣!老娘不把她打趴下,我跟她改姓花!”
余金福勸道︰“好了好了……多大的事兒呢……肉包子沒了還能吃別的嘛……”
“你少替那賤人說好話!”李氏吊高嗓子︰“嫁進來才多久呢?這就敢跟婆婆動手了!這種不忠不孝的東西!等大郎考了會試回來,我立即讓他休了那賤蹄子!”
余金福壓低聲音︰“別嚷這麼大聲!當初這門婚事是你一手撮合的,大郎也不樂意,而今她嫁進來還不到半年你就要休了她,也不怕鄰居看笑話……”
“要笑話也是笑話那不識抬舉的賤貨!”李氏故意嚷得更大聲︰“我家萬德而今是‘舉人’了,日後考了個‘貢士’回來,才不怕討不到老婆!這短命娼婦才配不起我家萬德!”
余金福正要說話,門外陡然傳來 的急促腳步聲,一名氣勢洶洶的年輕女子闖了進來——正是余家新娶的兒媳婦,花大姐。
她一進來就對著李氏破口大罵︰“賤老太婆!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那窩囊廢兒子送我都不要!等他回來了我就跟他和離!橫豎我跟他還沒圓房!”
李氏立馬爆了,她指著花大姐,沖余金福吼︰“你听听你听听!她剛才罵我什麼來著!”
余金福左右為難,花大姐繼續火上澆油︰“你罵我是賤貨就可以,我說你是賤老太婆就不行嗎?當我好欺負吧!我這就回家去!叫我哥砸了你這破房子!”
李氏氣得又要撲過去抓她,花大姐不甘示弱地對她吐口水加亂踢腳,兩個女人又要干起來,余金福擋在中間,拉了這個扯那個,還不甚被她們抓了幾把,真是苦不堪言,二妹則是與弟弟躲在門外不敢插手。
又是鬧了一陣子,那花大姐撂下狠話︰“我要回娘家去!我再也不要住你們這豬窩了!”
李氏大發雷霆地咆哮︰“滾!有多遠給我滾多遠!記得把你她媽的聘禮退回來!”
花大姐邊走邊回頭罵︰“你他媽的才要把我的嫁妝退回來呢!”
她終于走遠了,李氏跌足捶胸地罵︰“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啊!竟然招了這麼個煞星回來!”
余金福低聲嘟噥︰“你當初對我媽不也是不好……”
李氏立馬豎眉嗔目地吼︰“你說什麼?”
余金福連忙明哲保身︰“沒有沒有,沒說什麼……”
他趕緊轉了話鋒,道︰“對了,忘記跟你說,今天村頭那兒來了個千金小姐,要給大伙兒送大米,還免費治病呢……”
李氏因方才動怒過度,而今正有氣無力地坐回竹椅上,她帶搭不理地應著︰“是騙子吧?”
余金福忙道︰“不是的,她真的很神,把好多人的病都治好了,我還領了一包米回來呢,就撂在外頭。”
李氏已經不想理會他了,只是“哦”了一聲,她繼續低頭剝豆子去,還邊剝邊詛咒著花大姐︰
“那賤貨一定會不得好死的……咱家為了娶她,花這麼多錢新建了房子,她居然說房子是豬窩……這沒心沒肺的小娼婦!還敢說不稀罕我家大郎……等大郎出人頭地了,我讓那賤貨沒地兒哭去……”
余金福無奈長嘆,他搖著頭說道︰“我當初就說強扭的瓜兒不甜,大郎本就因娶媳婦兒的事跟咱們鬧別扭,要不然他也不會沒到應考時間就早早離家。當初他不願意娶,你非要逼他,等好不容易娶回來了,而今你又叫他和離休妻,你叫他怎麼想呢?”
李氏為自己辯駁︰“反正這媳婦兒是早晚都要娶的,還不是你們男人成天嚷著什麼成家立業,要先成家才可以立業?我這不也是為了大郎好嗎?”
余金福嘆氣︰“要成家也不急在一時,你也知道,大郎那時為了大妹的事難過得飯都吃不下……他哪里有心思討媳婦?”
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李氏一陣心虛作怪,她嚷嚷著︰“那丫頭自個兒沒造化,享不得那個福,能怪誰啊?說了別提這茬兒的!”
李氏對于自己強行將素凝賣給田大戶,以至于她香消玉殞,心底里也是有點愧疚的,不過她畢竟死鴨子嘴硬,不敢面對自己的過錯。
她又嘮叨著︰“話說回來,都怪那該死的陸媒婆!她當時把那姓花的賤貨都夸上天了,說她什麼賢惠伶俐!聰明孝順!我呸!賢惠孝順她個狗屎!”
“媒婆的話能听嗎?”余金福數落道︰“當初那王婆還害的咱們不夠慘嗎?”
李氏冷哼︰“哦,你不說我還沒想起告訴你,那姓王的惡婆娘,老天爺終于開眼了,準備收拾她了!”
“怎麼回事?”余金福不解。
“那惡婆娘最近吃上官司了,她把一個克死過丈夫的寡婦介紹給鎮上一屠戶家的小伙兒,還從中撈了一大筆媒人錢,現在小伙兒家里知道真相,把她告到官府去了,連之前一些被她騙過的人家也都跑去告她,她眼下氣得病倒了呢。”
余金福道︰“所以說惡人有惡報,咱們還是多積點福,少干點壞事吧……”
“老娘什麼時候干過壞事?”李氏再度瞪眼,余金福惹不起她,連忙找了個理由溜了。
余金福來到余家奶奶的屋里,奶奶正疲憊地躺在炕上。余金福對她講了村頭神醫的事,說要帶她去看病,奶奶懨懨地說︰
“不看了……有啥子好看的……”
“娘,把你的眼楮治好了,你以後自個兒也方便些……”余金福勸了勸。
“治不治都一樣……”奶奶閉著眼楮說道︰“我都這把年紀了,搞不好過幾天就得去地府見你爹和大妹了……看不看得見,沒啥子區別……”
“娘,你就去瞧瞧唄,橫豎不用花錢的……”
“不去了……我這老眼……瞎了就瞎了,眼不見為淨……不用心煩……”奶奶已經對生活絕望了,她半點都不渴望能重獲光明。
余金福又勸了幾句,奶奶仍舊是不為所動,他最後沒轍了,只好悻悻然地離開。
白顯看了大半天,好歹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他悄無聲息地從樹上躍下,趕回到素凝那邊。
天光已收,村頭里逐漸恢復了平靜,村民們都回家燒鍋吃飯了。
白顯回來時,只剩寥寥可數的人在排隊看病。白顯等了片刻,待人都散開後,他方湊到素凝耳邊,低聲道︰
“奶奶說不來治病了,你別等了。”
素凝困惑地問︰“為何她不來?”
白顯不急著回答,他先是指揮歡兒他們將東西收拾好,然後拉著素凝在樹根上坐下,接著便向她交代了余家這半年多以來的情況。
原來,自從得知素凝“暴斃”後,奶奶和余萬德皆是痛不欲生。余萬德將素凝的死歸咎于母親李氏,怪她一意孤行害死了素凝,母子倆大吵了一架,勢同水火。
李氏對于素凝的“死”也是覺得不服氣,她便借題發揮,拉著余金福和幾個村民去田家鬧事,要求他們為素凝的死給說法,這些事情,昨天鎮上的店小二也提及了。後來田家花錢了事,余家這才善罷甘休。
余家拿著田家賠的錢,把家里一間舊房子重新修葺了,建成新房,好給余萬德討媳婦兒。余萬德自是抗爭到底,他無法忍受父母拿著素凝以性命“換來”的錢,用以給他蓋房子討老婆。
李氏又自作主張給他安排了娶花大姐的事,余萬德雖心中萬分不願,然而礙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後還是不得不與花大姐拜了天地成了親。然而他並沒有與花大姐圓房,正好那時余萬德考鄉試中舉,準備參加“會試”,他便在婚後三天,以赴考為由離家了。
余萬德不在家里,李氏與那花大姐如千古定律那般,相見好同住難,很快便爆發了婆媳大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