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這萬籟俱寂的時候,湘雲咯咯嬌笑著,繼續說道︰“她扮上了活像是林姑娘的模樣兒,你們沒看出來吧?”
听了這話,賈母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看向湘雲的眼神里仿佛凝著寒冰一般。還有賈寶玉,連忙看向湘雲給她使了個眼色,而後又看向黛玉,憂心忡忡。王夫人端起茶盞來淺淺啜飲著,擋住了眼里的笑意。寶釵垂下眼眸,細細研究起自己手上戴著的金鐲子來。王熙鳳干咳了一聲,收斂了臉上的微笑,並不開口說什麼。賈迎春依舊是一臉木呆呆的,對眼前這尷尬的場景視若無睹。賈探春眼帶憐憫看向黛玉,仿佛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一般。賈惜春微微的冷笑了一下,便再沒有其他表情了。
而眼下這事情的承受人林黛玉呢?她緊緊的抿著嘴唇,一語不發,單薄的肩膀卻在微微顫抖著。恍如風中枝頭的花朵一般,即將凋零。
江飛雪飄飄悠悠的跟隨在林黛玉身邊,見他們原本有說有笑的,突然史湘雲說了幾句話出來,大家竟然都沉默了,氣氛還非常凝滯不安,這是怎麼了?她不解的看了看眾人,見距離遠一些的地方,兩個伺候酒水的小丫頭正在低聲說著耳語,便飄了過去,听她們在說什麼。
江飛雪飄到那兩個小丫鬟身邊,見其中一個瘦長臉的正在問道︰“大家這都是怎麼了,怎麼不說話了?”
另一個圓臉的小丫頭便說道︰“你傻呀,史姑娘說了那樣的話出來,叫別人怎麼接話?可憐林姑娘,竟被如此侮辱……”說著,嘆息了一聲。
瘦長臉不解的問道︰“這話怎麼說?史姑娘的話怎麼就侮辱林姑娘了?”
圓臉小丫頭說道︰“你竟是個不曉事的!也罷,我便解釋給你听好了。戲子是什麼身份?下九流不上台面的,給眾人取樂的,就好像玩意兒一般。林姑娘好賴也是大家小姐出身,將她比作戲子,不是侮辱是什麼?外面更有一些草台戲班子,明面上是唱戲的,實際做著皮/肉生意。你說,史姑娘這樣說,安的究竟是什麼心?”
瘦長臉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原來如此……史姑娘一向大大咧咧有口無心的,應該不是有意如此的吧?”
圓臉小丫鬟說道︰“誰知道呢?究竟是不是有意的,恐怕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听了兩個丫鬟的對話,江飛雪這才明白,史湘雲的話究竟有多麼惡毒。在她生活的那個年代,從事戲曲行業的都被稱為藝術家,有很高的地位。卻沒料到,在這邊這個年代,從事這個行業的,地位竟然如此低下,實在也是無奈之事……她看向依舊一臉笑嘻嘻模樣,仿佛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話的史湘雲,眼里冒出火來了!
史湘雲做出一副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侮辱人的話的樣子,睜著一雙懵懂的眼楮,看著眾人。見林黛玉一副快要倒下去的樣子,心里只覺得暢快至極!先前在碧紗櫥里被她言語擠兌的仇,終于報了。她笑嘻嘻的伸出手,正要去拿一塊酥皮點心,突然感到身後被誰推了一把,狠狠的朝著前方撲去。只听噗的一聲響,她整個人都撲倒在地,結結實實的摔了一大跤。更慘的是,她摔得太急太快,身上穿的玫瑰紫月華裙被風帶了起來,蓋在了背上,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襯裙。大家閨秀當眾露出襯裙,實在是一件非常不堪的事。站在她旁邊的翠縷都被嚇傻了,一時竟忘記了去攙扶她,任由史湘雲姿勢狼狽的撲倒在地上,簡直像是在給對面的黛玉行五體投地之禮一般。
站在黛玉身後的墨香先前听了史湘雲那話,恨得咬牙切齒,卻奈何此時沒有她一個丫鬟發言的地兒。忽然見史湘雲摔倒在地,她靈機一動,疾步走上去扶起史湘雲,口中說道︰“史姑娘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兒就行了,實在不必行此大禮,叫我們姑娘如何受得起呢?”
史湘雲被攙扶起來,正又痛又氣又難堪,突然听到墨香這話,頓時氣得流出了眼淚來。忽然席間傳出“噗嗤”一聲笑,卻是賈惜春忍不住笑了出來。賈探春也抿著嘴,強行壓下了自己的笑聲。更有一些站在席間伺候的丫鬟婆子,看起來,也是在強忍著笑意。見此情景,史湘雲捂住臉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旋風一般跑了出去。翠縷這時才反應過來,一邊叫著姑娘,一邊跟著跑了出去。賈寶玉放心不下他的雲妹妹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也站起身來,朝著史湘雲跑走的方向追過去了。
墨香回到黛玉身邊,見黛玉眼里終于也有了笑意,這才松了一口氣。此時賈母看了過來,笑著對黛玉說道︰“你這個丫頭是個好的,等下子回去了,可要賞她才行。”到底黛玉是她的親外孫女兒,自己女兒留下的唯一血脈。在不涉及到賈家的利益的時候,她還是願意站出來維護她的。
黛玉聞言起身,笑著說道︰“墨香的確是個好的,多謝外祖母青眼。”
“快坐下吧,你這孩子,又站起來干什麼?”賈母又說了幾句話,將這件事岔了開去。席間就像是沒有發生之前的尷尬事一樣,又熱鬧起來了。
卻說另一邊,湘雲疾步跑回到梨香院里,就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東西來。翠縷惶惶不安的看著她,說道︰“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湘雲臉上猶帶著淚痕,說道︰“出了這樣的事,我還有臉留下來嗎?”
翠縷正要開口勸說,那邊賈寶玉卻已經跟過來了,看到湘雲,便說道︰“雲妹妹,你這是做什麼呢?並沒有人笑你的。”
湘雲冷笑了一下,說道︰“我眼楮又不瞎,有沒有人臉上帶笑,還看不出來麼?還有你,先前不是還沖著我翻白眼嗎,現在又跟過來做什麼?”
聞言,賈寶玉急得直跌足︰“好妹妹,你這是冤枉我了啊!我哪里是沖你翻白眼,只是擔心你說錯話得罪了人,才朝著你使眼色的啊!”
湘雲听了這話,又轉身去收拾東西,一邊收拾,一邊說道︰“她是主子小姐,我原是奴才丫頭。我得罪不起她,便回去就是,不勞你們費心了……”
賈寶玉見苦勸不住湘雲,她仍執意要回去,只得匆匆離開,去尋賈母留人。此時席面已經散去,戲台子也開始拆下來,一派曲終人散的淒涼景象。賈寶玉見了,心里更是不好受。待到尋到了賈母,他將事情的原委一說,賈母慢悠悠的飲著茶水,口中說道︰“她也該回去了,總待在這里,像什麼話呢?沒得弄得史家的女兒像是沒有家似的,總住在親戚家里。你且去送送她,也算是你的一片心了。”
賈寶玉對于人情世故雖然懵懂,但此時,卻敏感的覺察出了賈母對于湘雲的不喜。他知道再說也無用,只得走了出來。在回廊上走了一會子,迎面撞見來尋他的襲人。襲人見賈寶玉眼神怔忪,滿臉是汗,忙掏出手帕子替他擦著額上的汗水,嗔道︰“你這是忙的什麼?弄得這一頭一臉的汗……”
賈寶玉看向襲人,帶著哭音說道︰“雲妹妹怪罪我了,鬧著要回去。她這一回去,倘若惱了我們,久久不來怎麼辦?”
襲人聞言微微垂下眼皮,掩藏住眼里的冷色,慢慢的說道︰“既然你舍不得史姑娘就這麼走了,何不去求一求林姑娘?事情原是因她而起,若是她肯開口留人,史姑娘一定就肯留下來的。”
“真的嗎?”聞言,賈寶玉的眼楮一亮,但隨即又暗沉下去,搖了搖頭之後說道︰“這不成,林妹妹原就受了委屈,我怎麼能再去求她開口留人呢?”
襲人笑了笑,說道︰“你這個傻子!先前是林姑娘受的委屈大呢?還是史姑娘受的委屈大?她可是當著那許多人撲倒在了地上,還露出了……言語間又被林姑娘的丫頭擠兌,哪里能不委屈生氣?雖然史姑娘說的話有所不對,但到底也付出代價了,想必,此時林姑娘一定已經消氣了。你不去試一試,怎麼知道不行呢?”
听了襲人的話,賈寶玉覺得很有道理,便叫她自己先回去,他且去求一求黛玉。看著賈寶玉興沖沖離開的背影,襲人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露出了森冷的真面目來。
這一去,肯定又會吵鬧起來,一定會狠狠傷了黛玉的心。我且看你們,怎麼一次又一次的在誤會和吵鬧中,慢慢消磨掉原本深厚的感情……
自己以後可是要成為寶玉身邊最愛重的姨娘的人,因此寶玉以後要娶的人,絕不能是他真心喜愛著的人。否則,自己還怎麼拿捏他?思及此,襲人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轉過身,慢慢的離開了。一臉的志得意滿,一身的意氣風發。覺得自己將來的結局,一定會無比美好。
做不做正妻有什麼要緊的?只要,做爺們心里最有位置的那個人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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