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有了一百多萬的橫財,手上寬裕起來,于是立時開始修建他們賢德妃省親的園子。滿府上下人等,忙得不可開交,整日亂哄哄的。但是唯有寶玉黛玉以及三春和寶釵幾人,依舊終日閑著。見了這情景,不禁江飛雪感到疑惑,就是新近成為黛玉大丫鬟的墨香,也感到十分的疑惑。瞅著只有自己與黛玉在的時候,墨香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怎麼姑娘,竟沒有人帶著學習管家理事呢?琴棋書畫固然是好,可以陶冶情操,但是管家理事,也是不能不學的啊……”
黛玉聞言,頓時啞口無言了。半晌之後,才苦笑了一下,道︰“我竟也沒有想到這件事,你有心了。”
墨香替黛玉撤下殘茶,再次端上一小碗淺綠色的溫水來,說道︰“眼瞅著要入夜了,茶水喝多了睡不著,姑娘喝口這木樨清露吧。”
黛玉接過那粉彩扒花琺瑯描金的小碗來,拿起小勺子喝了一口,只覺得甜香滿頰,十分怡人。喝完了清露之後,她隨手將小碗擱在旁邊黃花梨木的小幾之上,問道︰“我記得你說過,從前在那家里,是伺候老太太的?”
墨香揭開屋子角落高幾上荷花狀的香爐蓋子,加進去一小塊百合香,再次將蓋子蓋上,而後回答道︰“是啊,奴婢原是老太太屋子里的灑掃丫鬟,後來日子過得久了,慢慢的就升了上去,成了貼身大丫鬟。”
黛玉又道︰“那府里的姑娘們,可有學習管家理事?”
墨香道︰“有的。府里共有嫡庶四位姑娘,每日上午學習琴棋書畫,下午便跟著兩位嫂子學習管家理事,簡直沒有空閑的時候。時不時的,還被帶出去赴宴什麼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手帕交。那樣,才是大家閨秀該過的日子呢……”余下的話,墨香並沒有說出來,而黛玉心里也清楚。榮國府里說是教養幾位姑娘,其實,不過是養著哄老太太和寶玉開心罷了,壓根兒沒有用心教養。不教管家理事不說,也不帶姑娘們出去交際。這哪里是大家閨秀該過的生活呢?弄得三春和黛玉幾人,只認識自家的幾位姑娘,其他府里的姑娘一個都不認識,更別談什麼手帕交了。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這樣閉塞,實在不像話。
黛玉默然了一下,又問道︰“如今那府里敗落了,那四位姑娘呢?”
听了這話,墨香忍不住掏出一條鵝黃柳綠的雲緞手帕擦了擦眼角,說道︰“家族風流雲散,幾位姑娘怎麼能討到好?大姑娘二姑娘原是訂了親的,大人被定罪的消息一傳出來,兩位姑娘就被退了親。大姑娘還穩得住,二姑娘卻咽不下這口氣,一條繩子尋了短見。後來府里的女眷全部沒為官奴,帶到人市上發賣。三位姑娘,有兩位都被、被那腌 地方買去了,日子可想而知。另外一位姑娘,奴婢卻不知道下落。總歸,也是沒有好日子過的。奴婢想來,實在不忿。女眷們都是無辜的,可是卻要跟著遭罪。這天下,可有公理二字……”說著說著,她再次潸然淚下,淚水將一條帕子都浸濕了。
黛玉原本就心軟,見墨香哭了,感懷身世,也忍不住跟著哭了起來。墨香見狀忙拭了淚,過來安慰黛玉︰“姑娘不要傷心,人各有命,姑娘如此人才,心腸又好,學問也好,將來一定會有個好歸宿的……”
黛玉擦干眼淚,小小的啐了墨香一口,道︰“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來了,什麼歸宿不歸宿的,不要胡說……”
墨香微微笑了笑正要說話,突然賈寶玉走了進來,滿臉淒惶之色。邁步走到黛玉旁邊坐下,也不主動開口說話,就擦起眼淚來。黛玉見了,說道︰“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到我這里就哭起來了?莫非我哪里得罪了寶二爺不成?”
寶玉聞言忙擦了淚,說道︰“妹妹何曾得罪過我?原是我自己心里難過,所以忍不住哭了出來。”
黛玉示意墨香下去給寶玉斟茶,而後看向他,說道︰“為何難過?”
賈寶玉說道︰“妹妹不知,我有一個要緊的朋友,今日一病沒了,所以難過。”
黛玉聞言嘆息一聲,道︰“生老病死原是天定,人力有無能之處,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寶玉又道︰“說起來這個人也許妹妹也听說過,是那邊府里先蓉兒媳婦的弟弟,名叫秦鐘的。最是玲瓏剔透,鐘靈毓秀的一個人。可是偏偏這般人卻是不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長命,竟至夭折,直要生生痛殺我也……”說著,又抹起眼淚來。黛玉也不去管他了,任由他哭著。哭了一會子,他又開口說道︰“說起來像他這樣的人,臨去之時,也竟至于說起胡話來了。說什麼以前你我見識自以為高過世人,今日方知是自誤了。以後,還是要立志功名,以榮耀顯達為是……妹妹你說,這不是胡話是什麼?”
寶玉說到這里,黛玉還沒有說什麼,忽然櫥外響起了寶釵的聲音,說道︰“寶兄弟想差了,這話竟是金玉一般的好話,還應該听進去才是……”說著,薛寶釵搖搖擺擺的走了進來,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面如銀盆,眼如水杏。身上穿著秋香色半新不舊的妝花遍地錦羅襖,沉香色棉裙,十分清淡。唯獨胸前掛著的大金鎖,金翠輝煌,十分亮眼。
黛玉听了寶釵的話,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道︰“寶姐姐什麼時候來的,竟也沒有出聲?”
寶釵笑道︰“來了一陣子了,因你們二人在說私房話兒,便沒有打攪你們。”
黛玉道︰“並沒有說什麼私房話,只是寶哥哥因失了摯友心里煩悶,所以陪他說說話,解一解心中憂愁罷了。”
寶釵笑了笑,沒有答話,而是看向了賈寶玉。寶玉此時也正看向她,很是不虞的說道︰“寶姐姐說的是什麼話,秦鐘臨逝前說的那些,明明都是胡話,怎麼就成了金玉良言了?”
寶釵見寶玉臉色不好看,也並沒有生氣,依舊帶著笑容,說道︰“這話哪里是胡話,原是那秦鐘發自內心的想法,否則,怎會在臨逝之前,還要說出來呢?寶兄弟你說,是也不是?若真是胡話和不要緊的話,他會在臨死前仍舊念念不忘麼?寶兄弟也很該記在心里才是,也算是你對逝去的人的念想了。”
寶玉哪里听得進去這些話,便冷然說道︰“念想歸念想,理念歸理念,寶姐姐可不要將這兩樁事混為一談了。我原也沒有跟寶姐姐說這件事,你又何必揪著這事不放呢?”說完,站起身來,抬腳就走了出去。只差沒對寶釵當面說,不需要你多管閑事了。
見寶玉離開了,說的話又那麼不客氣,寶釵臉上的笑容也撐不住了。胡亂敷衍了黛玉幾句話之後,便起身離開了。而另一廂寶玉出了門之後看見廊下秀色可餐的丫鬟們,便將先前的煩惱憂傷都丟開了,笑語盈盈的跟丫鬟們說笑起來,也不提起什麼秦鐘不秦鐘的了。
過了一陣子之後,墨香走出碧紗櫥,來到外面茶水房里。此時房間里只有雪雁在,正看著燒著水的小風爐發呆。見到墨香進來,她露出笑意,與墨香閑話起來。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之後,墨香便道︰“寶二爺說是今日失了摯友,我瞧著,他也只是最開始悲傷了一陣子。不過轉眼之間,就能有說有笑了。他的性子,向來如此麼?”
雪雁聞言,撇撇嘴,說道︰“就是向來如此。這位爺,眼前站著誰,就只能看到誰的好處。指望他長情?還是做夢去吧。”
墨香抿嘴笑了笑,說道︰“我瞧著,你並不是很待見那位爺?怎會如此呢?雖然我才來了沒多久,但是瞧得明白。這府里的丫鬟,竟是把那位爺當成鳳凰蛋唐僧肉一樣呢!偏你不一樣。”
雪雁道︰“你也說了,把他當成鳳凰蛋唐僧肉的,是這府里的丫鬟。我卻是林家的丫鬟,並不是這府里的。我冷眼瞧著,他除了長得好,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好處。”
墨香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怎麼在你嘴里和紫鵑嘴里,那位爺竟恍惚成了兩個人似的?”
“紫鵑姐姐……”雪雁嘆息了一聲,道︰“她呀,樣樣都好。就是,將那位爺看得太過于重要了些。我冷眼瞧著,恐怕,遲早會有事情發生的……”
雪雁因年紀小,一團孩氣,向來並不比紫鵑得黛玉看重。如今墨香與她說了幾句話,反倒覺得,這一位,竟是個難得的明白人……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將近年底的時候,榮國府為賈元春省親修建的園子,終于完工了。上下人等,終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這一日,當紫鵑出去領月例,黛玉身邊只有墨香和雪雁兩個人在的時候,兩個丫頭對視一眼,而後由雪雁開口說道︰“姑娘,最近奴婢跟墨香姐姐听說了一些事,商議了一下,應當告訴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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