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有一名貼身丫鬟,名叫彩珠,是母親自小賜給我的。她聰明伶俐,容顏姣好,待我如母如姐,是我的通房丫頭。
在我研究制笛之道時,她日日夜夜對我貼身照顧,安護有加。
我的一些困惑和成果自不會隱瞞與她,時時將細節告知。
可是我竟沒有想到,她竟然心中一直妒忌蔓兒能成為我的夫人,心中起了歹意,竟然聯合方家上下三十一口綁了蔓兒,讓我用她制笛。
蔓兒是一名能歌善舞,心思靈慧的女子,我們自小相識,情投意合。
我一直以為,她會是我方恆這一生中唯一的妻子,相守到老。沒想到,天意弄人。
她見到我時,似是早已知道了事情始末,雖然明知彩珠的惡意陷害,卻通曉大義,並未哭求與我放了她,而是願意為我,為方家付出生命。
看著她滿眼淚水,卻始終掛著盈盈的微笑,我知道,她只是愛慘了我。
可是,在那種情況之下,我不能拒絕,也並未拒絕。
剝下她的皮肉,敲斷碎骨,用她的身體,制出了撫之若肌,觸之如膚的白骨笛。
所以,哲兒,你要明白,在方家門楣前,任何生命都可以舍棄,何況只是愛情。”
寒夜徹涼,卻沒有方恆的話語薄涼。
方恆徐徐說完這些話,最先震撼的卻是那嬌弱如花的八姨娘。
八姨娘早已跌坐在地,此刻正驚恐的看著幾人。
一個夜晚,所有人都變了,略顯陰沉的夫君竟是個殺人狂魔,取下人骨做笛。幽靜的棗樹上的人皮,樹下的女鬼,是來索命的,一切的一切猶如夢幻,八姨娘白一番,竟昏死了過去。
“方家門楣,去他方家門楣!”方哲淚水縱橫,不明白一個方府門楣,竟可以舍棄那麼多人的性命。
“哲兒,你是個好孩子,以後會是個好家主。可蔓兒這一生,愛的只是恆哥哥。所以,你讓他陪我去了吧!”呂蔓兒站在方哲身前,有些難過。
她不想傷害方哲,可是自她說謊話的那刻起,傷害便在無止盡的蔓延。
方哲淚水縱橫,卻緊咬牙根不發一言。漆黑的雙瞳略有些空洞,面前的這些人是如此陌生。
“哲兒已經長大,足以擔起方府門楣,就算我死後,方府門楣倒塌,他們母子二人顛簸流離,也與我方恆,再無關系。
蔓兒,我方恆已欠了你一生,便讓我下輩子陪你一生,不再負你。”方恆目光灼灼的走了過去,攙起呂蔓兒的手走到棗樹下。
眸光如焰,甚至有些病態。“蔓兒,你取出人皮的手法很好,比我當初的要好很多。那時我不忍你疼,足足用了十二個時辰才敲碎關節骨頭,用極其鋒利的刀刃劃開你皮膚,小心的取出碎骨血肉。我也想嘗試一次當時你的感覺,蔓兒,這便是我選擇的死法。”
安陵眸光漸冷,覺得這一家人都不正常。這方恆顯然已是病態心理,說出來的話語,令人骨頭發涼。
“好啊,我答應你。”
“恆哥哥,蔓兒不會讓你很疼的。現在,蔓兒終于能和恆哥哥在一起了!”呂蔓兒開心的笑了,明眸皓齒,光爭日月
呂蔓兒深處雪白的素指輕點虛空,無形的大手將方恆全身包裹握緊,輕柔的揉捏著。
方恆微笑的慢慢閉上眼楮,神態很安詳,似是終得解脫。
身體內部, 的骨頭發出陣陣悶響。听者骨頭酥麻,不忍直視,可那二人卻像在一起演奏最美的樂章,笑容明媚。
恆哥哥,蔓兒願意為你舍棄一切,包括生命。
恆哥哥,白骨笛的煉制成了,你應該會很高興吧!
恆哥哥,就算你最愛的不是我,而是方家門楣,那塊木匾,我也心甘情願!
恆哥哥,我犯下無邊罪孽,殺死那個顯貴,殺死方家這麼多人。你會原諒我吧!
恆哥哥,我好開心,我們終于能在一起了。
呂蔓兒輕柔的笑著,匆匆回頭瞥了一眼少年,無聲而笑。
請你一定要幸福,我的少年!
女子消失,白骨笛跌落在地,斷成兩截。
方恆的尸體躺在地上,里面血肉盡空,一張完好無損的人皮呈現在那里,除了削薄,似乎和生前沒有任何差別。
安陵幽幽而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小院池塘里的池水早已蒙上淺淺的一層冰沙,魚兒在水中拼命的游動,這時,便又是一年冬了。
時光易逝,如白駒過隙,安陵不由感嘆,自己竟在這清樂府呆了小半載。
再次見到方哲,便是在這個時候,依稀的眉眼卻像蒙上了一層煙霧,不再那麼愛笑,似是換了一個人。
穿起了不是這個年紀長穿深色的衣服,身材越發消瘦,但眉眼之間多了一份凝重,三分堅韌。
“安陵先生。”方哲作禮起身,脊背越發停直,亭亭如蓋,若布滿風雪的寒松,不敢有半分松懈。
“能飲一杯無?”安陵笑著提起細瓷大肚酒壺,拿出白瓷紅梅酒盞,為方哲倒了一盞。
酒色醇香,隨著水流擊打盞壁的聲音緩緩散出,聞而忘憂。
色澤金黃,光芒燦燦,澄澈在盞里,若一抹驕陽。
安陵突然想起,自己釀的酒是一名女子教給他的。
她的每一壺酒都是一個故事,想到此處,安陵便想到自己欠的那一份情,也是時候該還了。
“真是好酒。”方哲飲下一杯酒水,臉色微紅,全身上下的擔子似乎松懈下來。
“府里還好嗎?”安陵低聲問道。
“呵。”方哲輕笑,眉眼帶著一縷悲傷。
“父親果真是一語成讖,他走了之後,方府災禍連連,僕役也逃了大半,玉笛鋪子也被官府封了,相比要不了多日,母親便要和我過上顛簸流離的生活了。不,或許只是我自己。”少年有些悲傷,他還未及弱冠,但所有的不幸都在這些時日蜂擁而來,令他還來不及長大,便淹沒在世俗之中。
“會好的,別擔心。官府畢竟沒有實質的證據。鋪子封不了幾天就會開的,至于那些僕役,散了也好。至于你母親,還請節哀!”安陵有些不善言辭的安慰著少年。
“多謝安陵先生關心,我會挺過來的,畢竟我姓方,是方家嫡子。”方哲一掃憂容,端起酒盞,肆意飲盡。
”今日來尋安陵先生,只是心中苦悶無處所訴,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此地,還請安陵先生誤要怪罪。“方哲有些不好意思,他與安陵非親非友,卻總是在他面前失態。不過,安陵給他的感覺如兄如父,才會不知不覺走了進來吧。
“你我有緣,我又怎會怪罪。“安陵輕笑,真還是個少年。
“安陵先生,那日棗樹上的尸體被官府放下,經查明身份,共有二十八具,皆是府中舊人。後來我尋問過家僕,除了中間老死病死的僕役兩人,再加上還有父親和這二十八具人皮,參與當年制笛的總共死去了三十一人。還存活在世的,便是父親的通房婢女彩珠。”方哲突然抬頭,無聲而笑,露出整齊的牙齒,襯著青白消瘦的面容略有幾分病態。
“三十一人,為何彩珠還活在世上,難道她已離開清樂府?”安陵疑惑,眉頭微顰,不知是為了彩珠,還是為了方哲稍顯詭異的笑容。
“她沒有離開清樂府,就在方府之中。彩珠,就是我娘親。”方哲的聲音很輕,聲線有些奇怪,目光重重沒有焦距,卻直直勾的能望進人心底。
“你的母親。”安陵一怔,他曾未見過方哲的母親,只是那日听聞似乎身體不好,方恆對她的態度也不是很好。沒想到,尊貴的方府嫡母,竟是當年的那個通房婢女。
“對,就是她,可是,白菰姑娘竟沒有殺了她。”方哲此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出什麼話語,只是將自己的內心想法說了出來。
安陵無言,他不知如何勸慰。兩個女子皆佔滿了方哲的心間,任何一句話語,都有可能做那個壓死大象的稻草。
四周空氣凝滯,冷冽的寒風不再刺耳。良久之後,方哲才回過神來,道了句︰“方哲失態,驚擾了先生。家中還有些許雜事,就先告辭了。”
少年放開一直緊握的酒盞,有些緩慢的起身離去。
看著那越發筆直消瘦的背影,安陵不由高聲道了句︰“既然白骨姑娘都能原諒彩珠,為何方哲不能原諒彩珠。”
少年走動的腳步驀然停頓,身體一僵,片刻抬起頭看著茫茫青白的天空,灑然而笑。是啊!既然白骨姑娘都能原諒彩珠,為何方哲不能原諒彩珠。
方哲回身,深深朝安陵的方向作了一禮,轉身離去。
安陵獨自對著酒水自斟自酌,這時間萬事,皆因情起,皆因情終。
有人願意為了愛情,獻出自己的生命。也有人願意為了愛情,去禍害一條生命。
道不清的是愚蠢,還是惡毒。她們都是愛情奴役下的可憐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