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時春少,難得歡笑,庭前誰听雨喧囂。
自那日訣別,已有十余日。
安陵心中寡歡,無處排解,又回到了那日租住的小院。
池塘中青蓮已失,秋千佳人也已消亡,那抹倩影也已了無蹤跡。
陰雲匯聚,雨水成靡,無情化作利器擊打水面,翻出絲絲縷縷爛泥的腐味。
男子一襲青衣華貴,慵懶坐在石桌前,素手指執杯,自飲自酌,別有一番滋味。
杯中酒香過鼻,劃過唇舌,軟綿甜熱,令一切憂愁遠去,怪不得,世人都愛杯中物。
“咚咚咚,咚咚咚,有人嗎?”一個略顯稚嫩的少年的聲音從門前傳出。
“咚咚咚。”良久之後,無人應答。
那人用力過猛,一下推開這朱紅的大門。
安陵挑眉,才想起,自己竟未關門,不過,誰說這不是天定的緣分呢!
那人撐著竹傘探首探腦朝園內四周觀望,發現園內無人,便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
“有人嗎?有人在嗎?”
那是個少年,一身淺藍的長袍,干爽明淨。細密的黑發僅用布條扎起,露出消瘦的臉蛋和清秀的眉眼。
這是一個害羞的少年,縱使此時他大膽的穿入陌生人的別院。可身體肌肉卻全身緊繃著,眉眼四處尋找庭院的主人,警惕卻不放肆。
此時安陵才後知後覺,答道︰“你找我?”
少年身體劇烈顫抖一下,回首看到安陵,小心翼翼的走過連廊,停在涼亭前。
“在下方哲,見過安陵先生。冒昧打擾,還請恕罪。”少年抱著竹傘深深做禮,卻不防被雨水打濕衣衫。
安陵輕笑,似是覺得少年的憨態有些可笑。略咳了一聲,道︰“先進來吧,外面風雨陰濕,莫著了寒氣。”
少年面色薄紅,有些不好意思,輕手輕腳的放下竹傘,略顯嚴謹的坐在石凳上。
“你找我有何事?”安陵又問了一遍,聲音舒緩,緩解了少年的緊張和尷尬。
“安陵先生,方哲此次前來,是有事相求,還請先生相助。”
“你是如何識的我,又有何事找我相助?”安陵略顯有了趣味,慢品這手中酒水,眼角微紅,波光流轉,自有風華生。
“清樂蕭府之事,已盡傳全城。听聞先生,通鬼神之能?”少年眉目晶亮,似有火光灼燒,他手指緊攥,憂心的盯著安陵。生怕听到一個不字。
“仙神無靈,也只是些小把戲,能入幽通冥罷了。”
“先生此言當真!”方哲激動的站起,言語激動的都有些含糊了。
“你若信!便是真。”
安陵為方哲倒了一杯清酒,略緩焦躁。
方哲抬手便喝下,卻不勝酒氣,猛地咳嗽起來。
幾息時間過後,少年清淺的聲音緩緩道︰“先生可願听個故事。”
“飯菜可下酒,故事也可下酒,安陵看來,後者更勝前者一籌。”
“多謝先生。這是一個女子的故事,她名白骨。”少年感激道。
兩年前,那日,因府中又喜事,甚是熱鬧,我不喜喧囂,不厭其煩,便匆匆避開僕從,在府中尋找幽靜之地。。
府中後院有一荒園,長年落鎖,從無人煙,每次從那走時,我總是匆匆避過。
誰知那日,我興起之下,竟爬了那院牆。也因我不懂事,一不小心跌落院中,扭傷了腿腳。
不過那院中柳綠花火,雖然久無人打理,草木瘋長,卻綠意茵茵,鋪天蓋地,恍若外界的綠野仙蹤。
我順著園子走了一圈,發現那些花草都是一些名貴物種,甚至有些價值千金,想必當初布置時,肯定花費了一些心思。但現在卻被遺棄在我家府園之中,實屬可惜,我便想帶些出去,移植在我的院落中。
荒園中有一座精致的繡樓,被濃密的花草覆蓋,略顯陰森。但我當時腿腳疼痛難忍,也不懼怕許多,便推開房門進入繡樓。
那棟繡樓很奇特,若說這園子久無人煙,可門樓座椅卻無絲毫灰塵,還燃著燭火,照著室內暖意盈盈。
繡樓空曠,什麼擺設也無,只有一個空蕩蕩的長廳。我雖好奇,卻也不敢亂走,不過只是桌前坐了一會,便困意涌來,就那麼昏睡了過去。
待醒來時,已是弦月高掛,繁星密布。
而我身邊,卻坐著一個妙齡女子。她雲鬢高挽,珠花疊翠,顏色如月,淺眸若星,穿著淡粉蝶戲牡丹琉璃翠珠點綴的散擺長裙,姿態高雅,神情溫婉,令人一見如故。
或許是因為她生的太美,我竟無絲毫懼怕。
“你是誰?”脫口而出的聲音很輕,似是怕嚇到了她。
“若我說,我是鬼,你會怕嗎?”女子淺笑溫言,卻語出驚人。
“你若是不害我,我便不怕。那里會害我嗎?”少年淺聲問道。
“不會。”女子笑容漸盛。
“我是方哲,見過女鬼姑娘,敢問女鬼姑娘名諱?”
“你喚我白骨便好。”
“白菰,很特別的名字。”少年似是誤會了什麼,但誰會去解釋呢。
少年如笛,白菰似玉。
那時,少年只是以為,那名喚白菰的女子,是父親金屋藏的嬌妾,並未真信那鬼神之說。
方府富貴,但卻主僕觀念極嚴,方恆雖有不少侍妾,卻從未有人幫他誕下一兒半女。除了方哲,偌大方府,竟只有他一位大公子。
方哲身性喜靜,不愛出門。終日在房中讀書,研習制笛秘術。
然而那廢園中女子音容笑貌,卻屢屢出現在他腦海之中。雖說那有肯能是父親私藏的姬妾,但他覺得自己並無非分之想,只是那日和女子言談頗為暢意,還有園中的花草,更令他念念不忘,再去看看她也好。
少年雖說主意拿定,但也頗有些不好意思,左顧右盼,匆匆避過僕役侍女,翻牆進了那廢園之中。幾日不曾來過,方哲卻覺得這些花草更盛密了幾分。
“白菰姑娘,你怎麼站在這里?”原來方哲走近小樓才發現,那容顏姣好的女子,倚門而靠,盈盈水眸望著綠瓦牆外,綠樹枝頭,湛藍天空,似有多少故事,欲語還休。
“我在等你。”
“啊!等我,你怎麼知道我會?”少年清秀的臉爆紅,有些受寵若驚。
女子眼光微閃,磷波點點。“我以為,我們是朋友。難道不是嗎?”
“對,我們是朋友。”清秀眉眼堅定。
“外面的世界好看嗎?你看那些鳥兒,可以自由自在的飛翔,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而我們女子,卻只能終其一生困守高閣。”女子猶如夢囈般,痴痴的問。
斑駁的陰暗視線里,姣好的容貌透白,看著很是單薄。
“外面的世界啊,很熱鬧,但我覺得,其實只要心是自由的,那麼任何牢籠也困守不住你。那就無需介懷身在何處,何況眼前的景致如此美麗。”
“心是自由的,任何牢籠都困守不住我?”
那我的心,是自由的嗎?
“你等著。”方哲匆匆爬出牆門,一去便是半個時辰。再回來時,手里提著好多農具。
方哲對女子一笑,興致勃勃的拿起鋤頭想要鋤掉雜草。
然而,方哲也只是一名身嬌肉貴的富家子,雖然見識過僕役祛除雜草種花移植的情景,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干起來還挺難的。
白骨眨了眨眼,不明白方哲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不過她只是安靜的等待著,陪伴著,想著自己的事情。
不過一刻鐘,方哲頭發微亂,臉上密布著汗水,衣擺鞋襪,全部沾染了泥土。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停了下來。走近小樓旁道︰“我能喝杯水嗎?”
眼神精亮亮的,襯著紅潤的肌膚,莫名讓白骨想到了她曾經養的小兔子,也是一臉呆萌的看著自己。
“你等一下。”女子匆匆進屋,端了杯茶水出來,剛要遞給方哲,卻猛然把手伸了回來。
方哲不明所以,看著自己停在半空的手指。這是給喝還是不給喝啊。
“你怎麼不接?”
“哦哦,多謝白菰姑娘。啊,嘶嘶著。”少年握住水杯不肯松手,卻疼的齜牙咧嘴。原來是剛才使用鋤頭,攥的太緊,松開還沒什麼感覺,現在一握著水杯,就鑽心的疼。
方哲趕緊把水杯中的水一口喝完,如釋重任般遞給女子。
陽光灼熱,少年在草叢中揮汗如雨,他小心的拔除葉草,將花木扶正,小心翼翼,沒有絲毫不耐煩。
女子有些正楞,感覺心髒那處有些發燙,就像被少年握過的杯子,還殘留的淺淺溫度。
流走的光陰中,女子很少說話,只是倚門眺望著綠瓦牆外,只是更多的時候,她的目光,是落在花叢中,那里一個單薄的少年,日復一日的拔著野草,扶正花木,潑灑雨露。
直到有一天,少年突然走到她面前說道︰“你看,眼前的風景是不是很美。”
這時她才發現,昔日濃密雜亂的花草,已被修剪移栽的錯落有致,風絲劃過,那些花瓣便迎風招展,暗香浮動。
“花草整理完了,你還來嗎?”白骨不知為何,突然回眸問道。
看著女子深邃帶些青藍的眼眸,方哲道︰“來,因為,我們是朋友。”
“真好!”女子彎眉淺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