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冬一身為蠱師,最怕的就是欠人恩情。上輩子,他就是為了還唐老板的恩情,結果慘死在了唐南靖的車輪下面。
想不到,這輩子他只是想救下斯特克,還他的救命恩,結果卻讓更多的人死于蟲族,欠下了累累的“人命官司”。
雖然追本溯源,這些人命未必算在他頭上。但是人心是肉長的,夏冬一雖然是一個蠱師、養蠱人,本性絕不壞,曉得知恩圖報。那些人是為了保護他而死的,他就不能置若罔聞。
斯特克和他口中的好朋友章宮曄感情一定十分的深厚,否則他不會改變主意突然來找夏冬一,更不會打開話匣子後就開始止不住地談論章宮曄的事情。
章宮曄和斯特克同出于一個少年預備隊,他們的父輩就是並肩作戰的戰友,相同的家世、經歷、人生志向讓他們成為了一對好伙伴。
可惜的是,章宮曄沒能和生物機甲匹配成功,只能駕駛普通的機械智能機甲,被安排在了星際巡邏艦亞特羅號上,一待就是三年。
星際巡邏艦不同于前線戰艦,責任區域在後方。主要的職責是巡查人類居住的各個星系的安全、秩序,有效排除潛在或既行的危險。這些危險不僅來自外部宇宙,更多的出自人類的內部。
比起前線只針對蟲族的戰斗,星際巡邏艦執行的任務範疇算得上安逸,卻十分的復雜、繁瑣,往往涉及到各星球、星系的政治、經濟,甚至是軍事,經常為了處理一個case而整年耽擱在一個星球上,不得返航。章宮曄在亞特羅號上的三年里,就沒有休過一次假,回過一次家。
夏冬一安靜地坐在田埂上,听著斯特克提及往事。斯特克說起這些的時候,語氣算不上多麼哀傷,更加談不上煽情,很是平淡。可是他的口氣越是平淡,夏冬一听在耳里就越加地感到難受。夏冬一眼中的光芒漸漸地收斂了起來,染上了一層晦暗的光芒。
最後斯特克忽然有感而發,輕聲地嘆了口氣,頗為感慨道︰“宮曄其實很討厭巡邏艦上的生活。他一直很羨慕我,向往能去前線,與蟲族作戰。”
“他說寧可和蟲族同歸于盡,也不要像這樣蹉跎了生命。”
“現在他終于如願了。”說到此,臉上早就沒了一絲笑意的斯特克忽然扯開了唇角,微微含笑。
夏冬一看向斯特克,眼楮微微地眯了起來,像貓一樣彎成兩道月弧。他發現斯特克此時並不是強顏歡笑,他的笑容中帶著欣慰,雖然悲傷,卻充滿了驕傲。
為戰友的戰死而驕傲,這樣的人,是一個真正的軍人。他和他的戰友,值得任何人的尊重。
夏冬一的雙手不禁用力地抓住了小本子和筆。他睜開眼楮眨了眨,最後閉上,輕輕地深呼吸起來。
夏冬一在做最後的思考,決定是否要將一切和盤托出。
斯特克將對摯友的懷念之情盡情地抒發了出來,這讓他一直壓抑著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身處最前線的軍營中,可以說每次上戰場都要面臨生離死別。他早就習慣了將失去佔有的悲痛之情壓抑在心胸,而不是將它們暴露于人前,獲取別人的安慰和同情。
但是今天不一樣!章宮曄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卻因為自己向軍部遞送的情報,為了保護愛爾妃星,保護夏冬一以及教導他的人,而喪生在了宇宙之中。當斯特克得知亞特羅號全軍覆沒、章宮曄戰死的噩耗時,腦中冒出的第一個感覺是懊悔,深深的懊悔,仿佛自己是那個害死他們的凶手一般。這樣的認知讓斯特克十分的痛苦,他根本壓抑不住這份沉痛和抑郁。
所以他才會沖突地來找夏冬一,想要立刻從他口中打听到那個真正能夠拔除寄生病原體的人。
只是想不到,夏冬一是個悶葫蘆。斯特克原本只是想借著“亞特羅號阻擊戰”來打動夏冬一,結果反而忍不住將沉默不語的夏冬一當成了傾听者,將悶在心口的話都說給了他听。
斯特克並不覺得夏冬一年齡這麼小,能將自己的話全部听懂。但是這小子太安靜了,目光始終平靜,像無波瀾的河水,很干淨、很平和,斯特克可以盡情地將這些話倒出來給對方听
而夏冬一始終平靜的目光像是在對斯特克說,沒關系,請放心,這些話絕不會對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造成影響的。
此時回憶起好友身前總總,斯特克醒悟了過來,這樣的犧牲固然沉痛,卻是章宮曄所期望的——戰死沙場,不負家族的名譽、男兒的血氣,夫復何求?
思及此,斯特克終于從噩耗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而夏冬一深呼吸了一番,終于做下了決定。他睜開眼楮,準備將蠱術的一些事情告訴斯特克。但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到斯特克忽然站了起來,面向他,右手五指並攏齊眉尖向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姿。夏冬一一時驚慌想要站起來。可是在此之前,斯特克的右手又緊緊地握成了拳頭放在了左胸的心髒處,目光炯炯。
就如同當年初初入伍時,站在聯盟軍部的錦旗下發出誓言一般,斯特克鄭重地對夏冬一說道︰
“我,聯盟軍部空軍三師六團中尉,斯特克•溫爾願意以自己的性命為擔保,向你承諾︰絕不讓教導你的人和你受到任何方面的迫害。即使犧牲我的性命,也在所不辭!”
“現在,我以軍人的身份、榮譽、尊嚴,代表整個軍部的榮光,請求你看在亞特羅號犧牲了的三千六百七十二名軍人的性命上,告訴我們,教導你的人是誰,他在哪兒。”
慌忙站起身的夏冬一听到“犧牲性命”四個字時,訝異得立即地抬起頭。他不禁瞪大了雙眼直直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不過咫尺遠的年輕人。
斯特克的頭發很黑,而且十分的柔軟。碧藍的天空下,微寒的風吹過他的臉龐時,便將那些發梢輕輕地吹拂起來。
斯特克眼楮的顏色,就如同天空一樣,碧藍一片,並不深邃,卻清澈一片,有著少年特有的堅強倔強。
他身上雖然沒有穿著軍服,但是他的腰挺得筆直,四肢修長、身材削瘦而矯健,一個軍人應該具備的一切,力量、技巧、信念、毅力,任何人都能從這個年輕人身上一眼就看到!
年輕人很漂亮,此刻站在漾漾金烏、碧藍穹廬之下,更是無與倫比的漂亮。
他真的很年輕,十六歲,正處于變聲期,聲音並不悅耳,所以特意壓低了音量,說話時總是沉著聲音,這讓他的聲音听著要比實際的年齡更沉穩、可靠。
雖然斯特克十分的年輕,但是當他用自己的性命起誓,鄭重地向夏冬一保證時,夏冬一仿佛看到了上輩子,將他從廢墟中抱出來的那些軍人,他們的目光一樣的堅強而溫柔,值得起任何人的信任和尊敬。
夏冬一根本來不及多想,立即就選擇了相信斯特克,給予他信任,相信他一定能做到他所保證的一切。
夏冬一緊緊抓住本子和筆的手輕輕松了開來。他眨了兩三下眼楮,然後告訴斯特克道︰“我的師父叫夏老胡,不過你找不到他的,去年他就死了。”
夏冬一終于松了口,這讓斯特克的唇角彎了起來。但是他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夏冬一會告訴他,教導他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蟲王自爆後產生的寄生病原體,是聯盟軍部一直以來的噩夢,五百年來,成千上萬的前線戰士死魚這些寄生蟲上。因為蟲王有許多種類,所以自它們體內爆炸出來的病原體也不盡相同。
而夏冬一僅用一顆烏綠團子就解決了斯特克身上的病原體,莫說軍部各處大佬們,就是斯特克這個戰斗在第一線的大兵仔都十分迫切地想要見一見教導夏冬一的人,希望這位先生能夠進入軍部,為他們提供更多的治療方案。
正所謂“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當斯特克听到夏老胡已經死了的時候,他臉上的所有笑容全部垮了下來,滿滿的期望仿佛一瞬間落了空。夏冬一沒想過自己還有機會向別人提及夏老胡,心里有些傷感,不由得垂下了視線,有些失神。
瞧見他這副樣子,斯特克意識到這絕不是夏冬一在演戲,否則,這個小鬼也太可怕了!
就在斯特克懊惱于軍部錯過了時機時,夏冬一及時地從剛剛的恍惚中清醒了過來。他攤開本子,拿起筆在一張空白頁面上寫下了“五色豆”的配方,然後將它撕下來交給了斯特克︰“師父帶了我很多年,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是我一生的恩人。”他“嗯”了一聲,思考了一下,然後接著說道,“他的本領我不能說都會,但是能夠幫到你們的地方絕不會吝惜的。按師父的說法,此前你身上得的疾病,是一種名叫‘蠹’的蠱……蠱你知道是什麼嗎?”
斯特克聞言搖了搖頭。他將配方拿在手里,打開來看,卻看到上面用很別扭的字寫著“黑豆、紅豆、綠豆、黃豆、白扁豆”五種豆類。
這五種來自地球的植物,斯特克別說吃過、見過,就連听都沒听過!
夏冬一問斯特克何謂蠱,不過是明知故問。見斯特克搖頭,他便立即簡單地介紹了一番蠱術。
斯特克這才從夏冬一口中得知此前寄生在他身上的“病原體”源自于古地球人的一種秘術,而紙上寫著的五種豆類就是解除這種秘術蠱毒的良方。比起烏青團子,“五色豆”治療蠹蠱的成功率還要高,幾乎可以說是百分之一百。
這消息讓斯特克十分振奮,但是當他得知五色豆的原產地在哪時,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你是說它們原產地球?”
夏冬一點點頭。
斯特克立即就有一股將這張紙團吧團吧扔掉的沖動。他抿了抿唇,萬分懊惱道︰“目前來說,聯盟尚存的地球物種只有玉米、土豆和仙人掌三種植物……”動物什麼的,因為會爭奪氧氣,在人類乘坐飛船離開地球時就被全部放棄了。
便是僅剩的三種植物,歷經宇宙中的各種輻射以及自身的進化,基因鏈也發生了諸多變化,和它們的“老祖宗”大不相同。
土豆倒是被培育出了各種顏色,但是顯然不能頂替配方上的五種豆類。
雖然斯特克六歲起就跟著父親進入軍部,過著訓練加戰斗的純軍事生活,對別個事務都不感興趣。但他還是知道土豆真正的學名叫馬鈴薯,屬茄科多年生草本植物,而不是像大多數人那樣,直接將其歸類成了豆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