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叔的葬禮結束,泰臣和李文芳也要離開了。
李文芳需要繼續學業,而泰臣則是迫于他父親的壓力。
“之若,對不起,我必須要回國了,慕羽……慕羽那邊我可能幫不上什麼忙了……”泰臣提起慕羽時,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小心翼翼,好似這個名字會對霍家造成很多傷害一樣。
“沒關系,熠煬會應付的。”見泰臣仍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安之若覺得似乎自己沒有完全理解泰臣的意思,“怎麼,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我……听說,霍懷疑江叔的事情跟慕羽有關系……”
泰臣臨走前的這句話,就像往安之若剛剛稍微平靜下來的心湖內丟了一顆炸彈,她想給慕羽打電話質問他是不是跟江叔的死有關系,卻在電話剛撥通前掐掉,她覺得自己應該等霍熠煬晚上回來先跟他聊聊。
“霍總……”林峰快步迎上去,往身後某個房間指了一下,“他現在在里面……”
霍熠煬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跟著林峰到這間希爾頓的頂層包房門口。林峰舉起手剛準備敲門,房門就已經被打開了。
慕羽斜靠在門框上︰“霍熠煬……”
霍熠煬並不意外慕羽會知道他已經上來了,他今天也不是來兜圈子的,他的下巴朝門里微微揚了揚,慕羽低頭淺笑了一下,側開身體,示意霍熠煬可以進來。
霍熠煬徑直往里走,身後的林峰想要跟上來,霍熠煬微微側了側頭,給了他一個眼神。林峰立刻站住,等慕羽也往里走了,幫他們把門關上,守在了門口。
這是一間足有五百多平方的豪華套房,慕羽已經在這里住了快半個月了,自霍熠煬回國的第二天他就知道慕羽就是在這里策劃者一切,可是不管慕羽對江山到底存了什麼居心。不管他在商場上用了怎樣的手段。霍熠煬原本從來沒有想過到這里來找他。
霍熠煬徑直走到客廳那扇七八米寬可以俯視半個城市的落地窗前,遠處城市喧囂車水馬龍,這里卻听不見任何嘈雜的聲音。仿佛一座孤閣。
霍熠煬沒有說話,慕羽也沒有說話。他只是斜靠在牆壁上看著霍熠煬的背影,以及,他手臂上的黑色袖章。
霍熠煬回過頭。看著眼前那個歪著頭看他的男孩,有著混血兒特有的立體五官與深邃褐眸。以及在他這個年紀特有的桀驁不馴。
“難道你以前沒有看清楚我的長相,今天是來彌補的?”慕羽到底還有著少年心性,被霍熠煬盯著看時沒有沉住氣。
霍熠煬微不可察地哼了一聲,直視著慕羽那雙帶著三分不耐煩七分看對手的目光︰“你跟雷稀土的交易。我知道。”
慕羽微微有些詫異,但很快他就明白霍熠煬說這話有五分在詐他的嫌疑,他知道自己的反應一定被霍熠煬看在眼里。這樣原本對方那五分的不確定也就消失了,不過慕羽敢肯定的是。除非雷稀土出賣了他,否則霍熠煬不可能知道具體的交易是什麼。而霍熠煬能懷疑到雷稀土和他有聯系,在他一回國的時候慕羽就猜到這一天很快會到。
慕羽不打算承認什麼,也不算否認什麼,反正一切已成定局,他將頭慢慢地從左邊歪到右邊,似笑非笑地看著霍熠煬。
霍熠煬似乎也並不需要慕羽承認什麼,他繼續平靜地道︰“爾虞我詐,沒有什麼。每個人都有權利爭奪他想要的東西。我今天來只是想跟你確認一件事。”他臉上的平靜逐漸消失,如同湖里的水慢慢退卻了溫度,結成冰瑩的一面鏡子,鏡子里面是慕羽的每一個表情,“江叔的死,是否跟你,或者你的人,有關?”
慕羽眉心微微蹙了起來,他本以為霍熠煬是來問江山集團的什麼問題。江叔?哦,他身邊的那個跟班!目光再度落在霍熠煬臂上的黑袖章,心中雖奇怪為什麼一個跟班死了也值得他這樣,可是面上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他甚至不記得手下有沒有人給他報告過這件對霍熠煬來說似乎非常重要的事情,難道之前泰臣不斷給他打電話,也是想確認這個?
霍熠煬觀察著慕羽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他知道慕羽沒有說謊。心中既似輕松又似失落。“打擾。”霍熠煬丟下這兩個字,便離開了慕羽的房間。
雖然警察給的調查結果是醉酒駕駛的過錯方與江叔發生了一場意外交通事故,可是霍熠煬並不完全相信這個調查結果,尤其是江叔死後的第三天,他那晚去見的人就神奇消失了,讓霍熠煬不得不懷疑江叔的死其實是一場商業競爭所導致的謀殺。
他找了偵探去調查這件事,最後的結果卻是那個消失的人是借著旅游之名逃到了國外,那個免簽的旅游地只有30天的免簽期,顯然這個人只是想暫時避開,而對于車禍中那個醉酒駕駛的人,所有調查結果似乎都顯示那只是大街上可能遇到的一個普通人,因為對自己生命的不負責而奪取了別人的生命。
可是霍熠煬還是不能完全放棄。他覺得自己必須要親口問問慕羽,如今得到了答案,他卻還是覺得像是什麼沒有了結。
他知道自己的內心深處的復雜心態。一方面對于慕羽的搖頭是感到慶幸的,他不能接受江叔是因為江山的商業競爭而喪命,可另一方面,他甚至希望這是一個陰謀,這樣他就可以做些什麼,讓策劃陰謀的人付出代價,得到報應。可是現在,他如何能原諒自己?如果那天晚上他讓江叔跟著自己,是不是就能避免這場悲劇?
“熠煬?”霍熠煬現在從公司回來就一頭扎進書房,可是安之若沒想過書房里是這樣黑漆漆的。
“啪嗒”一聲,霍熠煬拉開了桌上的台燈,聲音沙啞的問,“怎麼了?”
看著燈光映襯下越發憔悴的臉。安之若快步走了過去。“你躲在這里干什麼?”
“有些公事需要……”
“熠煬!”他到現在還想騙她嗎?在這黑漆漆的地方處理公事?連桌上的手提電腦都還是合上的!
霍熠煬的聲音哽在喉嚨里,安之若的手卻已經觸上他的臉。
“我知道你難過……熠煬……但你不需要一個人偷偷躲起來,我在你身邊……你……不要把江叔的的死……攬在自己身上。”剛才上來前她跟奶奶在樓下聊了好一會兒,她們都知道霍熠煬在自責。
霍熠煬默默搖著頭,某些時候他多麼希望江叔的死能有一個別的應該承擔罪責的人,如果那些陰謀存在,至少他還有機會去做很多而不是坐在這里。可是一場交通意外?他不知道他對于一場交通意外該去責怪誰?那個醉酒駕駛現在躺在醫院借助呼吸機器的殘廢?他覺得如果一定要給這交通意外定一個責任人的話。只能是他自己。
是他讓江叔不要跟著自己去跟人踫面,是他讓江叔不要在電話里面說趕到他身邊來,是他親手把江叔推到了那個醉酒駕駛的人面前……
霍熠煬將頭慢慢地靠在安之若的肩膀上。安之若也不再追問,任由他靠著,伸手輕輕摩挲著他的後背,直到慢慢的。感受著肩膀上那一點一點濕熱慢慢變大,慢慢變冷……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霍熠煬身體一直,單手在臉上隨意一抹,另一只手將安之若往自己懷里輕緩緩一拉︰“你又不听話了,醫生讓你盡量臥床休息。”
安之若听著霍熠煬語氣里那絲刻意加上的“輕快”。心里卻愈加難過。“熠煬,我會听醫生的話好好休息,可是我不喜歡你們老是因為我。連哭都不敢大聲哭,熠煬。我也是霍家的一份子,江叔也是我的江叔……”
“之若……”
“我沒有哭天搶地,也沒有恨意滔天……”安之若打斷了霍熠煬的話,“我只是希望能靜靜陪著你,你難受你哭,你怎樣都可以,只要讓我陪著……我跟寶寶都可以陪著……”
“之若……”霍熠煬雙手輕輕箍著安之若的身體,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我只是覺得很對不起江叔……”
“熠煬,這是意外,不是你能……”
“不……之若,你不知道,我……我欠江叔很多……”霍熠煬像是在回憶著什麼久不曾提起的事情,“江叔把一切都奉獻給了霍家,整整一生……他以前有個女朋友……他們當時快結婚了……那時候她女朋友有了寶寶,他本來打算孩子一生下來就舉行婚禮的,”似是感受到懷里的安之若輕輕一顫,霍熠煬苦笑著,“是,他本來不該終生不婚的……她女朋友的身體不是特別好,醫生囑咐要多休息,江叔也一直把她照顧的好好的……可是我不好……”
那時,霍啟山用自己病危騙霍熠煬父母回國,結果他們遇到車禍,霍熠煬的父母雙雙去世,霍啟山要將唯一的孫子留在身邊,可是霍熠煬正是開始叛逆的時候,他恨自己的爺爺,他把一切跟爺爺作對的事情作為生活的全部樂趣,而霍江是爺爺安排在霍熠煬身邊照顧他的人,自然也受了不少罪。
那天本來是元宵節,霍熠煬要跟爺爺奶奶一起過,而霍江應該在家里陪著懷孕六個月的未婚妻子,但是霍熠煬怎麼可能乖乖做個賢孫,他在元宵節當晚離家出走,整個霍家上下一起出去找他,包括霍江在內,整整找了一夜,中間霍江接到未婚妻的電話說不太舒服,霍江無奈,打電話給自己未婚妻叫了救護車,自己卻還在外面找霍熠煬,等第二天上午趕到醫院才知道,他的孩子已經保不住了。
霍江的未婚妻大受打擊,因為身體原因,醫生說這次流產以後她以後的受孕幾率會非常低,她覺得一直以來霍江為霍家付出的都太多,希望霍江離開霍家另找一份工作,但是霍江不肯,後來他的未婚妻離開了他,說不能跟一個把自己奉獻給別的家庭的人組成家庭。
後來霍江就再也沒有交往過別的人,他說自己只有一個人沒有辦法兼顧兩個家庭,所以他選擇做一個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霍家人,于是就變成了後來安之若見到的江叔。
在霍家,他是大管家,是半個長輩,在江山,他是司機是總裁助理,是霍熠煬的心腹。
“之若……你明白嗎,他把一生給了霍家,可是現在我連讓他安享晚年都做不到……”
安之若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霍熠煬,江叔給了霍熠煬朋友一般的陪伴,父親一般的引導,爺爺一般的關懷,他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江叔,他是失去了朋友,父親,爺爺……于是她只能繼續輕輕摩挲著他的背,“江叔很愛你,他愛霍家,他永遠不會責怪我們,下輩子,我們一定可以在某個地方相遇的……一定的……”
過了很久很久,霍熠煬才漸漸地平靜下來,他脆弱的時候像個孩子,可是當他把那些脆弱的情緒收在抽屜里時,就又變成了安之若熟悉的那個霍熠煬。
他拉著安之若回了臥房,將她安頓在床上,蓋好毯子,坐在她身邊,拉著她的手道︰“好了,你陪了我,現在該你休息了。”
“熠煬……我不希望你在面對我的時候,總是這樣……一副什麼都能承擔什麼都可以解決的樣子,你的傷心,難過,脆弱,它們沒什麼好隱藏的……”
霍熠煬輕輕笑著,輕撫著安之若的臉龐,用極溫柔的口吻道︰“你剛才已經見到了我的傷心和脆弱,我並沒有在隱藏,只是,我不能總是帶著它們……”
安之若點點頭,她知道霍熠煬說的什麼意思︰“我只希望,再有任何難過的時候,你都要第一時間告訴我,不要把自己關在黑漆漆的房子里。”
霍熠煬點點頭,站起身道︰“這回我是真的要處理公事去了,你看會兒書,一個小時之後我就回來陪你,好嗎?”
安之若順從地點點頭,眼看著霍熠煬就要出門,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了那個她特別關心的問題︰“江叔的死,是……完全的意外嗎?”
霍熠煬有些意外安之若會這麼問,他頓了頓,用一種既平淡卻又帶著幾絲對命運的嘲弄的口吻道︰“交通意外。盡管,我多希望不是。”(未完待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