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歌x蕭姝 】
六月的鄴京，已有了盛夏的氣息，連拂過的輕風，也帶著些惱人的熱度和燥意。
顧長歌下了朝，連官服也顧不上換，徑直朝後院而去。
他的眉頭緊鎖，面容肅然，顯然心情不大好。
辰乾帝已登基兩個月有余，以雷霆之勢平息了朝野中不安分之聲，又接連頒布了幾道勤政愛民的政策，一時間，上至百官，下至百姓，都對其贊許有嘉。
更難得的是，辰乾帝任人唯賢，重賢舉能，顧長歌的能力擺在那里，自然頗得重用，依舊穩坐金吾衛中郎將的位置。
讓他憂心的是，另外一碼事。
他步履沉重行到後院一房門前，候在門口的丫鬟見他過來，福身行了禮。
“公主可用了早飯？”顧長歌看向守門的丫鬟。
丫鬟黯然地搖搖頭。
顧長歌嘆一口氣，揮揮手示意她們先行退下。
待丫鬟離開，他在門外站了片刻，猶豫許久，才舉手扣門。
“咚咚咚”三聲過後，房中傳來倦啞的聲音，“進來。”
顧長歌推門而入，視線落在窗邊軟榻上的人影身上。
听得動靜，榻上之人轉頭看來，輕輕笑了笑，柔聲道，“長歌，你回來了。”那笑意，卻掩蓋不了眼中濃濃的愁緒。
她身著一襲暗紋繡白邊團花右衽交領襦裙，頭上只簪一只素淨的碧玉簪，臉上脂粉未施，愈發顯出濃濃的憔悴，不復昔日的明艷清麗。
正是大齊樂安公主蕭姝 。
顧長歌走上前，在榻上坐下，猶豫了片刻，抬頭看向蕭姝 ，“姝 ，你又沒用早飯？”
蕭姝 勉強笑笑，“胃口不大好，吃不下。”
顧長歌的手抬了抬，最終還是握住了蕭姝 冰冷的小手，眼中劃過濃重的無奈。
先帝駕崩，太後殯天，短短一個月之內，姝 便先後經歷了喪父喪母之痛，她如今這般苦悶憂愁，自己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再這麼下去，她的身子可就垮了。
顧長歌同蕭姝 成親快三個月了，雖然二人相處還算融洽。但顧長歌本身性子就靦腆，再加上蕭姝 的公主身份，讓他有些話不好直說。因此，兩人其實還並未真正地交心。
只是，蕭姝 對他的好，顧長歌自然一一記在心里，雖然對蕭姝 還談不上喜歡，但總歸是要攜手走過一生的人。
他細細打量著蕭姝 蒼白的眉眼，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從前的她，從來都是鮮活明媚，搖曳生姿的神情，如今這般蒼白的臉色，著實讓人看著有些難受。
顧長歌思索片刻，試探著建議道，“姝 ，難得我今日回來早，不如……我帶你出府散散心吧？”
蕭姝 本想拒絕，她這會……實在是沒這個心情。只是抬眼對上顧長歌期待的明亮眼神，拒絕的話便再也沒說出口。
罷了，難得長歌如此主動，又何必拂了他的意呢？
她扯出一抹笑來，點了點頭道，“好啊。”
顧長歌松了口氣，殷切道，“你需要換衣裳麼？”
蕭姝 低頭瞧了瞧身上的衣服，見沒什麼不妥，搖搖頭道，“不用了，就這樣就可以了。”說罷，起身穿好榻旁的繡鞋。
顧長歌喚來丫鬟吩咐了幾句，同蕭姝 一道出了府。
今日天朗明澈，和風輕拂，是個出來散心的好日子。
蕭姝 走了一會，果然覺得心情舒暢了些，顧長歌看著她略微舒展的眉眼，心中也安定了些許。
他有心逗蕭姝 開心，帶著她四下閑逛。
路邊做工粗糙卻造型別致的首飾攤，人群中吆五喝六變戲法的藝人，還有她從前從未嘗過的路邊小吃。
無一不是精巧逗趣，蕭姝 的心情逐漸好了起來，臉上也漸漸浮起絲絲笑容。
眼見著日頭漸中，蕭姝 又沒吃早飯，顧長歌擔心她餓了，指著前面的來兮樓道，“不如我們中午便去來兮樓用餐吧。”
之所以選擇來兮樓，他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只因溶月曾告訴過他，來兮樓是姝 第一次見他的地方，或許，故地重游，也能讓姝 的心情開解不少吧。
兩人進了酒樓，小二滿面帶笑迎了上來。
“兩位客官里邊請。”
“有沒有包間？”顧長歌問道。
“有有有，兩位樓上請。”
“那間雲霧閣還空著嗎？”他接著問道。
小二怔了怔，立馬反應過來，“還空著，兩位雲霧閣請。”
蕭姝 若有所思地看了顧長歌一眼，正好瞧見他嘴角一閃而逝的狡黠笑意，不由愣住。
記憶中的長歌，總是溫潤中帶了絲靦腆，從未在她的面前露出過這般調皮的神情。
她呆呆地看著顧長歌的側顏，一時陷入了沉思。
“姝 ，怎麼了？”見身後之人沒有跟上來，顧長歌轉頭看向她。
“沒事。”蕭姝 回了神，淺淺一笑，快走兩步跟了上去。
在雲霧閣落了座，顧長歌點了些蕭姝 愛吃的菜，小二便合上門下去準備了。
蕭姝 緊緊凝視著他的眼眸，心中有隱隱的猜測呼之欲出，“長歌為何會特意選這間包間？”
顧長歌似有些害羞地低了頭，眼神看向窗外，“我……我听說……你是在這里第一次見到我的。”
饒是心里已有猜想，這會听顧長歌親口說出來，蕭姝 的心跳還是不可避免地漏了半拍。
思緒朦朧間，她憶起了初見長歌時的場景。
高頭大馬上的清俊少年郎，有著如畫的眉眼，一身清雅而凜然之氣不同于她先前見過的任何公子哥。不知為何，她覺得心里被什麼偷偷撞了一下，再看向那少年郎時，他卻恰好抬頭望來。
他的眼眸，是最濃黑的墨色，如同最寂靜的夜，卻直直望進了她的心底。
那一刻，她听到了心中悸動的聲音。
“姝 ？”見蕭姝 恍惚出了神，顧長歌輕聲喚道。
蕭姝 抬眼看去，略帶羞澀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好奇道，“長歌，你是听誰說的？”
難道是溶月？
顧長歌微怔，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支吾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並不知蕭姝 曾告訴過溶月的事，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
蕭姝 卻驀然眼神一亮，看著他興致勃勃道，“你說，是不是你當時便認識我了？”
顧長歌憶起溶月同他說的，姝 誤把自己抬頭那一眼當成了看她，心思轉了轉，將錯就錯地點了點頭。
蕭姝 眼神一亮，“當真？”
還有什麼比發現自己喜歡的人原來也關注自己來得開心呢？
顧長歌違心地點了點頭，不敢同她對視。
蕭姝 的精神氣卻好了不少，瞪大了那雙明眸看著顧長歌興致勃勃道，“長歌，你知道我第二次見你是什麼時候嗎？”
顧長歌老老實實搖了搖頭。
蕭姝 卻興致不減，眼神中閃著熠熠的光芒，“我第二次見你，是大皇……蕭梓瑞攻入宮城之時。當時我躲在宮中，嚇得半死，外面叛軍的聲音卻越來越近，正當我以為自己難逃死劫時，你宛如天兵天將一般降臨，將我救了出來。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日後我的駙馬，一定要是你這樣的蓋世英雄。”
蕭姝 本就是直爽的性子，出來走了一遭心情恢復了不少，說起話來便有些讓顧長歌招架不住了。
顧長歌低垂了頭，耳根處浮起一片緋紅。
蕭姝 “嘻嘻”一笑，伸手替他倒了杯茶遞到他面前，“後來我听說你還不曾娶妻，就……就……”她支吾了一下，聲音漸小，“就去求了父皇。”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長歌，我從沒有問過你，但今天既然把話說開了，我……我想問問你，你……你有沒有後悔娶我？”
她緊緊捧著手中茶杯，抬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顧長歌，裊裊霧氣後，玲瓏美目間滿是緊張的神色。
顧長歌怔住，他沒想到蕭姝 會這麼直白地問出來，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見他久不回答，蕭姝 的眼神暗了暗，吶吶道，“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麼？”
顧長歌抬眸，正撞上蕭姝 水汽繚繞的美目，心中微微一疼，下意識搖了搖頭，開口道，“沒有，姝 ，我沒有後悔過。”
他心中對蕭姝 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怕是連他自己也沒有弄清楚。
他並不討厭蕭姝 ，可似乎說愛，有差了那麼些。
蕭姝 勉強一笑，沒有再追問，但明顯看出來心情低落了許多，飯菜上來後也只是默默地扒拉著飯，一言不發。
顧長歌有心說些什麼，但話臨到嘴邊又不知怎麼開口了，只得悻悻作罷。
一頓飯吃得是了無生趣。
見蕭姝 吃得差不多了，顧長歌看向她道，“姝 ，還想接著逛嗎？”
蕭姝 搖搖頭，有些意興闌珊，“不了，有些累了，回府吧。”說著，起身朝門外走去。
顧長歌一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蕭姝 腳步一頓，回轉身看向他，唇畔一抹蒼白的笑意，“長歌，怎麼了？”
顧長歌嘆口氣，輕摁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了下來，長嘆一口氣道，“姝 ，你誤解我的意思了。”
蕭姝 低垂了頭把玩著自己的衣角，半晌才有幽幽的聲音傳來，“你是什麼意思？”
顧長歌一滯，見她不肯抬頭，一掀袍角在蕭姝 面前蹲了下來，認真凝視著她的眼眸道，“姝 ，我並不是說後悔娶了你。”
蕭姝 抓著衣角的手一頓。
顧長歌接著道，“在被賜婚之前，我甚至……都沒有見過你，所以一開始听到要娶你時，我的確有些措手不及。在我印象中，公主身份尊貴，而我，既無身份，又無地位，實在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我怎麼也想不到，會接到那道賜婚聖旨。”他頓了頓，抬頭看著蕭姝 ，“可是婚後我卻發現，你並不是我想象中那種刁蠻跋扈的嬌嬌女，你對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姝 ……”
蕭姝 抬起頭與他對視，半晌，她囁嚅著開了口，眼中已有了異樣的情緒，“長歌，你方才不是說……不是說那日在雲霧閣初見，便已經認識我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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