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二十多年，除了變成弱智兒童因偷包子被人滿大街追那回，甦瑾言這輩子都不曾如此狼狽過了。
頭發凌亂，衣裳皺皺巴巴，臉上還頂著個巴掌印，腳上連鞋子都沒有。
早起開始干活兒的粗使下人看到他就頂著這樣一副形象，抱著王妃破門而入一路狂奔，個個都驚得呆住了。
“穩婆呢？快叫穩婆！”
甦瑾言一聲大吼，下人們立時回過神來，一看女主子情況不對，當即扔下手頭的活計雞飛狗跳的忙活起來。
幸而董氏及春夏秋冬四人都跟著一起回來了，有人主持大局，很快大家就各司其職，不再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竄瞎折騰了。
甦瑾言將董靜姝直接抱進了早就準備好的產房中，看她疼得臉色發白，發絲都被汗打濕了，不禁愈發慌張起來，只感覺自己手軟腳軟，一下子跪趴在床邊。
“圓圓你怎麼樣？很疼嗎？”
董靜姝看他臉煞白煞白的，滿臉緊張惶恐聲音都顫抖起來，忍不住樂了，“到底是你生孩子還是我生孩子？怎麼你比我還緊張？”
“我倒情願是我生……”甦瑾言傻不愣登的嘀咕了一句。
自古以來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腳踏進了鬼門關，因難產而去世的女人數不勝數，他哪兒能不怕？
“渾說什麼呢，叫人听到你這王爺的臉面別要了。”董靜姝嗔怪道，心里卻甜得很，“扶我起來走兩圈，還沒到時候呢。”
甦瑾言忙爬起來，小心翼翼的扶著她下了床在房間里溜達起來。
肚子疼得越來越厲害，董靜姝只好將自己全身的重量全部交給他，捧著肚子忍著疼艱難的慢慢走著。
董氏在外邊吩咐完下人做準備，進來一看這情形，也是稍松了口氣，“合該如此，眼下不曾到時候，多走兩步也是好的，不過千萬省些力氣。”
緊接著，早就在府里住下的穩婆也被人拽著從床上爬起來匆忙趕了來，一共四個人，個個都是宮里內務府精心挑選出來的身家清白且經驗豐富的老手，只摸了摸肚子，便道還要等些時候。
又過了些時候，董靜姝有些撐不住了，恰好知春端著碗雞絲面走了進來，熱騰騰香噴噴的一大碗，里面還放著一個雞蛋。
本就睡了一碗肚子早餓了，當下董靜姝也顧不上矜持，坐下來便痛痛快快的開吃，不肖片刻一大碗面就全下了肚。
接著穩婆又摸了摸她的肚子，估摸著差不多了，剪刀熱水干淨的帕子手巾等東西也已全部備齊，便猶豫著要請甦瑾言出去，誰料他卻死抓著董靜姝的手就是不肯走。
“本王就在這兒陪著，你們該干什麼干什麼！”
穩婆們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董氏好笑道︰“王爺還是在外邊等著罷，女人生孩子男人在產房里看著算什麼事兒？傳出去該叫人笑掉大牙了。”而且，他今兒要是真留在了產房里，明兒上面那位說不得就要訓斥她閨女了。
甦瑾言只作未聞，就是不肯走，只怕自己一眨眼他的小嬌妻便要消失了似的。
肚子越來越疼得厲害，董靜姝幾度都忍不住要痛呼出聲了，見他如此當即暴躁大吼道︰“快出去！你在這里我沒辦法集中精力生孩子！”
她才不想自己那樣狼狽的樣子給他看到，而且女人生孩子那場面不是誰都能淡定面對的，她可是听說有男人陪產結果嚇暈了，甚至嚇出心理陰影不敢再行房事的都有！
甦瑾言被她吼得一愣，董氏索性直接上手將他推了出去，然後“砰”一聲迅速關門。
甦瑾言對著緊閉的大門傻眼了，有心想要闖進去，又想到董靜姝的話，怕自己在旁邊真的惹得她分神，便只得在門外來回踱步，一臉焦躁的轉圈。
許久都未听到里面董靜姝的聲音，甦瑾言急了，“王妃怎麼沒聲兒？”
旁邊一名董靜姝院子里的管事嬤嬤道︰“王爺莫急，王妃不出聲兒是憋著攢力氣呢，否則力氣都用在叫喚上了等會兒哪里還有勁兒生小世子。”
聞言，甦瑾言不說話了，只一雙眼死死的盯著房門。
“爺，您穿上鞋吧？”薛敬忠拿了雙新襪和鞋來，瞅著自家主子那雙已經變得黑乎乎的白襪，一臉的糾結扭曲。
甦瑾言不耐道︰“一邊兒呆著去！”
突然屋子里頭董靜姝一聲淒厲的尖叫，甦瑾言登時嚇得兩腿一軟，竟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待回過神兒來，慘白著臉站起來就要往里沖。
薛敬忠眼瞅不好，當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死死抱著他的腿，“爺您別沖動啊！產房進不得！進不得啊！”
“快撒手！否則本王宰了你！”
“哎喲我的爺！您這樣闖進去王妃會生氣的，里頭正忙著呢，您這突然闖進去萬一耽擱了事兒可怎麼辦？再者您要真進了產房，明兒個宮里皇上皇後娘娘就該下旨訓斥王妃了！爺您就算不為了自個兒，也得為王妃想想啊！”
果然不愧是甦瑾言身邊的心腹大太監，這一戳就戳中了他的死穴。
甦瑾言頓時冷靜下來。
薛敬忠察覺到他的轉變，當下也是狠狠松了口氣，忍不住悄悄抹了把汗。
結果他剛一撒手，就被甦瑾言一腳踹了個四腳朝天。
“死奴才竟敢攔著主子，膽子竟是愈發肥了！”甦瑾言不爽的冷哼一聲，“愛跪你就給本王在這兒繼續跪著給王妃和小主子祈福，什麼時候小主子出生了你什麼時候起！”
薛敬忠欲哭無淚，苦吧著臉乖乖接受了出氣筒的命運。
那一聲尖叫後，仿佛開啟了開關似的，接著里頭的痛呼尖叫便不斷的傳了出來，又見那進進出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差點沒將甦瑾言給嚇個魂飛魄散，幾次控制不住欲沖進去，結果薛敬忠倒好，正好被罰跪便利得很，一看他沖動便立即撲上去抱大腿，弄得甦瑾言忒暴躁。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外邊不知何時早已大亮，太陽更是爬得快，不知不覺已至正中央，接著又開始往西斜。
終于！
在折騰了足足四個時辰後，產房內傳來了一陣洪亮的嬰兒啼哭聲。
甦瑾言愣住了，一時整個人都似傻了般。
不多時，產房的門被打開了，董氏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一臉喜氣道︰“恭喜王爺，圓圓生了個大胖小子！”
“圓圓呢？這麼長時間該不會是難產了吧？”甦瑾言顫抖著聲音問道。
“呸呸呸！”董氏連啐幾口，沒好氣道︰“王爺莫胡說，圓圓好著呢，頭一胎四個時辰已經算快了，生產很順利，眼下圓圓已經脫力睡了過去。”
聞言，甦瑾言總算放下心來，拔腿就進了產房。
產房里已經被大概收拾了一番，不過還是能夠聞到濃濃的血腥味，董靜姝更是臉色白得近乎透明，滿臉疲憊虛弱的昏睡著，發絲被汗打得濕噠噠的黏在臉側，看起來狼狽極了。
甦瑾言跪在床邊替她把了把脈，確定真的沒什麼問題，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看著她虛弱至極的模樣，竟是不禁感到眼眶發熱，緊緊握著她的手，親了親她的唇，“圓圓，謝謝。”
當董靜姝昏昏沉沉的一覺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圓圓！”
“九哥……”
聞得她的聲音有些干澀，甦瑾言立即倒了一杯水來抱著她起來喂了下去。
董靜姝的確是渴了，一連灌了三杯水，才總算感覺嗓子舒服多了。
“寶寶呢？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是個臭小子。”提起這個，甦瑾言還是有些遺憾郁悶，他心心念念的小郡主啊……
董靜姝見狀不爽的一挑眉，“怎麼，看你這個樣子不喜歡我兒子？”
“怎麼會！”甦瑾言連忙反駁，對著她的眼楮臉色有些訕訕的，忙道︰“孩子在隔壁，我去叫人抱來你瞧瞧。”
不一會兒，甦瑾言就回來了。
董靜姝卻看都沒多看他一眼，一雙眼楮牢牢釘在了他身後奶娘懷里的小襁褓上。
奶娘小心翼翼的將孩子放在床上她的身邊，接著便被遣退了下去。
小家伙正閉著眼在睡覺，嘟著小嘴，小臉兒白白嫩嫩的，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可愛極了。
董靜姝剎那紅了眼眶，一顆心柔軟得不可思議，酸酸漲漲的，像是被什麼給塞滿了似的，那種血脈相連的感動，叫她忍不住想要落淚。
盡管生產的過程疼得她死去活來，甚至一度想以後再也不生了，可是看到這個小家伙的一瞬間，她卻覺得一切都值了，即使要了她的命去，她也一定會毫不猶豫義無反顧。
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心愛的男人共同的骨血，是這世上最珍貴的珍寶。
董靜姝忍不住親了親他的小臉，眼淚終于忍不住滑落了下來。
甦瑾言不爽的撇撇嘴，暗道一句，果然臭小子最討厭了！
可惜，眼下要是有面鏡子擺在他的眼前，他一定會被自己的蠢樣兒嚇傻的，瞧瞧那嘴咧的，都掛到耳根去了，眼里的慈愛可半點不比他女人少，一派傻爸爸模樣簡直叫人不忍直視。
嘴上再嫌棄，但他怎麼可能真的不愛這個孩子？這可是他心愛的女人給他生的小寶貝，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一樣是他的心頭寶。
更加之，懷上這個孩子之初，董靜姝為了他獨闖天山受了不知多少罪，之後孩子成長的過程他又因公事而未能親自陪伴見證，甚至臨到要出生還被他牽累陷入危險境地。
豈是一句愧疚了得。
對于這母子二人，便是叫他將心挖出來給她們，他也心甘情願。
“九哥，我們給寶寶起個名字吧？”
甦瑾言卻頓時臉色變得不自然起來，似是心虛，又似是惱怒，弄得董靜姝都有些發懵了。
“九哥你怎麼了？”
“咳咳，孩子的名字已經有了，是老頭子賜的……”
“什麼！”董靜姝咬牙暗恨。
事實上甦瑾言也是滿心的不滿怨憤啊，這可是他的長子，從懷上開始他就在琢磨孩子的名字了，卻沒想到頭來竟直接被那老頭子給剝奪了作為一個父親的權利！
“寶寶叫什麼名兒？”
“甦彥宸。”
董靜姝顯然聯想到了甦瑾城的“城”，不禁皺起眉頭，暗想那位老頭子應該不會那麼蠢，兒子孫子用同樣一個名字吧？
甦瑾言看她這表情便也猜到了她的想法，只道︰“不是那個城，是那個宸。”說著，手指了指北邊。
董靜姝陡然臉色大變，“父皇瘋了不成，怎麼給起這樣一個名字！”
何謂“宸”？代指王位、帝王！
得了這樣一個意義非凡的名字，她兒子以後豈能安好？還不得變成那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甦瑾言也不禁苦笑，“要怪便只能怪這臭小子太會挑日子了，昨兒個他出生的日子，恰好是母妃的生辰。”
于是順豐帝得到喜訊兒當場樂瘋了，本就是自己最喜愛的兒子的骨肉，又好巧不巧和他最心愛的女人同一天生辰，原本的十分喜愛立馬變成了十三分，腦子一抽，便給出了這樣一個意義非凡的名字。
聞言，董靜姝沉默了好半晌。
甦瑾言握著她的手，道︰“且放寬心，若我連自己的兒子都保不住，還不如趁早一根麻繩吊死自己算了。”
“唉，事已至此，也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董靜姝無奈嘆了口氣，“既然大名有了，那小名就叫安安罷，只願他此生平安順遂。”
“這個名兒好，比那老頭子起的大名兒好了千百倍。”
“圓圓？”屋外董氏敲響了門。
“娘近來罷。”
董氏手里端著一個托盤，看她精神很不錯的樣子，臉上也露出了笑，“餓了吧？快吃些東西。”
董靜姝的確是餓了，當下用溫水漱了漱口，便填起自己的五髒廟來，未想剛撂下筷子，原本熟睡的小家伙便扯開嗓子大哭起來。
董靜姝一听頓時心疼得不得了，抱起孩子有些手足無措道︰“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哭了？”
董氏好笑的搖搖頭，摸了摸他的小屁屁，發現濕了，便熟練的給他換了尿布。
屁屁干爽了，小家伙也不哭了，重新回到娘親的懷抱，卻直往懷里鑽，張著小嘴在她胸前蹭著。
“這是餓了找口糧呢。”董氏笑道︰“叫奶娘抱下去喂奶吧。”
“不用了，我自己喂吧。”
甦瑾言的臉黑了，看著她懷里的臭小子越看越不順眼，“奶娘足夠了，哪里就用你親自喂了！”
“我自己的兒子憑什麼叫別的女人喂！”董靜姝不爽的瞪了他一眼，“你還不快出去！”
甦瑾言只作未聞，黑著臉坐在一旁放冷氣。
董氏好笑的擰了塊帕子給她，便自個兒出去了。
懷里的小家伙久找不著自己的口糧，小嘴一癟，又哭了起來。
董靜姝這時也顧不上某個無賴的家伙了，忙解開自己的衣裳，用帕子擦了擦胸部，然後抱起小家伙給他喂奶，結果小家伙費力臉都漲紅了，吸得她生疼生疼的也沒吸出奶來，頓時又不干了，扯開嗓子繼續哭。
董靜姝急得額頭都冒汗了，抬起頭對上一雙幽暗灼熱的眼楮，不禁微微紅了臉，“快來幫幫你兒子！”
折騰了好半晌，等到兒子終于吃上奶了，董靜姝的臉也成猴屁股了。
甦瑾言坐在一旁黑著臉看著他兒子埋在他女人的胸前大吃特吃，不禁舔了舔嘴角。
嗯，味道不錯，以後便作他的飯後甜點罷，看以後每天被他吃完了還怎麼喂這臭小子！
“對了，昨日父皇可曾處置甦瑾城等人？”
甦瑾言笑道︰“昨日你可的確錯過了一場好戲。”
他送上去的那些證據，人證物證俱全，鐵證如山，足以證明甦瑾城的確心懷不軌，有反意！
沒有哪一個帝王能夠容忍旁人覬覦自己的江山，無論對方是兒子還是兄弟，觸之即死。
看到自己的好兒子竟佯裝土匪肆意搶奪殘害平民百姓，弄得湖洲一帶民不聊生，用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招兵買馬圖謀不軌，順豐帝再好的脾氣也氣瘋了。
于是昨日一早連下數道聖旨。
皇貴妃萬氏被貶為貴人，圈禁于寢殿，並永不予提分位！
萬丞相被貶為庶民，其家被抄，家產悉數充于國庫，萬家上上下下數百人皆入大牢，擇日審判。
湖洲所有與其狼狽為奸的官員亦悉數被抄家下獄，京城中與萬家關系密切的官員、甦瑾城的黨羽，也俱受到了牽連，輕則貶官，重則抄家。
而甦瑾城本人則被摘了爵位，革了差事，被關押于宗人府。
昨日一整日，京城中的大街上隨處都能看到官兵，不時便看到誰家拉出來一車車的財物，大門被貼了封條，以往風光無限的大官、貴夫人貴公子千金小姐被戴上鎖鏈，哭哭啼啼如喪家犬般被官兵押著走了。
整個京城一時間是風聲鶴唳，很多百姓都被昨日的情形給嚇得不敢出門了，以往繁華的大街上竟是變得蕭條了不少。
更加令人心驚膽寒的是，別看只是幾道聖旨，然被抄家者多達數十，被下獄之人粗略一算竟多達數千！
無論是盛寵如萬貴妃，亦或尊貴如禹王甦瑾城，還是顯赫如萬氏一族，竟是說倒就倒，真真是讓所有人都好好見識了一番，何為帝王之威。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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