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身上的痕跡,以及陸長安身上的味道,不僅僅是楚喻和花雉感受到了,稍後見到了兩人的無影,也是感受到了。
但無影也是一副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沉默地進了堂屋里後,抬手倒了杯茶,停了停,再倒了一杯,給了楚喻。
楚喻坐在花雉懷里,小手趴著桌沿,對準茶杯就開始小口小口地吸。幼童吸溜吸溜的喝水聲顯得非常幼稚,眼看著喝了一小半,剩下的茶水伸長了嘴巴也是吸不到了,花雉抬手把茶杯一斜,楚喻繼續小口小口地喝。
三人誰都沒說話,安靜地等早飯。
月城作為主人,洗漱完畢後便是在廚房里開始做早飯,陸長安也是跟著一起了。兩人在廚房里忙活著,這個燒火那個煮粥,這個洗菜那個切菜,雖都不說話,但小廚房里的氛圍,怎麼看都怎麼有種怪異的和諧。
早飯做得很簡單,四個清淡的小菜,外加一鍋粥,月城還煮了幾個雞蛋,也給楚喻另做了個雞蛋加狼奶混合而成的羹,里頭放了糖和梅花,好吃到能讓人咬掉舌頭。灶膛里的火已經熄滅了,重新燒好的開水也已是灌好,他和陸長安把早飯端過去,再拐回來拿碗筷的時候,陸長安也是跟著了。
然後他就感到貼著脖子的軟毛被少女手指倏然拂開,裸露出來的皮膚與寒冷的空氣接觸,他身體幾乎是下意識地一僵,便站在那里不動了,正要端起碗筷的手,也是停下了。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如同沒有魂魄的木偶。
銀色的烙了弦月的雙眸微瞌,他站在那里,不動亦不語。
那溫涼的手指貼上耳後頸間,有著沉穩的宛如心跳般的律動,在指腹下輕輕跳動著,是生命最鮮活的證明。比手指要冷上許多的目光輕慢一掃,便是能在那頸項上,看到自己昨夜留下的痕跡。
于是指尖棄了那心跳般的搏動,向著那仍舊是紅色的痕跡撫去。
紅色的,整齊的,嶄新的,深深的牙印。
許是咬得太過用力,那牙印上隱可見淡淡的血絲,有的地方好似還破了皮,指腹輕輕撫過,帶來一點點酥麻似的疼痛。然後停在某處,手指突然狠命地開始揉搓,力道極大,直將那牙印給揉得通紅到快要滴出血來,動作才停了。
她急促地呼吸著,似乎剛剛的動作,讓得她發泄了不少,就是不知她是在憑此發泄著什麼。
血性,暴力,還是虐待?
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總想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完完整整地展現到對方的面前,讓對方得以認識真正的自己,從而兩人之間再沒有任何的矛盾與隔閡,喜歡到最真誠的喜歡,愛到最真實的愛。
那麼,她想展現給他的,是什麼?
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只知道這樣做,自己會興奮,會愉悅,而他並不會推開自己。
那承受著此番對待的人,還是平靜地站立著,沒有半點要拒絕的意思,也沒有半點要迎合的意思。
就只那樣安靜站立著,一身銀白似雪,無聲無息。
須臾目光再掃,掃到被大氅給遮擋著的肩頭。她目光一下子便變得銳利了,好似兩柄鋼刀,能生生將那遮了自己視線的衣服給狠狠撕裂開來一般,眸色漆黑如夜,看不見半點星光。
少女手指扯住那大氅,將領口往旁邊狠狠一扯——
登時,但見一個恰好是牙口般大小的傷口,觸目驚心地印在那白皙的肩頭。
少年狼人的體質與尋常的狼人不同,化作人形之時冰肌玉骨,銀華輕閃,弦月如鉤,端的是能讓人魂牽夢縈的絕美少年。而此時那肩上竟是生生少了一塊肉,沒有進行任何的包扎,白骨森森可見,不過已不再流血,所以看著便不是讓人感到太過害怕,只覺得這傷口委實太過猙獰,不該存在于這個少年的身上。
那是美玉有瑕的一種缺憾。
然而,看到這個傷口,少女那銳利到能讓人感到十萬分懼怕的眸子,卻是倏然變得安寧柔和了下來,如同雪後的一彎湖水,片片雪花在其中融化,是冬日里最溫柔的漣漪。
她手指沒有撫摸上去,卻是微微踮起腳尖,嫣紅的唇印上去。
唇瓣親吻上那堪稱丑陋的傷口,溫柔得好像是在對待此生最為真愛的東西,輕輕的,柔柔的,教人幾乎是要產生一種她十分真愛這個傷口的錯覺。
但那也只是錯覺而已。
真正的感覺,是來源于血骨之上的痛。
吸吮的力道讓得本就疼痛的傷口,重新變得劇痛起來,好似昨夜剛剛出現了這個傷口時候所承受過的痛楚。他微微擰眉,臉色因太過疼痛而瞬間變得蒼白,卻還是站在那里不動,雙手自然垂落在身側。
他沒有推開她,任由她吸著那傷口,讓早早便沒有繼續流血的傷口,再度流出新鮮的血液來。
而後,“咕嘟”一聲,他清晰地听到自己鮮血被她飲下的聲音。
她嘆息一聲,似是極為饜足。
突然覺得這聲嘆息有些刺耳,他眉頭蹙得更緊,終于反手一把推開她,白著一張臉將領口整理好,任由那未再被人飲下的鮮血染紅雪白的大氅,他伸手拿了碗筷,轉身出了廚房。
徒留陸長安一人還呆在廚房里。
看著少年銀白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她伸舌舔了舔唇角的血。
鮮血入喉,那有些腥澀的味道宛如世界上最美味的花蜜,讓人嘗了一次後,便是想繼續嘗第二次,第三次。
若是日夜都能夠品嘗這種美味,將這人給拆吃入腹,嘗遍他的血他的肉,該多好。
被血染得通紅的舌尖忍不住再舔了舔,近乎著迷一樣回味了那鮮血味道後,陸長安終于去了堂屋。
才一進去,便感到有誰看向自己。
她抬眸,就見自己照顧了好些天的那個小客人,黑白分明的大眼楮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真真是純潔無邪的幼童。然後小孩兒張嘴吞下一勺蛋奶羹,花瓣一樣的粉嘟嘟的唇鼓囊囊地吃著早飯,卻是突然伸出手來,指了指她,再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陸長安伸手一摸,摸到一點濕滑。低眼一看,竟是剛才不知什麼時候血流到下巴上了。
她望著自己染血的手指,眸色恍惚有些加深,那黑色便越發的深不見底。
不想浪費呢。
想把手指上的血跡給舔干淨。
然後耳邊便是響起小孩兒“啊嗚”吃東西的一聲,她回過神來,坐到月城旁邊,抓了月城的大氅一角,甚是隨意的抹了把自己的下顎,將那大氅一角染紅,便是若無其事地拿了筷子,開始吃飯。
對面無影在默不作聲地吃飯,花雉也是一邊喂楚喻一邊吃飯,兩個新婚燕爾的人誰都沒有去看陸長安。只楚喻吃著蛋奶羹,眼珠子骨碌碌直轉,一會兒看看陸長安,一會兒看看月城,一會兒在陸長安的下巴處仔細看幾眼,一會兒又轉到了月城那染血肩頭的地方,看得那叫個不亦樂乎。
但楚喻卻只是看而已,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來。無影和花雉也是閉口不問,就連素來話多的花雉,此時也是安靜得很,哪怕吃到了好吃的菜,夾給無影的,或者無影也是反過來給他夾菜的時候,也是不說話。
要是放在平常,早該嚷嚷著親愛的你居然主動給我夾菜我真的是太愛你了嚶嚶嚶~
可現在,便是再一字千金,也要維持沉默是金。
資深話嘮表示裝深沉真是要不得。
可還是覺得自己的裝逼技能又提高了一個檔次有木有!
好了,繼續裝逼。
月城則是因為肩上的疼痛,沉默著不想說話。
而月城不說話,自然陸長安也不會說話。
一頓早飯就這樣沉默而詭異地結束。
等粥也喝完了,該去刷鍋洗碗了,花雉突然叫住月城︰“你等等。”
月城果然停下。
然後就見花雉在懷里慢吞吞地摸索著,摸索出什麼來,扔給月城,再慢吞吞道︰“一日三次,不要間斷。”
月城接過那東西,垂眸一看,是一個不過半個手掌大的小扁盒子,盒子里裝的好像是藥膏之類的東西,份量不算太輕,隱隱能聞到一點藥香。
“謝謝。”
他道了一聲謝,將小藥盒收好了,端著盤子去了廚房。
陸長安已經在廚房里刷碗了。
等月城走後,楚喻咿咿呀呀的比劃開來︰【花雞花雞,你給他藥干什麼啊?】
那個小藥盒,楚喻看得清楚,是之前還在風晚城的時候,花雉研究了好幾天才配成功的,娘親拿過做實驗,說這種藥膏藥效很強,就算是骨頭斷了的傷,堅持涂抹這種藥膏,也是不出半個月就能好,更不要提普通的傷勢了。
這樣強效的藥膏,之前他們走得急,花雉也就只配了十來盒而已,他們總共五個人,一人身上也就兩盒,異獸們身上也帶了,花雉自己也就揣了兩盒,可現在這兩盒其中之一,給了月城。
花雉道︰“看他可憐。”
被吸了鮮血便罷,居然連肉都要被對方給吞下。
回想起昨夜看到的那一幕,花雉雖未覺得毛骨悚然,甚至因見過比那還要更加殘忍的,而覺得稀松平常,但也是忍不住唏噓,七小姐常說神經病神經病,如今倒終于是教自己親眼見到了,並且還一見就是成雙成對的倆,這絕對不會是傳說中的天降鴻福,還買一送一的。
並且兩個神經病的神經性質還不一樣,一個喜歡暴虐喜歡血腥,一個則是默許暴虐默許血腥。
若非月城默許,以月城的身手,何以是陸長安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能近身的?
無外乎是月城默許陸長安對他做出種種殘忍暴虐的行為來,他不拒絕她,默許她對他這樣做,因而便讓陸長安更加變本加厲,如今明明有著島外來的客人住在月城家里,她卻還是一意孤行,吸食他的血肉,與他睡同一個房間,清譽名聲皆是毀了個徹底。
這要是讓尋常人知道了,怕是恨不得從此要離陸長安遠遠的,連多看她一眼,都會覺得身上的肉要掉一塊。
最重要的是……
花雉摸了摸懷中小少爺毛茸茸的發頂︰“听說他們兩個已經在阿姆的強行插手下,斷了關系。都形同陌路了還能這樣,真不敢想,關系斷絕之前又是怎樣的。”
看月城那成天成夜都是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花雉忍不住想,斷絕關系之前,陸長安是不是每晚都要吸食一番他的血,每隔一段時間也都要吃一點他的肉?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陸長安的神經病,當真是無藥可救了,完全可以當作異端來處理,直接燒死得了,免得將月城給禍害死了後,還會繼續禍害別的人。
花雉想著,又說了句︰“我感覺,月城好像活不了多久了——不知道我的預感會不會成真。”
楚喻听了,瞪了瞪眼楮,【花雞,你在詛咒他早死,這是不道德的。】
花雉嗤笑一聲︰“不道德?那什麼叫道德,明知那女人有病,卻還不惜獻身讓她來喝自己的血吃自己的肉,就是道德?我親愛的小少爺,道德是建立在能為大眾普遍接受的基礎上,讓大眾統一感到反感無法接受的,那才是不道德。”
從來都是有恨一個人恨到想要寢其皮食其肉,卻是沒听說過居然有愛一個人,愛到要飲其血食其肉。
就這還是因為他們三個都不是普通人了,所以見到才沒什麼反應,要是換做普通人,估摸著一邊要逃離此地,一邊要立即將自己親眼看到的給爆料出來,好讓那神經質的兩人從此死無葬身之地。
花雉能看出來,陸長安對月城,那是極深極深的喜歡,是真愛。
但她對于月城的愛,卻過于病態,過于偏激。
兩人相愛,應當是永遠在一起,共白頭才對,可陸長安的愛,卻是要讓月城與她合二為一,她吞食了他整個人,將他所有血肉吞噬進自己的身體里,這才是她所認為的深愛。
這種愛,深到極處,寧願不要。
寧願毀掉!
花雉轉頭,看了看那不知又在發生著什麼事的小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