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九方長淵所想,其實早在他們乘坐“海鬼”戰船,往危險區這里來的時候,楚雲裳就已經開始懷疑了。
準確來說,應該是從九方長淵對她進行催眠的時候,她就已經有所懷疑了。
她懷疑他知道很多事,已經發生過的,還未發生過的,她懷疑他都是清楚的。但這個清楚,卻是不同于她身為重生者曾親身經歷過的清楚,她覺得,他的清楚,應該是建立在他和千代玉子相識的基礎之上。
千代玉子是鳳鳴城千代家的嫡系,掌握著世上最為正統,同時也是最為古老的佔卜術。
眾所周知,佔卜從來都是個邪乎的東西,你說它準吧,它很多時候都是不準的;你說它不準吧,它卻偏偏又是真的。
不過真正的佔卜,根據星辰運轉軌跡,來運算天機,並不是邪乎的,而是真真正正的可以佔卜過去未來之事,千代家族便是如此。
否則,以人類的繁衍能力——俗話說得好︰給我一個女人,我就能創造出一個民族——何以千代家族的族人卻向來都是數量極少,便是嫡系和旁系以及更遠的血脈加在一起,整個鳳鳴城里,姓氏為千代的,也不過那麼百人之多。
要知道,就算是以慵懶聞名的墨夷家族,也是有著數百的族人,更不要提如日中天的九方家族,以及那勢弱沒落的安丘家族。
那麼,千代家族為何活人這麼少?
這便是因為,他們修佔卜之術,測算天機,若是不爆料還好,一旦將天機說出口,輕則壽命減少,重則……是要遭到天譴的。
遭到天譴,那就不用說了,直接死翹翹,可能連尸體都是殘缺的。
這也就是千代家族的族人這麼少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就是千代家族的人掌握著真正的佔卜之術,別的人眼紅他們所擁有的這種能力,就千方百計地想要擼來千代家族的人,來為自己運算天機,從而避禍避難,大福大貴,飛黃騰達。
當然,這也就是為什麼千代玉子離開鳳鳴城後,會改動自己的姓氏,叫做京玉子,從不透露出自己來自千代家族的原因,畢竟鳳鳴城外還是有那麼一些人是清楚城內格局的。
嗯,話題好像有點扯遠了。
繼續扯回去。
剛才說到擁有著佔卜之術的千代家族,其實吧,這個家族,說來在鳳鳴城里是和九方墨夷安丘是齊名的,可以並稱為四大家族,族里所擁有的力量和底蘊讓人不容小覷。
但僅有極少數人知道,千代家族里,以千代玉子為主的嫡系,早早便已認了九方家的少主為主。
這樣說的話,差不多算是半個千代家族,都已經是被九方少主給收入囊中。
既如此,在不遭到天譴、不減少壽命的情況下,半個千代家族里的人,選擇性的你一句我一句地告訴九方少主一些關于他過去未來的事情,可不也是很正常的?
反之,若非如此,而是九方長淵親自經歷過的話,他在某些事情上面,還能表現得一知半解?
便如眼下。
如若像他之前所說,他真的來過狼島,那麼為什麼從登島以來,迎接他們兩人的天村人,卻是沒一個見過他的?身後的阿姆,分明也是沒見過他的,對他是真陌生。
關于這點,楚雲裳才不會傻到認為,是狼島上的人記性太差,才會忘記九方長淵這樣一個第一印象就能讓人記得很清楚的出色之人。
更不用說什麼封存了人的記憶啊,靠催眠來讓人忘記某件事啊,這就更不可能了,有阿姆這樣的人在,豈能讓九方長淵做到如此?而且狼島上人類和狼人數量如此之多,就算把他放在這里十天半個月,專門讓他來進行催眠,這也根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楚雲裳完全可以推斷得出,九方長淵是真的來過狼島。
但這個來過,卻不是以前來的,而應是千代玉子透露給他的,告訴他會在日後來到狼島上,並將和狼島有關的諸多信息,也都一概說給了他听。
故而,有關狼島,他知道很多,但他也不知道很多。
這樣想一想的話,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正處在深思中的楚雲裳感受到前方男人投射到自己身上的視線,沒有抬頭,反而將自己的臉更加掩到了燈火照不到的黑暗之中,讓九方長淵更看不清她的神情。
他似乎也知道她已經看出了很多,但如今這麼個情況,他不可能對她解釋什麼,只能朝她伸出手來,想要握住她的手。
她站著沒動。
此時他們三人,誰都沒有繼續朝前走,只站在了原地,因阿姆一句話,從而僵持在了這里。
眼前光線盡數被男人寬肩遮住,僅留一點點光斑影影綽綽的,印出男人正伸過來的手的影子。
一直都知道,他的手很白,也很漂亮,根根手指好似大師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杰作,手指修長,指節分明,指甲圓潤,泛著健康的淡淡粉色,在暗淡光斑的映照之下,這只手伸過來,恰似被漫天星光籠罩,在暗色中也是十分的引人注目。
楚雲裳這時已經想完了,低頭看著他的手,正準備回握住,就听身後阿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半是試探又半是解釋的說了句︰“你來過和這里一樣的地方。”
“……”
楚雲裳不語,只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便握住九方長淵的手。
這一握上,才知道,他此刻手竟是極涼,摸上去談不上跟冰塊似的,但也讓人很難忍受。
而楚雲裳向來都是個聰明的,知道他此刻手涼並非常事,但她也還是不說話,只能感受到他五指緊了緊,帶著點安撫之意,而後才回了阿姆一句︰“的確來過。”
阿姆似乎笑了笑,沒有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九方長淵也是沒再說什麼,只轉過身,一手端著油燈,一手牽著楚雲裳,開始朝前走。
三人這才繼續深入。
走了幾步後,腳下並不是進入石門之前所走的平坦道路,而是一道道的階梯,和石門外一樣,這階梯也是青石做的。小小一盞油燈所能照亮的範圍只一點點而已,他們沿著階梯朝下走,走了大約百來道,九方長淵放慢了速度,于是楚雲裳和阿姆便知道,石階到頭了。
石階盡頭,是什麼?
這時候,九方長淵已經徹底停了下來,借著油燈的光線來看清周圍景物。一直走在最後的阿姆,此時則是上前來,手杖頂端的血月寶石往九方長淵手上那盞油燈上一點,但听“嗤”的一聲,那寶石引了燈火,竟是自動地變作了一個火球,火焰燃燒著,卻不能讓寶石產生任何的不良影響。
于是阿姆拿著手杖,便好像拿了一支火把一樣,照亮了大範圍的景物。
有著這樣堪稱明亮的燈火,三人可以看清,這石階盡頭,不是別的,乃是一條由玉板鋪設而成的通道。
不過這條玉板通道不長,只兩三丈而已,前方地域則是極突兀地擴大了許多,是一片以玉板為基的很空曠的地方,其間隱隱可見好像是一個祭壇的模樣。
阿姆道︰“這才是真正的祭月壇。”
話音剛落,楚雲裳便發問了︰“這里看不到月亮,如何拜月?”
阿姆回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若有所指︰“我們拜的月,不是月亮,而是主人。”
楚雲裳秒懂。
原來拜祭的根本就是那傳說中的月狼大人,所以祭壇是建立在地上還是地下,有月亮還是沒月亮,都是可以進行祭祀的。
清楚了這點,楚雲裳不再發話,跟在阿姆的身後,朝那真正的祭月壇走去。
阿姆卻是開始解釋了起來︰“祭月壇上有十面雕刻,上面雕刻的圖案,我是看不懂的。主人說只能有緣人能看懂,然後發現其中秘密。”
說到這里,他們已經走過了那條玉道,火光映照之下,祭月壇離他們很近,往前走二三十步便能到達。阿姆沒有繼續前進,而是將手杖頂端形成了火球的寶石,點上了祭月壇周圍的幾根柱子,柱子上瓖嵌著能散發出月光香味道的燈油,燈油一點即燃,“嘩”的一聲,幾根柱子統統大亮,強烈的光芒照亮整個祭月壇。
這樣一來,祭月壇所在的這個地下空地,便是能讓人看得清清楚楚了。
九方長淵看了眼阿姆,後者會意,滅去了手杖上的火,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你們去看吧,看了就知道了。”
看這樣子,阿姆還是不打算離開的,準備等他們洞悉了祭月壇上的秘密再一齊走。
小兩口這便放心了,對視一眼,就手牽手朝祭月壇走去。
這個祭月壇雖是真正的祭月壇,但奈何佔地面積卻不是特別大,按照楚雲裳的眼光來看,也不過百來平方的大小,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尋常祭壇上該有的東西,這祭月壇上也都是有的。
出于入鄉隨俗的緣故,九方長淵和楚雲裳先是對著祭壇中央的那尊白玉神像彎腰行了個禮,也分別上了兩炷香,這才去找阿姆說的十面雕刻。
雕刻很好找。
它們統一位于神像基座的後方,是人在進行祭祀的時候,很少會注意到的地方。
因為火光都被神像給擋住了,神像後面的祭壇便是一片漆黑。幸而九方長淵手中的油燈還未燃完,他端著油燈,湊近了那雕刻,細數一下,剛好是十幅圖,阿姆沒有騙他們。
這十幅圖所雕刻出來的圖案,兩人按著順序,一幅幅的看完了,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之色。
不為別的,只因這十面雕刻,乃是以影射的手法,講述了有關楚雲裳所在楚家的秘密。
譬如第一面雕刻,刻的乃是鳳凰降生五胎,這五胎即朱雀, ,青鸞, ,白鵠,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神話故事,但其中的 ,卻是與朱雀四個分離了開來,並且從朱雀四個的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神態和動作上來看, 是被它們排斥的,許是因為後來育有九雛的,不是它們,而是 。
接下來,第二面,第三面,第四面,乃至于最後第十面,雕刻的便全是 所育的九雛,即孔雀,彤鶴,藍鳧,雪 ,紫燕,大鵬,招風,奔雉,百鳴這九個同樣是神話故事里才存在的生靈。
這剩下九面雕刻,九方長淵和楚雲裳大致看過一遍後,便將注意力放在了第二面,也就是雕刻了孔雀的那一面上。
在神話故事里,不論是傳說還是市井上所流傳的小說,皆是將孔雀形容得既美麗又凶殘。但在這一面雕刻上,身為九雛之首的孔雀,美麗是美麗,即便沒有上色,但那細致到連羽毛都能一根一根的數出來的雕刻手法,卻是能讓人很輕易的看出,這只孔雀的羽毛是有多麼的華美,它的姿態又是有多麼的高傲。
然,華美歸華美,高傲歸高傲,它胸腹之上,卻是有著一道極大極大的傷痕,一滴滴的血珠同樣是被雕刻了出來,便連它的足前,都是雕刻出了一大灘的血跡,表明它受的傷十分厲害。(www.101novel.com)